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的預(yù)料，這性情頑劣的小妖怪無論變成什么模樣，總會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地找回來，目的只是為了戲弄自己。

    思及此，易岺又是一聲低笑。

    聽見笑聲，烏芽芽轉(zhuǎn)過頭看他，進(jìn)而展露出一張純欲參半的昳麗面龐。只在這一瞬間，整個辦公室都仿佛充斥著明艷的光芒。

    這宛若神賜的容貌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易岺原本的想象。他呼吸微沉，繼而眸色一暗。

    烏芽芽挑高眉梢，得意洋洋地問道：“醫(yī)生，我是不是很美？”

    掛斷電話后，易岺對金錦溪展開了調(diào)查，自然也知道她毀容的事。不過，對于眼前如夢似幻的景象，他也并未感到奇怪，畢竟他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小妖怪。

    “是的，很美?！币讔H緩緩走進(jìn)辦公室，在烏芽芽身邊落座。

    他摘掉眼鏡，用極為專注的目光看著對方。此刻的他溫文盡斂，鋒芒畢露。正如烏芽芽喜歡用別人的皮囊來掩蓋自己的身份，他也習(xí)慣了用鏡片來隱藏情緒。

    沒了鏡片的遮擋，他深邃瞳孔里的險峻流光似烈焰一般舔舐著面前的人。

    烏芽芽被他看得差點炸毛。

    “你怎么了？被我的美貌驚呆了？”她挺了挺胸脯，努力讓自己顯得很神氣。

    “是的，我驚呆了?！币讔H微微勾唇，用極溫柔的語氣附和這句話。

    他在釋放善意。感知到這份善意的烏芽芽很快就把剛才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拋到腦后。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龐，哀愁地嘆息：“其實也不是很美啦，勉強夠看而已。”

    易岺撇開頭，無聲笑了笑，繼而又轉(zhuǎn)回頭，試探道：“你是不是遇見了難以解決的困難？需要我的幫助嗎？”

    結(jié)合林秀竹的情況，他猜測，小妖怪每一次出現(xiàn)應(yīng)該都是為了完成別人的心愿。這一次，把她召喚出來的人是金錦溪，畢竟那人與林秀竹一樣，也走到了絕路。

    只不知金錦溪的心愿是什么。

    “別人都說我是一個購物狂，據(jù)說購物狂也是一種病?！睘跹垦坎恍嫉仄沧?。

    易岺拿出筆記本，一邊記錄一邊循循善誘：“那你自己認(rèn)為呢？你覺得你需要治療嗎？”

    “完全不需要。漂亮東西誰不想買??？”烏芽芽在腦海中翻閱金錦溪瘋狂購買珠寶的記憶，并對那些亮晶晶的小東西垂涎三尺。嗐，如果是她，她會把整個商場都搬空！

    “那你最喜歡買什么呢？”易岺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

    “當(dāng)然是買寶石啦！”躺在睡椅上的烏芽芽翻身坐起，興致勃勃地描述：“我會買很多很多寶石，然后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囟逊旁谝粋€盒子里。天黑的時候，我會把它們?nèi)紴⒃诘厣希媚⒐綗羧フ?，然后讓它們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我會在這些光芒里轉(zhuǎn)圈圈?？珊猛胬玻　?/br>
    她興奮的臉都紅了，又大又圓的眼眸比任何寶石都要閃亮。

    易岺定定看著她，心尖上仿佛也有什么東西在轉(zhuǎn)圈。

    喜歡亮晶晶的東西，這是烏鴉的習(xí)性。他低下頭，在筆記本上輕輕打了兩個勾，這表明他的兩次試探都獲得了想要的答案。

    就在這時，他刻意擺放在果盤邊的手機(jī)亮了亮，有一條短信進(jìn)來了。

    烏芽芽受到亮光的吸引，看向手機(jī)，瞥見易岺設(shè)置的屏保，歡喜的表情瞬間陰沉下來。

    “你喜歡銀喉長尾山雀？”她雙手環(huán)胸，不屑一顧地嗤笑：“醫(yī)生，你真沒眼光，這種鳥兒蠢死了！它們吸血你知道嗎？它們把動物的腦袋啄開，吃腦髓，弄得滿嘴血糊拉雜。咦~~~我一想到那個畫面就覺得惡心！它們簡直就是一群沒開化的野蠻鳥！”

