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小天才，周承弋從一開始用它便是為了寫新聞稿，他看著不起眼，也不是趙家樓最厲害的新聞記者，甚至因為走的方向多且雜沒有特定的專欄，但其實名下的稿子是最多的。

    周承弋不統(tǒng)計不知道，一統(tǒng)計嚇了一跳，小天才出道至今，在供稿量上竟然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他手下資歷最高的筆名止戈了。

    且因為他的稿件名字總是非常的特別，也因此不管喜歡不喜歡，知道他這個名字羞于啟齒的記者的人，確實有不少就是了。

    不過也僅限于此，由于都是新聞稿，每一篇最長也不過千字，跟小說的字?jǐn)?shù)是沒得比的。

    周承弋順手還將他所有筆名按照知名度排了個序，毫無疑問頭兩名必然是止戈和四公子，這兩的作品都是遠(yuǎn)銷全國的，目前來說也難以分出誰更出名。

    止戈領(lǐng)銜了標(biāo)點符號的改革，連科舉考試也都廣泛使用了，其后的辯論賽、話劇已經(jīng)成為長安爆火的娛樂談資，更是推動女官入朝教育改制，這兩樣足以叫他為世人銘記，當(dāng)然因為馬甲的透明度，上層的世家權(quán)貴朝臣，更多的應(yīng)該是在心里咀嚼他的本名吧。

    而四公子僅憑借《窮書生種田》這一本書封神，民間尋找四公子的活動愈演愈烈，早已從長安擴展到全國各地，形成了一個社會性社團(tuán)，里面的成員隔三岔五就聚在一起，規(guī)模不亞于任何一場詩會。

    除這兩天下誰人不識君的筆名之外，因為《江湖都是我的傳說》這篇文僅在小范圍有些熱度，所以長安地產(chǎn)并沒有到為人熟知的地步；而《天師錄》直接就得罪了大片的教派道士們，被人蓄意抹黑的很嚴(yán)重。

    鴻蒙教是知道豬剛烈背后似乎是他，而不敢過多造次，為了保命直接斷臂保平安了，只敢在內(nèi)部傳一些稀奇古怪的惡鬼投生傳聞。

    但更多的是不知道他身份之人，于是以不敬神靈等嘴，都將豬剛烈打成妖魔鬼怪之類的。

    總之坊間盛傳豬剛烈不是人。

    周承弋總覺得按照這樣離譜的傳聞下去，總有一天他會從不是人變成主要成精后報復(fù)人類。

    話題扯遠(yuǎn)，說回《臥底》。

    這篇文既然起了這個名字，那么必然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

    文章的開篇是一場葬禮，整個六扇門都前去吊唁，李長治等新入六扇門的人跟著捕頭前去跪拜上香，發(fā)現(xiàn)披麻戴孝的人里有一位臉色慘白挺著大肚子的孕婦，她神情麻木，手里還牽著一個年紀(jì)尚小的女孩。

    女孩大睜著眼睛躲在大人身后偷眼打量著靈堂和來來往往的人，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而她們正是死去的捕快的妻女。

    李長治聽見捕頭說道，他的尸體是在河里撈起來的，只剩下一個頭了，眼眶都是空的，舌頭也被絞掉了他是被活生生疼死的，不知受了多少折磨。

    師父說著抹了抹眼睛。

    兇手可繩之以法了？李長治同一批入六扇門的程庚很是忿忿，感同身受般的紅了眼眶。

    而原來這位不過二十多歲便死去的捕快正是潛入天魔教的臥底，只是后來被發(fā)現(xiàn)了，于是下場尤為凄慘。

    該死的天魔教！程庚第一個怒罵，其他人亦然是附和。

    只有李長治沉默著。

    沒過幾天，李長治離開了六扇門，姿態(tài)還頗為狼狽，無人知曉其原因，每當(dāng)問起捕頭們都三緘其口，程庚等人若有所思。

    而被驅(qū)逐的李長治成為了一個混子，后又落草為寇，以占道打劫收保護(hù)費為生，成為一方黑惡勢力，后來被天魔教吸入成為教眾，販賣阿芙蓉。

    李長治本以為天魔教這般喪心病狂，想來他們教中之人也必然都是些窮兇極惡之輩，然而卻沒想到并非如此，摒去阿芙蓉，竟然不過是些普通人，會哭會笑，有妻子兒女，會為兄弟兩肋插刀。

