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如何愛你的孩子（全文完結)

    當烏芽芽和鐘陽在外面比賽送外賣時, 烏思慧把鐘律也叫了出來。

    “我們今天請假去送快遞吧?！?/br>
    已經站在校門口的鐘律：“……”

    “事情是這樣的……”烏思慧簡單說了一下前因后果，“我也想去體驗一下打工的滋味，你來嗎？送完快遞我們一起去找mama?！?/br>
    聽見“找mama”三個字, 一直沉默的鐘律竟然點了點頭：“去?！?/br>
    這下換成烏思慧感到震驚了, “我還以為你很討厭你mama?！闭f完之后她連忙捂住嘴，深悔自己失言。

    “我怎么會討厭我mama？”鐘律搖搖頭，語氣平淡：“沒有哪個孩子會討厭自己的mama。”

    聽見這句話，烏思慧竟莫名其妙地紅了眼眶。她看見過一則十分殘忍的視頻，視頻里，一名孩童被他的母親打到遍體鱗傷, 卻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朝母親懷里撲去, 口中喊著救命。

    他在向虐待他的人求助, 這種違反常理的行為源自于孩童對母親天然的依戀。

    鐘律就是這樣的吧？哪怕被母親一次又一次地傷害，她也依然愛著對方。

    烏思慧撇開頭擦了擦眼角，然后才把鐘律拉上?？吭诼愤叺囊惠v小貨車。

    “這是我爸爸?！彼龑︾娐尚÷曊f道。

    穿著一套休閑服的易岺回過頭, 沖鐘律溫和地笑了笑, 然后便與女兒聊起學校的事。要化解鐘律的緊張，最好的方法不是頻頻關心她，與她攀談, 而是把她當成一團空氣。

    果然，易岺的刻意忽視很快就讓鐘律放松下來。

    “我今天當你們的司機，負責把快遞運到小區(qū), 你們一家一戶去投遞?！币讔H叮囑道：“路上要注意安全，成年男性請你們把貨物送進屋, 你們一定要拒絕。別信他搬不動的鬼話, 你們兩個小姑娘都能搬動，他肯定能行?！?/br>
    “知道啦, 我們沒你想的那么笨。爸爸你好啰嗦?！睘跛蓟塾眯∪^捶了捶易岺的椅子靠背。

    易岺低聲一笑，然后便說起了別的話題。父女倆天南海北地聊著，彼此之間根本沒有代溝。

    鐘律眼睛里閃動著羨慕的光芒，臉上卻完全沒有表情。

    抵達第一個小區(qū)之后，兩人各自拿上一個快遞去投送。

    烏思慧快跑幾步，沖在了鐘律前頭。她以為對方不會在乎輸贏，哪料鐘律竟然也快跑兩步，搶在了她前面。

    “嘿呀，你是想跟我比賽嗎？比就比！”烏思慧來勁兒了，一邊跑一邊喊：“我們比比看誰派送的快遞最多！我一定要贏你！”

    鐘律沒回話，卻悶頭朝前沖。這是默認的意思。

    兩個少女像小蜜蜂一般在小區(qū)里來來回回地穿梭投遞，還囑咐易岺幫忙計算一下數量。

    易岺起初還覺得有趣，后來眼中的笑意便慢慢淡化了。他忽然間發(fā)現，自己的女兒是不是好勝心太強了？說好了來體驗生活，怎么一碰上鐘律就比起來了？

    他垂眸思忖片刻，然后便搖頭嘆息。他竟一直沒發(fā)現，自己的孩子心理上也出了一點問題。

    與此同時，跑得滿身是汗的烏思慧氣喘吁吁地說道：“鐘律，我不能輸給你?！?/br>
    鐘律悶頭往前跑，并不搭理她。

    “我不是我爸媽的親生孩子?！睘跛蓟郾鲆粋€秘密。

    猝不及防之下，鐘律差點撞上燈桿。她停下來，眼睛微微睜大。

    烏思慧再次重復一遍：“你沒聽錯，我不是我爸媽的親生孩子，所以我不能輸。不僅是不能輸給你，也不能輸給任何人。我爸爸是科學家，我mama什么都懂，什么都干，他們很厲害。所以我必須跟上他們的步伐，否則我會被拋下?！?/br>
    鐘律不僅眼睛睜大了，連嘴巴也張的大大的。她沒想到看上去那么開朗，那么幸福的烏思慧，心底里竟然壓著這樣的重擔。