    烏芽芽用手掌扇了扇自己緊皺的小鼻子，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十五年前，提及發(fā)黑發(fā)臭的眼珠子，那只小烏鴉也用翅膀飛快地扇著鼻子。一人一鳥明明隔著種族的差距，卻能在神態(tài)上如此相似。無論是人還是鳥，這個有趣的靈魂總不會改變。

    易岺強忍笑意，繼續(xù)誘導(dǎo)：“那你覺得哪種鳥兒最可愛？”

    “當(dāng)然是烏鴉啦！”烏芽芽用細(xì)長的指尖點點桌面，神情倨傲地說道：“烏鴉是世界上最聰明的鳥兒！烏鴉的毛色也最特別！你們這些人簡直莫名其妙，怎么會覺得烏鴉是不祥的象征？要知道在古代，烏鴉可是太陽神鳥?！?/br>
    “不，我并不覺得烏鴉不可愛?！币讔H一邊否認(rèn)一邊在筆記本上打下第三個勾。

    然后他抬眸看向烏芽芽，認(rèn)真說道：“事實上，烏鴉是我最喜歡的生靈。在我心里，她是最可愛的。”

    第18章

    易岺的回答不是敷衍式地附和，而是認(rèn)真且慎重的。他極富磁性的嗓音也隨之壓低了一些，顯出別樣的溫柔。他口中的“她最可愛”，說的仿佛不是一只鳥兒，而是一位特別珍重的人。

    烏芽芽的耳膜一陣一陣發(fā)麻。

    她早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要命的事實。真正與易岺接觸之后，他俊美無儔的長相、儒雅溫柔的氣質(zhì)、低沉渾厚的嗓音，與他瑰麗而又神秘的眼瞳一樣，都充滿著誘惑力。

    烏芽芽抵御不了這樣的誘惑，只覺得身體都軟了。為了不讓自己像棉花糖一樣變得軟趴趴的，她盤起雙腿，又用雙手撐住膝蓋，努力挺直了上半身。

    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卻并未意識到，自己眼下正穿著一條短裙。太過隨性的坐姿讓她春光畢露。

    易岺立刻移開目光，然后站起身尋找毛毯。

    把毛毯蓋在烏芽芽腿上之后，他忍不住嘆息一聲。

    該怎樣讓一只百無禁忌的小妖怪明白她那曲線太過優(yōu)美的身體對男人來說是難以戒除的毒品呢？

    易岺正斟酌著用詞，卻聽烏芽芽質(zhì)問道：“既然你這么喜歡烏鴉，那你為什么不用烏鴉的圖片做屏保？你是騙人的吧？”

    她說著說著便憤懣不平地嘟起嘴。

    她的嘴唇像玫瑰花瓣一樣嬌艷，又帶著草莓果rou一般的甜嫩質(zhì)感，飽滿的唇珠宛若甘美的露水，叫人很想輕輕含住，綿長地吮吸。

    這種太過旖旎的聯(lián)想不知怎的竟從易岺深不見底的意念里緩緩浮上來，變作一個彩色的泡沫。在此之前，他以為自己早已摒棄了俗世的欲望。

    這猝不及防的失控讓他眉頭緊皺，也讓他差點遺忘自己本來的目的。

    烏芽芽見他久久不答，便伸出指尖點擊他的手機(jī)屏幕，小聲嘀咕：“騙子！”

    這委屈的嗓音立刻打散了所有旖念，易岺霧氣彌漫的眼瞳瞬間凝聚起微暗的光芒。

    “我騙你做什么。這個屏保不是我設(shè)置的，是系統(tǒng)自帶的日歷?！彼咽謾C(jī)解鎖，遞給烏芽芽：“這才是我的屏保?！?/br>
    帶著灰霧的朦朧底色中，一只眼眸赤紅的烏鴉正探出利爪，做飛撲狀，傳神的畫技把勁風(fēng)穿梭于爪翅間而發(fā)出的銳利尖嘯都描繪了出來。一股兇悍的氣息躍然紙上。

