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少女 第9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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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埋下頭,動作僵硬地爬起,臉上帶著一種近似于木偶般的空茫表情。 “你搞什么???你連坐都坐不穩(wěn)嗎?”鐘陽氣急敗壞地低吼,又飛快瞥了烏芽芽一眼。 她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一時間像開了染坊。分明是她把女兒推倒的,可她一張口卻先行責(zé)備女兒。她只在乎自己的羞恥感,并不關(guān)心女兒是否摔傷。 她伸出手,狠狠掐了掐女兒的胳膊,為自己丟掉的面子感到懊惱。 強(qiáng)迫鐘律上臺講話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另一名學(xué)生走上臺發(fā)言,大家很快就忘了這個小小的插曲。但烏芽芽卻特別在意,腦海中不斷閃現(xiàn)鐘律跌倒在地時的異樣表現(xiàn)。 她好像特別害怕別人看見她的褲子,急急忙忙用衣服蓋住。她褲子怎么了? 烏芽芽仔細(xì)回憶了片刻,然后拉扯女兒的衣擺,小聲問道:“慧慧,鐘律褲子上那個污跡是怎么回事?” 烏思慧對此印象深刻:“那個是月經(jīng)啦!因?yàn)橄床坏?,就留下了污跡?!?/br> “那種污跡怎么會在前面?” “不是在前面,是鐘律把褲子反著穿了,這樣不會顯得太尷尬。不過好多人都在笑話她,說她連條褲子都買不起,已經(jīng)臟成那個樣子了竟然還在穿。” 烏思慧不斷搖頭唏噓。 烏芽芽驚愕地問:“她家真的連條褲子都買不起?” “怎么可能啊!她mama在一個很大的廣告公司工作,工資不算低。應(yīng)該是鐘律自己不樂意買新褲子吧。她那個人性格很古怪,也不愛打扮,也不愛衛(wèi)生,也不怕別人笑話,整天陰沉沉的。” 烏芽芽回頭看了一眼,對女兒的評價不置可否。 鐘律真的不愛衛(wèi)生嗎?不見得。她頭發(fā)干干凈凈,蓬蓬松松的,可見天天都在洗。除了校服褲子,她的外套,內(nèi)衫,甚至腳下的鞋,都是一塵不染。 她爬起來之后馬上拍打身上的灰,這會兒還不斷用紙巾擦著手,可見她是很愛衛(wèi)生的。 那么問題來了,一個愛衛(wèi)生的人,為什么總是穿一件那么臟的褲子呢?她真的一點(diǎn)兒也不在乎別人嘲笑的目光嗎? 不,她在乎!她非常在乎!否則她不會在倒下的一瞬間馬上扯住外套去掩蓋那個污跡。 她在乎卻不換掉這條褲子,又是因?yàn)槭裁茨兀窟@其中有什么特殊的緣故嗎? 烏芽芽揉揉腦門,覺得頭疼不已。 要如何拯救一個患有抑郁癥的,且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自殺傾向的孩子?烏芽芽覺得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了解這個孩子的內(nèi)心。 看見這條古怪的褲子,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jīng)抓住了一條線索。 思忖間,家長會結(jié)束了,大家陸陸續(xù)續(xù)離開教室。 烏芽芽握住女兒的手,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鐘陽和鐘律。那母女倆并排走著,中間隔了兩米的距離,而且一句話都不交流。 不明就里的人看了還以為她們是陌生人。 “慧慧,你去前面找鐘律說話,務(wù)必拖住她,我去買個東西,很快就回來。”烏芽芽用指頭戳了戳女兒的脊背。 “mama,別告訴我鐘律是你的任務(wù)目標(biāo)?!睘跛蓟哿⒖滩碌搅耸裁础?/br> 轉(zhuǎn)念間,她看向?yàn)跛蓟鄣难凵穸疾灰粯恿耍瑥牡?,甚至是一絲絲的敵意,變作了不敢置信和同情。 她知道m(xù)ama的每一個任務(wù)對象都擁有極端痛苦的過去。如果不是活不下去,她們的靈魂不會受到爺爺?shù)母姓佟?/br> 換言之,鐘律也活不下去了嗎?為什么?。克哦啻??她能有什么傷心事? “mama你快去!”烏思慧推了烏芽芽一把,自己大步跑上前。 她從來沒跟鐘律說過話。