    聽聞將他引薦進(jìn)來的菩薩，更是一個難得的大好人，身上的銀錢多半都給了慈幼莊。

    李長治從未見過菩薩，他深陷在天魔教無法正確看待事情，直到有一個捕快不幸被抓到，隨后便被折磨致死的倒在他面前，然后如同最開始的那位捕頭一樣，被挖了眼睛開了天靈蓋，四肢分散拋入河中。

    李長治是記得這個人的，同他一道入的六扇門，比他還小兩歲，家里只有一個眼睛瞎了的jiejie，說要攢錢娶媳婦兒的也不知娶上了沒有。

    后來他偷偷去了葬禮，發(fā)現(xiàn)媳婦兒是娶了，剛過門幾天，是個方十八歲的姑娘。

    李長治回了家，叫人打了一盆沁涼的井水來，然后懲罰一般的將頭埋進(jìn)去許久許久，直到快窒息了才起來。

    李長治不再迷茫，他堅持著自己最初的任務(wù)回到了天魔教。

    是的，李長治就是那個臥底。

    經(jīng)過李長治的幾次運作，六扇門根據(jù)得到的消息抓了天魔教好幾批人，一次竟然將天魔教左護(hù)法白眉女抓了進(jìn)去并且判了斬刑，將她的頭顱高高掛在戰(zhàn)旗上震懾警告。

    天魔教的人卻并沒有就此收斂，反而愈演愈烈。

    官匪雙方你來我往的爭斗，而曾經(jīng)帶李長治的那個捕頭，竟然因為失誤而即將淪為階下囚。

    他們都很清楚若是落在天魔教的手里，其下場只怕會比死更可怖凄慘，在捕頭懇切的目光中，李長治對準(zhǔn)他的心口利索的射出了一箭。

    嗤箭頭直接穿透了心口，捕頭瞪大了眼睛，帶著定格的詭異笑容倒進(jìn)了河水里。

    天魔教的人猶不甘心，將他的尸體撈起來又是一頓發(fā)泄，同時教中眾人都對李長治發(fā)箭而不滿。

    他水性極好，且肯定有六扇門的接應(yīng)，不能讓他將消息帶走。李長治的回答得到了教主及教中上層的肯定，認(rèn)為他立功，于是空出的左護(hù)法位置便成了他的。

    李長治本以為這是教主對自己的看重，打算借著這個位置再傳遞些消息出去，卻有看著他一步步走過來的老人提醒他，千萬要小心，教主已經(jīng)開始懷疑你了。

    為甚？是我哪里做的不對？李長治壓下心中的慌亂震驚，面上只看到被冤枉的憤怒和委屈。

    老人道，做人哪有事事完美的，且教規(guī)從來都是抓活的，菩薩早前便說過你與這捕頭關(guān)系甚好，朝他心中射箭一擊必殺，難免不叫人多想。

    遂李長治為了隱藏身份而低調(diào)起來，同樣他也發(fā)現(xiàn)，傳聞這般久又對他這般了解的菩薩，興許并不在教中，也便是說，他很可能也是臥底。

    最終他從得到的六扇門行動安排中，將目光落在了程庚等幾人身上

    周承弋背著人偷偷摸摸的寫完了《臥底》的大綱，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心滿意足的將其拿起放眼一望太丑了。

    這通篇張牙舞爪喊冤的字，令創(chuàng)作者本人都狠狠閉了閉受傷的眼，趕緊將其收好藏到了衣服里。

    生怕多看一秒，靈魂就要得到?jīng)_擊。

    其實像這樣的警匪題材的作品，在周承弋上輩子還小的時候一度非常的火，他也看過不少，其中最著名的應(yīng)該就是有天臺對峙的某部電影了。

    《臥底》雖然背景不同用的也是六扇門天魔教這種名字，但除開這些，是個不折不扣的經(jīng)典警匪片。

    而那個阿芙蓉，今朝又被稱作烏香，它也是這個時代存在的東西，便是鴉.片。有關(guān)阿芙蓉的最早記載能追溯到漢朝張騫出使西域時期，后便傳入中原，而后來華佗所使用的麻沸散，便有使用到大.麻和鴉.片。