    畫這幅畫的人儼然把烏鴉的形象過度美化了?，F(xiàn)實中的烏鴉遠(yuǎn)沒有這種殺意昭彰不可抵擋的氣勢。

    易岺坦誠道：“這幅畫是我畫的。從十五年前起，它就一直是我的手機(jī)屏保?！?/br>
    烏芽芽捧著手機(jī)仔細(xì)欣賞這幅畫，繼而瞪圓眼睛看向易岺，語氣興奮極了：“醫(yī)生，你太厲害了！你畫的好好哦！這就是我——我想要的感覺！”

    差點暴露身份的烏芽芽及時更改了后續(xù)的話，卻還是抑制不住地燦笑起來。

    她早就跟榕樹爸爸說過，她不是什么小芽芽，而是一只大猛禽。這幅畫終于把她真正的形象畫出來了！

    易醫(yī)生怎么這么懂烏鴉??？烏芽芽不斷摩挲手機(jī)屏幕，艷光四射的臉龐充斥著心滿意足的憨態(tài)。

    看著她既滿足又自戀的模樣，易岺撇開頭，悄無聲息地勾了勾唇角。

    他當(dāng)然知道自己把那只小烏鴉過度美化了，事實上，它小小的一只，圓頭圓腦的樣子像一個小毛球，與猛禽扯不上半點關(guān)系。

    名字在某種程度上會影響一個人的個性和外貌。易岺覺得烏芽芽的名字就很貼切。當(dāng)她還是一只小烏鴉時，她真的很像一株嫩芽，而且還是永遠(yuǎn)長不大的那種。

    易岺以拳抵唇，無聲而笑。

    烏芽芽把手機(jī)戀戀不舍地還回去，嗓音里帶著一絲小小的驕傲：“原來你真的喜歡烏鴉啊。算你有眼光。”

    “知道我為什么喜歡烏鴉嗎？”易岺開始引導(dǎo)話題。

    “為什么？”烏芽芽隱約猜到了原因，漆黑的眼睛卻依然閃爍著興致勃勃的光芒。

    她可太愛聽自己的英雄事跡了。

    易岺簡單交代了當(dāng)年的綁架案，然后喟嘆道：“所以，沒有那只烏鴉就沒有今天的我。從那之后，我便對烏鴉著了迷。我在國外拿到了動物心理學(xué)的博士學(xué)位，我潛心研究動物心理，尤其是烏鴉，我還試圖找出烏鴉在智商上得到超常進(jìn)化的原因。”

    烏芽芽一邊聆聽一邊嗯嗯啊啊地點頭。

    她又圓又大的眼睛正因為隱秘的得意而微微瞇起。嗐，才不是什么智商超常進(jìn)化呢！她是一只特別厲害的小妖怪啦！

    易岺一邊述說一邊欣賞烏芽芽自鳴得意的表情。片刻后，他忍不住了，于是撇開頭，無聲笑了笑。

    “所以說，那只烏鴉是你的救命恩人咯？”問這句話的時候，烏芽芽驕傲地挺起胸脯。

    “不。”易岺搖搖頭。

    “哈？”烏芽芽瞪圓眼睛，豎起眉毛，仿佛下一秒就會怒斥易岺沒良心。

    易岺不緊不慢地接口：“不僅僅是救命恩人，更確切地說，她是我的傳奇?！?/br>
    傳奇，這個太過具有神性的詞匯，烏芽芽只從榕樹爸爸的信徒口中聽說過。從遠(yuǎn)古時代起，她無所不能的老父親就是一個傳奇。而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也能冠上這個閃耀著華彩的名詞。

