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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里還是那個門庭若市的書香世家。 他亦不曾受宮刑后,在浣衣局里做最微賤的苦工。 * 華溢堂里一片安靜。 傅元青跪在最遠處。 遠處龍床上那個人他不敢看。 他不能看。 君君臣臣已經(jīng)離得夠遠。 他現(xiàn)在甚至不是臣子,而是入了宮闈在名錄上的罪奴。 不過幾丈距離,卻已如天塹。 他雙手緊緊攢緊,眼睛緊緊盯著地上那金磚紋路,沉默恭敬。 傅元青心里清楚,這距離還會更遠。 數(shù)年不見,再見便要死別。 太醫(yī)和隨侍太監(jiān)們紛紛都退了出去,李才良上前,輕輕喚了好幾聲陛下,龍床上的皇帝才幽幽轉(zhuǎn)醒。 “是……蘭芝……”皇帝說,“蘭芝來了……” “陛下,臣來了。” “蘭芝,你過來?!壁w謹說。 傅元青站起來,安靜地走到窗邊,跪在了腳踏下。這才能夠看清面前這個人。 皇帝面色蠟黃,兩頰深陷,眼白幾乎沒了,黑洞洞的眼睛看過來,讓人心慌。急促喘息著,一轉(zhuǎn)醒就咳嗽著停不下來。像是一艘颶風(fēng)中的小船,即將傾覆。 他抬手揮動了幾下,沒有抓到人,茫然地看向帳子頂端,然后一只手握住了他瘦骨如柴的手腕。 趙謹回頭去看,好半天才看清眼前之人。 “臣冒犯?!备翟喙Ь吹?。 皇帝只這一眼便已熱淚盈眶:“蘭芝,你、你受苦了?!?/br> “陛下保重龍體。”傅元青臉色蒼白,勉強回道,“勿要大悲大慟。” 皇帝笑了。 “我這個樣子,還保重什么龍體?蘭芝,我叫你來,便是有所托。”皇上咳嗽了幾聲道,“你知道我身體并不算好,在眾多兄弟中并不顯得拔群,能繼位不過是因為膝下幼子討先帝喜愛?!?/br> “陛下……” 皇帝笑了笑:“只是本以為可以撐上十來年,沒想到這才短短兩年便已經(jīng)不行了??蓱z煦兒不過七歲,廟堂高冷,無人可依,江山不固,我死不瞑目……” 傅元青跪地垂首,沉默不語。 趙謹猛咳了幾聲,猛的握緊他的手,力氣大得驚人,他聲嘶力竭說:“蘭芝,天下之大,只有你我可信任!只有你!” 傅元青眼里浸透了紅絲,悲傷的瞧著他,輕聲說:“臣微賤之軀,惶恐不安,難當(dāng)大任。於大哥身處朝堂,於閣老又是太子太傅……這才是值得托付之人?!?/br> “你以為我沒想過嗎?”趙謹笑了,“可是光是外庭并不足夠,十幾年時間足夠內(nèi)閣獨大。蘭芝,於睿誠雖然與我是親兄弟般的存在,我卻不得不忌憚他於家今后獨大?!?/br> 他話音落地,擲地有聲。 傅元青跪在下首,過了許久才開口道:“先帝下文字獄,臣父兄死絕,母姐上吊,旁系男子發(fā)配、女子入娼……臣本應(yīng)同死。可卻在刑場上被改了腐刑,除了宮掖再無臣安身立命之處。這是陛下放心臣、愿意托孤的原因嗎?” 趙謹回他:“蘭芝,我對不住你?!?/br> 傅元青渾身發(fā)抖,卻依舊未曾落淚。 “陛下言重?!?/br> “你可恨我?”趙謹問他,“你應(yīng)該恨我……全家因了我趙家遭難。你孤苦伶仃受盡屈辱,如今,我竟然還為了孩子,來求你……蘭芝,對不住你,我卻沒有其他辦法。我不能、不能做江山傾覆的罪人。更放不下……幼子。蘭芝,我知道不應(yīng)該逼你入這潭泥淖??墒俏也坏貌焕阆侣?。我沒有辦法……坐到了這個皇位之上,便再無他人可被信任。蘭芝,你幫幫我?” 李才良在一旁已經(jīng)被皇帝一番祈求惹得落淚哽咽。 華溢堂內(nèi)只聽見趙謹急促艱難的喘息聲。 傅元青并未回答。 皇帝對李才良道:”大伴……去、去把煦兒帶來?!?/br> 李才良躬身退出,過了一會兒,牽了一個頭戴抹額,身著華服的孩童進來。 他生得粉嫩,年齡不過六七歲,表情卻努力扮得沉穩(wěn),一路進來十分沉默,一絲不茍的給趙謹請安。 就見趙謹指著傅元青對他說:“煦兒,從今晚后,便由蘭芝陪你。你要將他做我般,好好供奉。他是我多年好友,定不負你。來,叫阿父。” 傅元青渾身一顫,急道:“陛下將臣置于何地?!” 趙謹不回答,呵斥趙煦:“還等什么!跪下叫阿父!” 趙煦乖巧,轉(zhuǎn)身行三跪九叩大禮,傅元青連忙阻止,趙煦抬頭看他,喚:“煦兒給阿父行禮。” 傅元青顫聲道:“你……你叫趙煦?!?/br> “是。趙煦。” “晨煙暮靄,春煦秋陰?!壁w謹?shù)溃笆悄惝?dāng)年給煦兒起的名字?!?/br> 傅元青眼眶通紅,再忍不住,頓地泥首,久久不曾起身。 趙謹知道托孤之事已成,心頭松弛,面上竟然有了些紅潤的精神氣,他緩緩坐起來,對李才良道:“讓外面的都進來吧。” 李才良應(yīng)了聲是,退出去不久,又帶了一朝臣公回來。 養(yǎng)心殿后殿里里外外,跪了有幾十重臣。 又有腳步從穿堂進入了華溢堂,有一雙皂靴在傅元青旁逗留。他抬手去看,太子太傅於閭丘帶著其子於睿誠在他身邊跪地。 於睿誠瞧見他,神色有些激動,正要開口說話,於閭丘低聲喝道:“誠兒?!?/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