    雖然此物不像當(dāng)年晉朝時期的五石散那般，幾乎全部文士無一幸免，甚至以服用此物為潮流，但在民間亦有流傳，尤其是臨近西域的滄州、兗州兩地，以及南邊海域的嶺南一代。

    周承弋沒想過一篇文章就能叫吸食者幡然醒悟痛改前非，自此再也不碰。這是不可能的，戒毒哪里有這么簡單。周承弋想的不過是叫未吸者警惕重視，不要被帶到溝里去。

    周承弋剛把大綱收好，就聽見外面禮貌的敲門聲，一聽就知道是房觀彥。

    這人無論在何時何地何種處境，都始終恪守著禮儀，看起來完全不像唐鶴年帶出來的徒弟。

    他二話沒說的上前把門打開，將人拉了進(jìn)來，有些不滿的道，你如今也住在這個房間，也是這里的主人，想進(jìn)便進(jìn)來，哪里有敲門的。

    房觀彥注意到桌上使用過的毛筆和墨硯，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道，冒昧打攪總歸不好。

    我不覺得冒昧，反倒是你這樣，我都不知道該如何親近了。周承弋說著伸手自然的將房觀彥貼在臉頰上的一縷發(fā)拂開，又伸手握了握他的手。

    你這體溫也太高了，下回別再在外頭曬太陽了。他說著將一旁打好的井水搬過來，放了一段時間，已經(jīng)沒先前那么涼了，手放下去不至于刺骨，用來去去熱正好。

    房觀彥本來要出口的話被這動作直接堵在喉嚨口，好一會兒都沒有說出來。

    他近來總是被周承弋弄得心臟狂跳不止，親近的動作和叫人浮想聯(lián)翩的話語隨手就來，以前還好，自從得知周承弋有斷袖之癖后，房觀彥就有些忍不住多想，同時懷疑這人是不是故意為之？

    然而抬頭看他的表情，又總是十分自然，沒有半點奇怪。

    房觀彥總覺得再放任先生這樣下去，他遲早有一天是要出手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的，他已經(jīng)感覺到心中積攢的情緒越來越滿，馬上就要越過臨界值了。

    房觀彥一邊壓抑著，一邊又帶著幾分可恥的期待。

    如果真到了那一日，先生會怎么做呢？推拒還是接受？亦或是欣然允之并不當(dāng)回事？

    房觀彥控制不住的想法叫臨界值rou眼可見的又近了一步。

    周承弋其實說不上是故意，他只是覺著自己在追房觀彥而已，還覺得自己做的挺明顯的。

    他即享受現(xiàn)在這種暗戳戳的關(guān)系，同時也想要從房觀彥身上得到一些反饋，偏偏這人恪守禮儀到了極致，那些片刻的恍惚和泄露的情緒，仿佛都是一種錯覺。

    周承弋甚至都不確定這些是不是自己的魔怔，其實對方從來便沒有過想法。

    過于自信往往意味著出局，周承弋不想出局，同樣也不想就維系這樣一個不清不楚的關(guān)系，所以每一天都在試探著再將距離拉近一點。

    房觀彥感覺到手腕上力道，已經(jīng)開始再思考要不要弄點酒了。

    不過這些心思目前都還在兩人心里徘徊，面上還都是很正常的說起正事。

    他們與我說云浮子近期要回來了。房觀彥道。

    云浮子人雖然離開了小院也不知去了何處，但其實同他的徒弟們一直是有聯(lián)系的，周承弋曾見過好幾只肥的都飛不動的鴿子咕咕咕的撲騰進(jìn)院子里，他差點沒將其打著吃了，還好猛然想起來鴿子素來用于傳信，也許這鴿子有來頭呢？