    “我很嫉妒你。”烏思慧繼續(xù)朝前跑，臉上露出苦笑：“你每天都不怎么學習，只是一個勁的發(fā)呆，月考也能拿到好成績。而我必須抓緊每一分每一秒，拼了命地去學習，才能勉勉強強保住第一名。我不能讓我的爸爸mama失望，你明白嗎？所以我必須一直贏?！?/br>
    鐘律站在原地，語氣淡淡地說道：“你跑吧，我跑不動了?！?/br>
    她知道被逼迫著前進是怎樣痛苦的滋味，所以她不希望烏思慧太逼迫自己。

    “你跑得動，你可憐我，想讓我贏？”烏思慧臉上寫滿了不高興：“我跟你說這些是為了讓你拿出全部實力與我競爭，從而鞭策我，讓我變得更強大！你給我跑起來。”

    她伸出手去拉鐘律。

    鐘律牢牢站在原地，“你跑吧，我慢慢走一會兒。”

    烏思慧拉不動對方，于是只能改成慢走。這場比賽就這么草草地結束了。

    “你真喪。你這樣不行的，年輕人要有朝氣?！睘跛蓟劭嗫谄判牡貏裾f。

    鐘律一路都不做聲。

    兩人送完快遞回來之后，易岺發(fā)現了她們的不對勁。他隨口幾句就從女兒那里套出了原委，然后便更為清晰地意識到，女兒的心理的確出了問題。

    “慧慧，你總是考第一名，你mama就總是搶著去給你開家長會，爸爸不服氣啊。這樣，咱們弄一個惡作劇好不好？咱們別考第一名，讓你mama去開家長會，看看她是反應?！币讔H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烏思慧深埋在心底里的一根弦輕輕撥動了一下。

    如果自己不考第一名，mama會是什么反應？會生氣嗎？會失望嗎？會不再喜歡自己嗎？雖然這種想象令她感到十分恐懼，但不知道為什么，她真的很想知道。

    她迫切地想要找到一個答案——如果自己不夠優(yōu)秀，會被拋棄嗎？

    就試試看吧，否則心里的那份不安永遠都不會消失。

    烏思慧被易岺的提議蠱惑了，遲疑地點點頭：“好，那我下次故意考差一點。”

    一個惡作劇就這樣成型了。烏思慧暗暗握拳，手心竟緊張地冒出一層細汗。別人都說她過得很幸福，很快樂，可是誰又能知道她的恐懼和彷徨。

    她不是爸爸mama的孩子，這是她永遠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伸過來，靜靜地握住了她汗?jié)竦氖帧晴娐伞?/br>
    沒有人能夠理解烏思慧的恐懼，只有她可以。她比誰都更清楚“不被愛”是何等痛苦的一種感受。

    烏思慧馬上握緊這只手，轉過頭沖鐘律隱秘地笑了笑。

    在這一刻，她們忽然領悟到，如果不能成為朋友，那將是多么巨大的遺憾啊。

    “我跟你比?！钡搅讼乱粋€小區(qū)，鐘律一邊系鞋帶一邊說道。

    原本還無精打采的烏思慧立刻來勁了，抓起一個快遞就往小區(qū)里沖。她這是搶跑，作弊！

    鐘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也飛快沖進去。

    易岺看著兩個孩子活潑的背影，不由搖頭失笑。孩子的苦惱只有另一個孩子才能以最快的方式安慰到。

    ---

    比了一整天，鐘律都快累癱了。好在她贏了烏思慧，還拿到了一百多塊錢的工資。

    用快進看完直播回放的烏思慧小心翼翼地說道：“你mama輸了?！彼龥]敢讓鐘律看網上的評論。

    鐘律毫不意外地點頭：“好的，那我們去找她們吧。”

    三人來到外賣公司時，烏芽芽剛剛教訓完鐘陽，而鐘陽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正在消化心中的恐懼和悔恨。女兒病了，她是最后一個發(fā)現的人，如果烏芽芽不說，是不是要等女兒走上絕路，她才會醒悟？