她必須承認(rèn),自己是有一點(diǎn)瑜亮情結(jié)的??墒牵庾R到對方的處境之后,所有的芥蒂都消失了。 她現(xiàn)在只想幫助她。 但是怎么幫呢?用春風(fēng)化雨的友情?用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用打動心扉的語言? 烏思慧設(shè)想了種種方法,卻打死也沒想到,自家老媽一走過來就打開了手中的易拉罐,噴了鐘律滿身可樂。mama跑過來的時候肯定拼命在搖罐子,否則氣泡水不會飆得這么遠(yuǎn)! 連帶也被噴了滿身可樂的烏思慧:“……”老媽,原來你就是這么做任務(wù)的嗎?女兒瑞思拜!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這瓶可樂是被人搖過的,不好意思??!”烏芽芽連連鞠躬道歉。 鐘陽臉色鐵青地喊:“你是故意的吧?” “真不是故意的!我潑一個孩子干什么?”烏芽芽苦著臉。 烏思慧:“……”媽,你就是故意的!我也想知道你潑一個孩子干什么! 鐘陽拉住渾身濕淋淋的女兒,言辭刻薄地辱罵:“喝個可樂也能澆別人一身,你是不是廢物???你在家是不是什么都不用干,只躺著撒嬌就好啊?你老公會慣著你,到了外面可沒人會慣著你!我不是男人,你不用朝我擠眼睛,我不吃你這套!” 鐘陽拖著女兒大步前行,語氣充滿厭惡:“像你這種人,我看見就覺得煩!” 母女倆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烏思慧搖搖頭,感嘆道:“鐘律的mama好兇?。 ?/br> 烏芽芽攬住女兒的肩膀,無奈低語:“她mama不兇,她怎么會變成那個樣子。你爸爸來接你了,我把你送上車我就去她家看看情況?!?/br> 懂事的烏思慧完全沒有意見:“好,mama你要小心。” --- 當(dāng)烏芽芽找到鐘律家時,那孩子正在陽臺上洗衣服。 她一遍又一遍用力揉搓的正是那條臟了的校服褲子。她不斷把那塊污跡浸泡在水盆里,洗了又洗,卻總也洗不干凈。 她機(jī)械性的動作、沒有表情的臉龐,以及空茫又灰暗的雙眼,看上去像一個木偶。 與她沒有靈魂的死寂不同,鐘陽卻是激烈的。她正在臥室里接電話,另一頭的人似乎在與她談公事,口氣有些不好。 她頂撞道:“那不是我的問題,你應(yīng)該找小楊。你別忘了你是怎么當(dāng)上這個執(zhí)行總監(jiān)的。要是沒有我,你能有今天?我把那么好的創(chuàng)意讓給你,我?guī)湍阕狭藰I(yè)界第一的位置,你如今倒好,你給我過河拆橋?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對得起我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然后公事公辦地說道:“明天你就不用做創(chuàng)意了,你去做文員吧。再有下一次,我會辭退你。” 創(chuàng)意與文員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工種,一個需要天賦般的革新頭腦,一個只要會打字就行,而且工資待遇也是天差地別。 這意味著鐘陽被降職降薪了。 她立刻回?fù)茈娫?,那頭卻始終占線,再回?fù)芫谷魂P(guān)機(jī)了。 鐘陽死死盯著手機(jī),表情猙獰的像是要吞了它。但她吞不下一臺手機(jī),于是只能走到外面,沖女兒發(fā)泄怒氣。 “你怎么還在洗衣服?我每次回來都看見你在洗衣服?你是洗衣機(jī)嗎?你這么喜歡洗衣服,我讓你洗個夠!” 她跑回屋,把堆放在椅子上的衣服全都抱過來,兜頭兜臉砸在女兒身上。 “你洗!洗不完你今天別睡了!你是不是神經(jīng)病?天天洗衣服?我回到家就看見你在洗衣服!你變態(tài)嗎?難怪你爸爸不喜歡你,你看看你的死樣子,整天陰沉沉的,像個鬼一樣!你不會笑嗎?” 鐘陽伸出手用力去掐女兒的臉龐,試圖逼迫她露出一個笑容。 鐘律臉頰上的rou很快就被掐出了幾個指甲印,表情卻更加木然。 鐘陽越看越生氣,漸漸開始口不擇言:“我怎么你了?你要對我擺出這種表情?有本事你去你爸爸面前擺臭臉?。∧憧纯此麜粫话驼粕蕊w你!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怎么被他打的嗎?我那時候還可憐你,把你帶走,我現(xiàn)在只覺得你欠打!你簡直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我讓你上臺說話,你給我往地上摔,你是殘廢嗎?” 