    這么一瞧果真是有來頭的，是云浮子親自喂的。

    而那些被貧窮饑餓支配了許久，眼里只有rou和錢的小道士們看到這些鴿子竟然半點都不攙，而是像是見了云浮子本人一般的，掐著手訣念一聲道號抹了抹嘴巴，隨后再投喂一些。

    在這小院里憐憫生靈，當(dāng)真有那么些何不食rou糜的味道。

    但偏偏就是這么反常，周承弋要是看不出來這是誰的鴿子，在朝堂上同朝臣周旋的那些日子算是白混的了。

    如今聽了房觀彥的話，周承弋并不意外，他眼中劃過暗芒，意味深長的笑道，來得正好，是時候讓他看一看這個全新的鴻蒙教了。

    時間倒退回周承弋點撥羽林軍叫他們得學(xué)會演戲之后，村莊周圍就多了一群人，小道士們再遲鈍那也能發(fā)現(xiàn)不對勁啊，周承弋就哄騙他們，這是和他們一樣要種新種子的人，來這里是因為朝廷想把人聚集一些教授種植知識。

    還好來的是羽林衛(wèi)，他們動腦子或許不行，但行動力那絕對是杠杠的。

    翌日便派了一個農(nóng)學(xué)大家過來。

    周承弋借著這千載難逢的時機，又加了一門思想教育課程，專門給小道士們科普蕭國歷史，板正他們錯誤扭曲的種種想法，一同上課的也不止他們，連羽林軍那群便衣也加入了進(jìn)來。

    這對于周承弋和農(nóng)學(xué)大師來說很艱難，但誰叫房觀彥恰巧便是搞外交的，能說服西洋國出售大炮的一張嘴，可以想見其功力的深厚，非常擅長如何叫人傾聽的談話。

    房觀彥并不在一開始就長篇大論的說蕭國如何如何，而是從前朝開始的，尤其著重講了一下末代那段時間前朝統(tǒng)治者的荒yin無道，在其統(tǒng)治之下的民不聊生。

    待到將前朝的印象分擊弱之后，再說起蕭國，著重介紹由盛轉(zhuǎn)衰沉重悲哀，再由衰敗至中興的艱難困苦，徹底將這群小道士們的情緒調(diào)動了起來。

    有人忍不住問，蕭國會一直存在下去嗎？

    房觀彥是臣子不能答這個問題，他看向周承弋，周承弋頓時笑了笑，開口道，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長盛不衰，這便好比是一個戲臺，你方唱罷我登場，落伍了的便會被淘汰，無論是角兒還是統(tǒng)治者。

    世界的進(jìn)程是一往無前的單向線，倒行逆施者基本都沒有好下場。周承弋如此道。

    小道士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雖然沒說好與不好，那一粒種子卻已經(jīng)悄無聲息的種在了心間。

    果然教育便是開民智的首選方法。

    后續(xù)的思想教育依舊是由房觀彥上的，因為他的講話技巧高超，讓人不自覺地放松跟著他的話而動腦子，因此每次農(nóng)學(xué)大師一下課，眾人一想到接下來的是思想教育課程，臉上便不由的歡喜。

    如此數(shù)天很有效用，雖然還是自認(rèn)是鴻蒙教的人，但明顯對于蕭國的排斥低了許多，反而他們現(xiàn)在最親近的，成了頂著蕭太子身份的房觀彥。

    偶爾也會叫上一聲老師，還會將自己的繡品，或是種的東西分給兩位老師。

    到底是這般年紀(jì)的孩子。周承弋看他們的目光就像目送帶了三年的重點班要去參加高考了一般的慈祥欣慰。

    房觀彥找?guī)煾附栌冕劸频母鞣N物什，順便告訴了他這件事。

    什么？云浮子要回來？原本百無聊賴打算明天就走的唐鶴年頓時回心轉(zhuǎn)意，打算留在這里等看完云浮子的熱鬧再走。

    唐鶴年苦云浮子久矣，如此千載難逢的時機，自然不可能放過的。

    又是兩日過后，云浮子當(dāng)初騎走的老驢終于得吧得吧的回來，它瞧著似乎又干瘦了些，顯然跟著主人并沒有過什么好日子。

    所以它走到離院子門口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突然就歇菜不動了，要不是還吐著氣，都以為是死了。

    云浮子怎么催它拉它勸它揚言要打它都沒有用，最后還是周承弋掏出了一根胡蘿卜。

    這剛才還不動的驢頓時甩著馬臉高興的跑過來，若非云浮子眼疾手快抱住驢脖子，差點就從上面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