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還對溫琴說不想被女兒拖累死的她現(xiàn)在卻改變了主意。她是為了什么而留下，沒人比溫琴更清楚。

    于是溫琴微笑著走上前，輕聲問道：“霞霞，今天高興了吧？”

    “高興，高興，謝謝你溫護士！”石麗霞感動地快哭出來了。今天過后，她絕對會對溫琴死心塌地。

    她緊緊抓住母親的手，害怕對方會在下一秒消失，連著監(jiān)控器的心臟正略顯急促地跳動著。

    烏芽芽立刻讓她服用了舒緩心臟的藥物，又耐心勸慰了幾句。

    那不安分的心跳儀這才慢慢平復(fù)下來。

    溫琴輕輕拉了烏芽芽一把：“走了，讓他們一家人好好聚一聚?！?/br>
    烏芽芽看向石父，希望這個男人至少能清醒一點兒，然而對方也正紅著眼眶看向妻子，雙手快速搓了搓，像是在按捺激動的情緒。很明顯，他也歡迎妻子的歸來。

    這父女倆……

    烏芽芽無奈了，只能跟隨溫琴離開。

    走出去老遠，她還能聽見石母尖利的大嗓門：“你們還有多少手術(shù)費？夠不夠用？收費單在哪兒，給我看看……”

    一句關(guān)心女兒的話都沒有，張口閉口都是錢。

    于是烏芽芽明白了，這個女人去而復(fù)返圖的是什么。那筆十幾萬的手術(shù)費，對她來說是難以抗拒的誘惑吧？她還會離開，只不過這一次，她會帶著女兒的救命錢離開。

    誰說世上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有的，只是絕大多數(shù)人沒遇見過而已，否則又怎么會有那么多遭受虐待的兒童？

    然而似乎所有人都覺得，父母生來就應(yīng)該愛孩子，所以沒有人戒備石母。就連經(jīng)驗老道的護士長也沒覺得石母忽然回來有什么不對。

    只有溫琴一眼看穿了石母的為人，并把這個災(zāi)難帶到石麗霞身邊。她對人心具有魔鬼般的洞察力。

    烏芽芽看向走在自己身邊的這個女人。

    溫琴也忽然看向她，眉眼彎彎地問：“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覺得你人好好！我好喜歡你！我也要向你學習，把病人當成家人一樣照顧?！睘跹垦可斐鍪直郯褱厍俦ё?，嬌嫩的臉頰貼著對方略顯粗糙的臉頰來回蹭了蹭。

    她的皮膚又細膩又冰冷，像一條蛇輕輕滑過。

    溫琴微笑的唇角顯出一絲不自然的僵硬。她快要被蹭吐了！要不是烏芽芽笑得太燦爛，太天真，她幾乎以為這個女人是在故意惡心自己。

    “我哪有你說得這么好?！睖厍倌罅四鬄跹垦康哪?，自己也羞紅了臉。

    兩人一路說笑地回到辦公室。

    與此同時，趙君怡的母親也來送飯了。見女兒心情格外好，她便問了問，聽說女兒的臉完全可以恢復(fù)原樣，自己也高興地蹦起來。

    “……要不是護士jiejie幫我找醫(yī)生，我都不知道易教授來了第一醫(yī)院?！壁w君怡有滋有味地吃著飯。

    她要好好補充營養(yǎng)，讓傷口快點愈合。

    “是溫琴護士吧？哎呀，我得好好謝謝她，要不是她把你照顧得這么好，我怎么放心去上班。我去護士站給她送點水果，順便去辦公室看看易教授在不在?！壁w母興匆匆地站起來。

    “不，不是溫琴護士，是烏芽芽護士。我今天沖她發(fā)了脾氣，她非但沒惱我，還幫我找了易教授。她人真的很好。”