    鐘陽抬起手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卻忽然看見女兒從不遠處走過來。

    她連忙站起身，踉蹌著朝女兒跑去，一句“對不起mama錯了”已涌到嘴邊，卻先行聽見女兒說道：“mama，我錯了?！?/br>
    鐘陽當即便愣在了原地。她搞不懂女兒為什么會這樣說。

    她哪里有錯？她錯在哪兒？她錯就錯在太沉默也太乖巧，總是逆來順受地承受著來自于母親的傷害！

    她根本沒有錯！

    鐘陽正想否定女兒的話，就聽鐘律嗓音沙啞地說道：“mama，我今天送了一天快遞，我終于知道你在外面賺錢有多辛苦了。我應該多理解你的，我錯了?！?/br>
    經歷了一整天的奔波，鐘律的第一條感悟是工作太辛苦；第二條感悟是mama不容易；第三條感悟是自己沒有理解mama的難處。

    與鐘陽的性格完全相反，她是一個太懂得共情，也太懂得反省的孩子。她總是在為別人考慮，所以才會病得那樣重。

    她把攢在手心的一百多塊錢遞過去，輕聲說道：“mama，我今天和烏思慧比賽送快遞，我贏了。這是我的工錢?！?/br>
    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在試圖讓母親高興起來。

    鐘陽像塊木頭一般站在原地，表情由愧疚悔恨漸漸變成了無地自容。她的女兒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女兒，可她卻是世界上最糟糕的那一類母親。

    烏芽芽說得對，她怎么配得上“母親”這個偉大的稱號？她怎么配？

    鐘陽連忙握住女兒的手，把那一百塊錢塞回她的口袋，然后緊緊把她抱住。

    “不，你沒有錯！是mama錯了！mama不應該拿你當出氣筒，mama不應該逼你考第一名，mama不應該忽略你的感受。所有的錯都是mama的錯，mama以后一定會改！小律，你原諒mama，你原諒mama好不好？mama錯了！”

    當著那么多人的面，鐘陽抱住女兒哭得痛不欲生。

    面子算什么？驕傲自尊又算什么？她只想讓女兒好好的，快快樂樂地活下去！她不要贏了，她只想看著女兒考上大學，找個工作，過上幸福的日子。

    女兒活著，并且活得快樂，比什么都好！

    不知有多久沒被mama擁抱過的鐘律在呆愣了很長時間之后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mama抱住了。

    烏芽芽看得眼眶發(fā)紅，用手肘撞了撞易岺的胳膊，小聲說道：“老公，我也要抱抱！”

    易岺低笑著把她抱進懷里，寵溺地問：“這回可以下班了吧？”

    “簽了一年的合同呢，先干一年再說。”烏芽芽煩惱地搖搖頭，然后把烏思慧拉進懷里，從后面抱住。

    他們一家三口像疊羅漢一般你抱著我，我抱著你，靜靜觀望了很久，然后才悄無聲息地離開。

    鐘陽哭夠之后便把女兒帶回了家。

    推開門的一瞬間，她立刻就看見了懸掛在陽臺上的那條校服褲子。她連忙走過去，把褲子取下來，胡亂卷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這條褲子咱們不穿了！咱們再也不穿了！mama明天去學校給你買新的校服褲子?！彼涯_伸進垃圾桶，一下一下用力踩踏那條褲子，就像是在踩踏曾經的自己。

    “mama就是一個混蛋！”她嗓音沙啞地說道：“mama太壞了！”

    鐘律感覺到她情緒不對，因為口拙，也說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話，只能從后面緊緊抱住母親的腰。

    “mama。”她眷戀地喊了一聲，之后便是沉默。

    可她即便什么都不說，鐘陽也能感受到她的愛。像河流投奔大海，像潮汐因月而澎湃，無論受到多大的傷害，孩子對母親的愛總不會改變。

    鐘陽轉過身回抱女兒，哭到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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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鐘陽破天荒地把女兒送到學校門口。她從褲兜里摸出五百塊錢，愧疚地說道：“這個你拿去買校服，夠不夠？”

    “夠了?！北籱ama牽著手的鐘律感到相當不習慣。

    “不夠你一定要跟mama說。mama去上班了，你有事給mama打電話?！辩婈枩厝岬負崦畠旱哪X袋。

    渾身rou麻的鐘律：“……”

    “學習上不要太逼自己，你已經很優(yōu)秀了。無論你考多少分，mama都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