誅心的話一句又一句從鐘陽嘴里蹦出來。 站在防盜網(wǎng)上的烏芽芽恨不得用翅膀捂住自己的耳朵。 對離異家庭的孩子來說,最具傷害性的話是什么?是爸爸/mama不要你了,他/她根本不愛你。 而鐘陽卻可以把這些話當(dāng)做家常便飯,天天往孩子身上宣泄。她是罵得爽了,孩子的心卻一點(diǎn)一點(diǎn)被她殺死了。 烏芽芽不忍地看向鐘律。 鐘律還在搓褲子,只是力道大了一些,頻率快了一些。由此可見她不是沒有感覺,只是學(xué)會了壓抑和忍耐。在自己的家里還需要壓抑和忍耐,這是怎樣的日子? 烏芽芽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鐘陽卻完全沒有察覺到女兒的不對勁。她伸出手,一下一下用力拍打女兒的腦袋:“你說話呀?你是聾子嗎?我罵你那么久,你好歹回我一句呀?你真的變成殘廢了? “我要你有什么用?次次考試都考不到第一,你就是個廢物!你有功夫洗衣服,你怎么不去看書?你給我起來!” 鐘陽揪住女兒的耳朵,把她整個人往上提。 鐘律的耳朵根子都被扯裂了,流了不少血,但她依然牢牢地坐在凳子上,就是不起來。她對痛苦有著異乎尋常的忍耐力,這是常年遭受虐待才能鍛煉出來的能力。 好在鐘陽還有理智,看見女兒流血了就立刻放開手。 她像是被嚇到了,連著退后了好幾步,眼眶里涌出淚水。 她又氣,又怨,又內(nèi)疚地看著女兒,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跑回臥室,拿來了很多瓶瓶罐罐。 “你看看這些是什么?你看看?!彼堰@堆罐子扔進(jìn)女兒的洗衣盆里,哽咽道:“這些都是我的護(hù)膚品。為了養(yǎng)活你,我連超過一百塊錢的面霜都不敢買,我只敢買這些便宜貨!我一年只買兩次新衣服,我都快忘了看電影是什么滋味兒。” 她蹲下身,指著自己爬上細(xì)紋的眼睛:“你看看我的臉,已經(jīng)老成這樣了。別人的mama那么年輕漂亮,可我呢?我看上去足足比人家老了十幾歲!要不是為了你,我能變成這樣嗎?你就不能好好讀書,讓我省點(diǎn)心嗎?” 她的本意是想告訴鐘律:你看,我不是故意傷害你的,我其實(shí)為了你也犧牲很多。 她以為自己是在示弱,可是她錯了。 這不是示弱,這是拿起另一把更鋒利的刀,往鐘律致命的地方割。 沒有哪個孩子愿意成為mama的累贅。聽見這些話,他們只會產(chǎn)生無盡的自責(zé)、自厭及自棄。他們會想:如果我不存在,mama會不會過得更好一點(diǎn)? 這就是鐘律得抑郁癥的源頭。她的價值一再被否定,從未被正視。 她沒有好好讀書嗎?她不優(yōu)秀嗎?不,她已經(jīng)足夠優(yōu)秀了,只是她的mama看不見而已。 烏芽芽焦躁地在防盜網(wǎng)上踱步,恨不得變作鐘陽的模樣,好好擁抱這個已經(jīng)麻木到靈魂將死的孩子。 鐘律還在搓洗褲子,沒有回應(yīng)鐘陽的“示弱”。 原本還有一絲愧疚的鐘陽冷笑一聲,回了臥室。她回就回吧,她偏偏還要往鐘律的心頭再扎一刀:“我就知道你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我的話你從來不聽!有本事你別讓我給你出學(xué)費(fèi),你自己去打工賺錢!你不說話是吧?好,以后我不會再管你了?!?/br> 以后我不會再管你了——這又是一句誅心的話。 對于單親家庭的孩子來說,這句話等同于——我要拋棄你了! 已經(jīng)沒了爸爸的鐘律會是怎樣的感受?第一次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她是何等的慌亂與恐懼? 烏芽芽氣得爪子都在發(fā)癢,真恨不得飛進(jìn)屋,把鐘陽狠狠撓一頓。 砰!這是鐘陽回到臥室時用力甩門發(fā)出的巨響。 她以為受委屈的人是自己,卻從來沒考慮過孩子的感受。 在她走后,鐘律才漸漸停止了搓洗褲子的舉動。她把那些護(hù)膚品一樣一樣撈出來,拿到水龍頭下面沖洗,又用帕子把瓶身擦干,擰開看了看。 發(fā)現(xiàn)所有護(hù)膚品都沒被洗衣水污染,她松了一口氣,這才把所有瓶子整整齊齊地堆放在茶幾上。 回過頭,她把褲子洗干凈,掛在晾衣架上。她不斷用叉子挪動褲子,最終把它懸掛在正對客廳的位置。 如此,只要坐在客廳的鐘陽一抬頭,就能看見這條怎么洗都洗不干凈的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