    “烏芽芽護士？”趙母疑惑了。

    “對，她是新來的?！闭f到這里，趙君怡也疑惑了。一股強烈的違和感從她心底深處冒出來。她在第一醫(yī)院住了大半個月，期間一直是由溫琴照顧。

    她整天心情不好，溫琴也是知道的，卻沒有一次幫她叫過醫(yī)生。溫琴總是說一些令人暖心的話，但是那些話又有什么用呢？

    說得更直白一點，溫琴從未給過趙君怡實質(zhì)性的幫助，她的溫暖，似乎只是表面上的溫暖。而且她上藥的時候還特別疼，像故意的一般。

    越想越深的趙君怡已經(jīng)笑不出來了。她心里有些發(fā)毛，又暗怪自己敏感，于是摒棄掉一切雜念，讓母親去給烏芽芽和溫琴送水果。

    但是，一顆懷疑的種子終究還是種下了。從這天起，她不再喜歡溫琴的照顧，反倒開始回避這個人。

    ---

    烏芽芽收到了趙母送來的水蜜桃，這會兒正大口大口地啃著。

    窗外的香樟樹迎著風沙沙作響，來回輕晃。她回頭看了看，然后站起身去了31床。

    “可以給你兒子打電話了。”她沖正在吃飯的李援軍揮揮手。

    李援軍整個人都愣住了。

    烏芽芽拿起他擺放在床頭柜的手機，催促道：“快打電話，只這一會兒有空?！?/br>
    李援軍出于對兒子的擔心，接過手機就開始撥號。他眼睛瞪得鼓鼓地看著烏芽芽，一副“你要是敢騙我，我待會兒跟你沒完”的蠻橫表情。

    溫琴追到病房來看熱鬧，心里暗暗發(fā)笑，面上卻露出擔憂的表情。

    她沖烏芽芽使了個眼色，讓她趕緊跑。老爺子打不通電話的時候脾氣會特別暴躁。這種只能靠手機來維系親情的老人是特別脆弱敏感的。

    烏芽芽滿不在乎地看著李援軍。

    嘟嘟幾聲輕響，電話竟然接通了，李市長疲憊的聲音從信道另一端傳來。他連連說自己很安全，又開始詳細地詢問父親的病情。

    剛才還氣鼓鼓的李援軍，這時候已經(jīng)紅了眼眶。他臉上帶著哀傷的表情，嘴里卻一直說自己什么都好，讓兒子不要惦念。

    烏芽芽搖搖頭，悄無聲息地走了。

    溫琴拉住她的手，小聲感嘆：“幸好電話打通了，要不然你會被罵死。這次是你運氣好，下回就不一定了?！彼诎凳緸跹垦縿e多管閑事。

    李援軍是她重點照顧的病人，她不會讓旁的人占了自己的功勞。

    “我運氣一直都很好?！睘跹垦孔孕艥M滿地說道。

    兩人回到辦公室，趁現(xiàn)在不忙也拿出盒飯來吃。

    剛吃了沒兩口，李援軍就別別扭扭地走進來，沖烏芽芽討好地笑：“小烏護士，你靈感真這么準呀？那你說我現(xiàn)在給我孫子打電話能打通不？他只在下補習班的時候能接電話，其余時間手機都被老師收著。他們下補習班的時間不固定，我十個電話打去，九個都不通。”

    “那你發(fā)短信讓他給你打呀?！睘跹垦棵曰罅恕?/br>
    李援軍拉開一張椅子坐下，猶豫了一會兒才傷感地嘆息：“以前吧，我老伴和我前兒媳鬧得很不愉快。我前兒媳走的時候放了狠話，說是永遠不會讓我孫子認我們。

    “我孫子以前偷偷給我打電話，被他mama發(fā)現(xiàn)了揪住耳朵好一通教訓，所以現(xiàn)在都不敢打了。唉，都是我們這些冥頑不靈的老家伙造的孽呀！害苦了我孫子，也害苦了我兒子。原本好好的一個家都拆散了，唉……”

    李援軍不斷搖頭嘆氣，眼角也慢慢變紅了。

    烏芽芽并未安慰他，只是回頭看了看香樟樹。

    溫琴連忙拉住老爺子的手，溫言細語地安慰。她臉上在微笑，目中卻泛出一絲冷意。照顧了這個老家伙好幾個月，對方卻從未如此深入地與她聊過天，可見還是防著她。

    可是面對烏芽芽，他卻忽然敞開了心扉。

    真是沒良心的老東西?。⌒量嗾疹櫮愕奈宜闶裁茨?？溫琴笑著在心里感嘆。

    烏芽芽回過頭說道：“你等著，一會兒就能打了。我先吃個飯。”

    她用筷子把飯和菜全都攪在一起，連油乎乎的rou汁也拌上，然后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小姑娘不愛吃的肥rou和豬油，她照單全收。

    李援軍看得口水都流了，笑呵呵地說道：“小烏護士，看你吃飯我都餓了！我還有一些剩飯沒吃完，我拿過來跟你一塊兒吃?！?/br>
    烏芽芽兩邊的腮幫子都是鼓的，沒法兒跟他講話，只能點點腦袋。

    李援軍看得直樂呵，眼里冒出慈愛的光。他之前怎么會覺得小烏護士妖里妖氣呢？小烏護士明明很淳樸嘛！

    兩人對坐著扒飯。

    溫琴時不時看看手機，等著烏芽芽翻車。什么靈感，什么運氣，她是從來不相信的。

    吃完飯又喝了一杯水，烏芽芽揚揚下頜：“打吧，現(xiàn)在可以了?！?/br>
    李援軍飛快抓起手機，片刻后，電話那頭傳來孫子呼喚爺爺?shù)某錆M驚喜的聲音。

