讀書人的斯文面子被這頓棍子打得一點兒不剩。

    確實丟人。

    也難怪鄧譞氣勢洶洶的過來養(yǎng)心殿。

    “怎么，這么大的事，朝野上下都傳遍了。傅掌印不知道？”鄧譞問他，“還非要讓掌殿太監(jiān)在我面前敘述一次？”

    “今日仁壽宮辦筳宴，我剛從筳宴上回來。確實不太清楚。”傅元青道。

    “呵……東廠監(jiān)聽京畿官員，所說所言一字不漏都抄錄在冊，瞧誰不順眼了就讓錦衣衛(wèi)抓入詔獄。京城官員人人自危。一到這會兒傅掌印就不知情了，有意思。”鄧譞冷笑一聲。

    提督東廠的權(quán)力早就給了方?jīng)?，他已多日不過問東廠密報。

    然而說出去，鄧譞也是不信的。

    傅元青便當(dāng)沒聽見這幾句，掖袖躬身道：“傅元青確實不知。只是勸掌院一句，這會兒陛下應(yīng)在氣頭上，掌院還應(yīng)避其鋒芒。若有什么諫言，可容后規(guī)勸，徐徐圖之。”

    “徐徐圖之？”鄧譞諷刺的重復(fù)了一次，“就像傅掌印這十三年以來一樣嗎？”

    傅元青便沉默了下來。

    既然話不投機(jī)，便無需再說。

    又過了片刻，曹半安出來，對傅元青道：“陛下讓您上值，召您入內(nèi)伺候。”

    “好?！备翟嗾f，“你回值房吧。若有事我差人去喚你?！?/br>
    “是?！辈馨氚灿行?dān)憂，卻還是聽了令，安靜退出了養(yǎng)心殿。

    傅元青入養(yǎng)心殿。

    這一次，距離他上次離開，已經(jīng)有十五天。是開春以來最長的一次。當(dāng)時在東暖閣發(fā)生的事情還歷歷在目。

    這會兒太陽西照，光影從他背后照入中正大殿，里面香爐正焚香，香薰過的各類家具帶著一種沉暮的氣息，與被宮人們擦拭得锃亮的各類寶器放在一起。

    這里供奉了一代又一代的大端朝帝王。

    來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帶著自己的目的。

    欲念被衣冠遮掩的嚴(yán)嚴(yán)實實，卻在數(shù)百年的時間里，緩緩滲透了這里的所有一切。于是再道貌盎然的言辭都無法遮蓋內(nèi)心的那些經(jīng)營算計，都在這恢宏的大殿內(nèi)展露無疑。

    這里本應(yīng)該是最莊嚴(yán)肅穆的地方。

    可是偏偏流露出歲月的痕跡，又年輕又蒼老。

    攜帶著即將無法遮掩的愛欲和扭曲。

    向著傅元青撲面而來。

    少帝與十五日前也沒什么不同，身形看起來有些消瘦和憔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沒在東暖閣，這會兒他移駕西暖閣，陰沉著臉，正在翻閱廖隨堂剛送過來的奏本。

    “起來吧?！鄙俚塾址_下一本，冷淡道，“你在太后那里瞧見自己推舉的皇后人選了？”

    “是。庚家小姐也在場?！?/br>
    “怎么樣？滿意嗎？”

    傅元青猶豫了一下，答道：“庚小姐為人善良溫和，舉止大氣有風(fēng)度。有其兄風(fēng)骨?！?/br>
    少帝手里那奏表啪的一聲合上，陰陽怪氣問他：“看來傅二公子是看上了庚琴。待她入宮后，這宮中孤冷，正好安排你去與皇后對食，如何？”

    傅元青跪地：“奴婢不敢。陛下謹(jǐn)言?！?/br>
    “還是你更喜歡陳景這樣的。”少帝又問。“你喜歡男人，多過女人。是不是？”

    傅元青垂首：“陛下……”

    少帝沒打算聽他應(yīng)對，他又繼續(xù)去翻奏本。

    “奏表，請安折子，奏本……看這個……都察院上的《閣臣廷推折》?！彼麛傞_來道，“臣等聞內(nèi)閣輔臣缺，遂舉薦推之，在京官員逐一梳查。唯刑部侍郎嚴(yán)吉帆cao守合一，眾望所歸，遂推之。伏請圣裁。”

    少帝讀到這里，冷笑：“圣裁。都察院總憲喻懷慕原來就是從工部出來的，是於閣老的學(xué)生。這究竟是請朕裁定嚴(yán)吉帆，還是已內(nèi)定給朕個面子過過眼?！?/br>
    他把《閣臣廷推折》扔到遠(yuǎn)處角落，這才抬頭看跪地請安的傅元青。

    眼神里神情復(fù)雜，說不出是什么意味。

    只是傅元青看不到。

    “外面是誰在？”少帝問。

    “是翰林院鄧掌院，及翰林院中侍讀、侍郎數(shù)人。”傅元青回道。

    “好哇，鄧譞也是於閭丘關(guān)門弟子吧？”少帝笑了，“於閣老這正是將自己家底兒都供了出來啊。兩個弟子開山，一邊兒斥責(zé)皇帝不忠不孝，一邊兒吹捧嚴(yán)吉帆，著急把嚴(yán)大司寇【注1】塞入內(nèi)閣。你說他這算不算是猖狂肆意？比你傅掌印一手遮天遜色幾分？”

    傅元青決定忽視少帝的怒言，直切主題：“盧學(xué)貞奏本之事，奴婢已知曉。鄧譞又上了聯(lián)名奏本，主子可先閱覽再定奪?！?/br>
    少帝翻了翻，找到了那本厚實的奏本：“是這個吧？”

    傅元青看了一眼，上面有鄧譞的私印，遂道：“應(yīng)該是了?！?/br>
    少帝抬手便撕成幾半，打開香爐蓋子，扔進(jìn)去燒了個精光。

    傅元青：“……”

    “還用看嗎？”少帝道，“上面的狗屁言論，朕都能猜到。六親不認(rèn)，不守孝道。禽獸尚且知道舐犢之恩，皇帝卻枉顧人倫，太后增個徽號怎么了，多加幾個字而已，竟然吝嗇不給。還任用浦穎這般不守喪禮的大臣入閣。簡直昏庸堪比商紂，社稷傾覆，我端亡矣！”

    少帝說話陰陽怪氣的，處處頂著來。

    傅元青不知道怎么回話了，然而與皇帝應(yīng)對，不可不回話，他想了半天謹(jǐn)慎道：“鄧掌院才華橫溢，于朝政卓有見地，在朝中與諸位大臣深交甚廣。如今其有怨言，恐牽扯奇多。主子請他入養(yǎng)心殿，應(yīng)其問詢，禮賢良臣，君臣和美，此事便大事化小，消磨殆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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