    “這樣說會不會太夸張了？”烏芽芽嘴上謙虛著，漆黑眼瞳里卻溢滿“你再深入講解一下我是何等傳奇”的渴望。

    易岺差點又一次被她逗笑。雖然他經(jīng)常以笑臉面對旁人，但如此頻繁地，而且還是發(fā)自于內(nèi)心地感到好笑還是第一次。

    他垂下眼瞼緩慢訴說，嗓音也隨之變得低沉：“那一年我才十二歲，還是一個懵懂的少年。我以為自己生活在一個雖然并不怎么幸福，卻也算得上寧和的大家庭。但是那天過后，天真懵懂的易岺死了。他的人生以列車脫軌般的速度撞向一片慘烈的狼藉?！?/br>
    易岺勾起唇角，仿佛在笑，瞳孔里卻布滿冰冷的色彩：“那些隱藏在溫情面具下的，以親人自居的惡鬼，一個接一個爭先恐后地跳出來。為了我母親留下的巨額遺產(chǎn)，我的父親默許了那次綁架；為了給自己的孩子爭取最大的利益，我的繼母策劃了那次綁架；為了所謂的家族聲譽，我的族人聯(lián)手抹掉了那次綁架。

    “身為受害者的我，承受著無止境的暗算和打壓。我的人生就在那一天，從晴空落入黑暗?！?/br>
    說到如此悲慘的片段，易岺的眸色卻微微一暖，“那只銜著彈珠飛入夜空的鳥兒，是這黑暗里唯一閃爍的星辰。當(dāng)我憶起她的時候，我的心不會再有仇恨，只有慶幸和眷戀。這感覺就像是從深淵里找到了一把希望的劍，握住這把劍，我就擁有了守護(hù)自己的力量。在無數(shù)個幾近被摧毀的絕境中，我會樂觀地想到，我是受到上天眷顧的，祂賜予了我一位強大的守護(hù)神?！?/br>
    說完，易岺抬起頭，一瞬不瞬地看向烏芽芽，并露出了真正意義上的溫暖笑容。

    “所以說，她是我的傳奇。”他虔誠而又溫柔地強調(diào)了一遍。

    烏芽芽聽呆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當(dāng)年只是貪圖好玩的一個小小舉動，竟然為易岺的人生帶去了那樣的改變。

    他還能用美麗的眼瞳如此專注地看著自己真是太好了！

    想到這里，烏芽芽便心滿意足地笑起來。她的眼睛變得異常明亮，像是有快樂的星星在其間閃動。

    易岺輕而易舉便感受到了她的快樂，自己也跟著低笑起來。

    “為什么忽然變得這么開心？”他柔聲問道。

    “就是很開心啊。那只又聰明又威猛的烏鴉能在那個時候出現(xiàn)真是太棒了！”烏芽芽身體前傾，更為靠近易岺一些，強調(diào)道：“真的真的太棒了！這絕對是老天爺最好的安排！”

    小妖怪在為救了自己而高興，這份認(rèn)知加深了易岺的愉悅。

    他瑰麗眼瞳里的流光溫柔的宛若一片深海：“是的，我也覺得這是天意。回國之后，我每天都在尋找那只小烏鴉。烏鴉的壽命多達(dá)十幾甚至二十年，我覺得她一定還活著?！?/br>
    “咦，你找過w——”烏芽芽及時改口：“你找過小烏鴉？那是一只鳥兒呀，你怎么找？”

    “我買下了研究所后面的幾座山，我在山谷的空地打造了一座觀鳥臺，然后灑下特制的最能吸引烏鴉的食物?，F(xiàn)在，那邊已經(jīng)成了烏鴉的聚集地，每天都會有成千上萬的烏鴉去覓食。而我會抱著一罐彈珠，坐在一旁等待。如果那只小烏鴉還活著，我一眼就能把她認(rèn)出來?！?/br>
    易岺進(jìn)一步灑出誘餌：“為了實現(xiàn)對她的承諾，這十五年來我一直在收集彈珠，不知不覺已經(jīng)收集了幾大箱。我想她一定會喜歡這份禮物。”

    滋溜~這是烏芽芽吸口水的聲音。她呆呆地看著易岺，整個人已沉浸在由彈珠組成的海洋里。

    易岺忍俊不禁，只能低頭扶額。

    真是，難以形容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