    李援軍眼眶一紅，差點落淚，跑出辦公室躲到無人的樓梯間，這才哽咽著與孫子說話。

    溫琴詫異地看向烏芽芽，烏芽芽眨眨眼：“我說過我靈感超準的！我從小到大做什么都很順利。”

    “好神奇?。　睖厍倥d奮地拍拍手，心里卻有一道冰冷的嗓音在低語：“是嘛？那么遇見我，你就不會再順利了?！?/br>
    李援軍打完電話之后從門外探出一個頭，別別扭扭地說道：“小烏護士，謝謝你啊。另外，之前我不應(yīng)該遷怒你，我向你道歉?！?/br>
    “沒事，誰還沒個心情不好的時候?！睘跹垦看蟠筮诌值卣f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你們?yōu)槭裁茨敲雌婀?。你和你兒子明明都過得不好，卻不想讓彼此知道；你們明明很想念對方，卻又對彼此說不要掛念。我對我爸爸就從來不這樣，我想他了就會馬上跟他說，我心里有事從來不瞞著他的。”

    她提起爸爸的時候眼睛都笑彎了，滿足的神情像是一個快樂的孩童。

    李援軍心里酸澀，卻又被她明亮的情緒感染，笑著搖頭：“你呀還是個孩子，大人的難處你哪里知道。不過你這樣挺好的，保持住，不要跟你爸爸生分?！?/br>
    “嗐，不懂的是你們?！睘跹垦繑[手說道：“我陪我爸爸的時候總恨時間太少，來不及說更多的話。你們呢就反著來，明明時間更少，偏偏更不說話，你們這樣才會越來越生分呢。都是一家人，有啥說啥不好嗎？說句不好聽的，你時間也不多了吧。”

    最后這一句還真是不好聽，但脾氣火爆的李援軍卻沒生氣。他沉思著點點頭，然后佝僂著脊背慢慢去了。

    走到病房門口，他想了想，竟破天荒地給兒子發(fā)了一條短信：【兒子啊，爸爸想你了。爸爸擔心你，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看著手機屏幕暗下去，他長長嘆了一口氣，然后繼續(xù)往病房里走。

    剛走沒兩步，李市長竟然主動打電話過來，嗓音里帶著哽咽：“爸，我也想你！我現(xiàn)在回不去，我是身不由己。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等這邊忙完了，我請長假陪你?！?/br>
    “哎，好好好，爸爸等你，爸爸好好的?！崩钤姷纳ひ粢策煅柿恕?/br>
    接完這通電話，他擦擦微紅的眼，又晃晃悠悠地回了護士站，從門外探進一個腦袋，笑瞇瞇地說道：“小烏護士，謝謝你。我找到讓我兒子主動給我打電話的訣竅了，哈哈哈……”

    李援軍樂呵呵地擺擺手，然后松松快快地走了。

    才一天時間不到，似乎所有人都喜歡上了烏芽芽。溫琴眸色微冷，卻又很快露出笑容。

    “易教授回你短信了嗎？”她小聲問道。

    “回啦，你看?！睘跹垦空{(diào)出聊天界面，輕輕推到溫琴面前。

    易岺的回復(fù)很簡短，卻隱含曖昧的意味：【你也很可愛?！?/br>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他了?！睘跹垦寇涇浀嘏吭谧郎希淹t的臉頰半掩在臂彎里，表情似乎很苦惱，笑容卻又十分得意。

    她知道，沒有人會不喜歡自己。

    “你喜歡易教授嗎？”溫琴也趴在了桌上，極力壓低嗓音。

    “喜歡呀！”

    “那你就跟他直說唄。那么多人加他微信，如果你不直白一點，而是慢慢跟他聊，他可能會被別的人吸引。”

    “可是沒人能比我更漂亮吧。”烏芽芽捧住自己的臉，頗為傲氣地說道。

    溫琴嘴角的笑容更深刻了一些。

    是啊，就是這樣，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是覺得自己什么都能得到。但其實啊，她們就像生活中的裝飾品，漂亮的空洞，漂亮的乏味，看膩之后便會被擁有她們的人毫不留情地丟掉。

    在此之前，她們從未想過她們其實毫無價值。她們的美貌只是每天都會貶值的垃圾。

    “所以你可以直接說呀。你長得這么漂亮，你向他表白，他肯定會很開心。這么優(yōu)質(zhì)的男人一定有很多人搶，你想想咱們醫(yī)院有多少護士，競爭激烈啊。”

    溫琴小聲慫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