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話，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搜查，是不是對巡撫大人有所不滿？趙某出海行商是巡撫大人特許的，你們憑什么阻撓？”趙寬厲聲問道。

    楚辭仰頭看著船上不斷叫囂的趙寬，笑得溫文爾雅：“不是趙老爺你讓我們今天再來看看的嗎？怎么我們來了，你反而不高興了呢？難不成……趙老爺心里有鬼？”

    “胡說什么！”趙寬色厲內(nèi)荏地回道，“趙某只怕誤了吉時。凡是我們出海的，都會算著吉時出發(fā)，能保一路平安，不遭風(fēng)浪。你們這般阻撓，萬一我們在海上遭了風(fēng)浪，一船人的性命，楚提學(xué)你擔(dān)待得起嗎？”

    他好像拿到了什么法寶一樣，語氣漸漸強硬起來。

    楚辭卻大笑出聲：“哈哈哈，趙老爺，你這也太危言聳聽了。海上起風(fēng)浪乃是天象，這豈是選定什么吉時便可避過的？你身為船主，不想著怎么添加工具降低危險卻把希望寄托在求神問道得來的吉時上面，我看，你才是將這一船人的性命當(dāng)做兒戲了！”

    一番話說得趙寬臉黑如墨，要是眼神能殺人的話，楚辭早已被凌遲了。這種眼神，楚辭是相當(dāng)熟悉的，自從他穿越過來，就經(jīng)常被人這樣看著，心里早已不起半分波瀾了。

    “趙寬，你要是再不下來，就別怪本官來硬的了?！眱蛇厡χ帕艘粫系娜藳]有絲毫要下來的痕跡，于是范舉威脅道。

    “范大人好大的官威啊?！焙竺?zhèn)鱽砹岁庩柟謿獾穆曇?，“你想怎么來硬的？?/br>
    “巡撫大人？”

    來者正是林巡撫，他的步子邁得很開，一看就是急匆匆趕過來的，他后面還跟著趙府的管家，是誰將他請來的也一目了然了。

    “正是本官?！绷盅矒岢林?，“昨日祝元帥將人放歸，本官還以為就此打住了。卻不想范大人這邊還三番兩次過來鬧事，是不是有點沒把本官放在眼里了？”

    范舉笑得尷尬，連忙說道：“怎么會呢？本官并無看輕巡撫大人之意，只是這趙寬嫌疑重大，本官不得不查?！?/br>
    算起來，他的品級其實和林巡撫差不多，但文官和武官的地位從來就不是對等的，就算是祝元帥，也要賣林巡撫這位父母官一個面子。

    “哼，趙寬出海的批條是我給的，范大人這意思是說，本官是他的同黨了？”林巡撫冷聲道，“還有你，楚辭是吧？”

    他抬眼看向楚辭：“你身為一府提學(xué)，不在漳州管理一方學(xué)政，跑這來湊什么熱鬧？本官記得，皇上當(dāng)初派你過來，不是為了讓你查案的吧？”

    “巡撫大人明察，楚辭這番前來省城，是為了將新教科書送來給杜大人審查的，只不過恰逢其會，偏巧就遇上了這事，非是故意而為?！背o不卑不亢地回答，剛剛看見林巡撫過來時，他心里就已經(jīng)想好了措辭。

    “既如此，你現(xiàn)在就去提學(xué)司吧，這里用不著你了?！绷盅矒釗]揮手，半點兒都沒把他當(dāng)回事。

    楚辭一動不動地站著，顯然也沒把他的話當(dāng)一回事。

    林巡撫冷笑一聲：“你這是打定主意要和本官作對了？”

    楚辭搖了搖頭：“巡撫大人，下官并無和大人作對之意，只是這趙寬要出海，就必須嚴(yán)查。”

    “如果本官之前沒記錯的話，你們昨日就已經(jīng)來查了不是嗎？小小的一艘船，你們到底要查幾次，是不是還想把它拆開了查？”林巡撫用不耐的語氣說道。

    楚辭就像是故意要氣他一樣，一板一眼地說：“沒錯，這船得拆開來查！”

    “你！”林巡撫被他一堵，差點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他見自己說不過楚辭，就看向范舉：“范大人，你也一定要查嗎？”

    他語帶威脅，范舉不禁有些矛盾了，他看看眼神不善的林巡撫，又看了看一臉篤定的楚辭，最后一咬牙道：“查！”

    “好好好！”林巡撫怒極生笑，眼底卻一片冰冷，“你們既然要查，就給我仔仔細(xì)細(xì)地查。不過，要是沒有查出任何東西，就別怪本官不客氣了！”

    船上的趙寬聽他答應(yīng)了，臉色不由有些發(fā)白。但他還是強自鎮(zhèn)定下來，安慰自己他們應(yīng)該找不到的，畢竟之前兩次搜查，他們都沒找到任何東西。

    范舉讓水師的人分成幾個小隊分別上船，楚辭這次也不準(zhǔn)備干站著了，跟著范舉到了剛剛趙寬待的那艘船下面。

    “范大人，你常年和船打交道，你能看出這艘船大概多高嗎？”

    范舉皺著眉頭打量了這條船一會兒，然后說道：“從吃水量來看，這是一艘兩千料大船，深度大約在兩丈左右?！?/br>
    一丈在這時候大約是3.11米左右，那么兩丈就是6.22米了。楚辭在心里飛快地計算著。范大人說的深度應(yīng)該是從船艙到甲板的高度，如果算上甲板上的建筑，這艘船的高度應(yīng)該在十米左右。

    他踏上搭板，朝著船上走去，甲板上有什么東西一覽無遺，楚辭只是短暫停留后，便往船艙里走。這船艙分為兩層，一層在甲板上面，另一層則在甲板下面。

    上層是主家和管事護衛(wèi)們住的，房門都被之前進來的水師打開了，里面都挺空曠的，不像能藏東西的樣子。楚辭順著梯子往下，然后發(fā)現(xiàn)這下層比上層要矮和狹窄一些，他目測了一下，房間頂部和底部的距離不超過兩米，就是他這樣的都覺得太過逼仄了，要是寇靜來了，必然會覺得更加難受。

    這底下的船艙是個賣苦力的船員們住的地方，一個房間大概要住到七八個人，都是通鋪，環(huán)境可以說是很差了。走過了好幾個這樣的房間，再往里走就是放置貨物的倉庫了。

    士兵們還在這里面，放眼過去一地都是打開的箱子，箱子里放得是各色皮料，摸上去質(zhì)地柔軟，一試就知很昂貴。

    “所有箱子都檢查過了嗎？”

    “查過了，每個箱子我們都打開搜查過了，除了皮貨其他的都沒有。”

    “還有沒有哪里沒下去過？”

    “沒有了，這船艙只有上下兩層，再無其他地方可以往下走了?！?/br>
    “嗯?！背o一邊點頭，一邊突然用腳用力跺底下的板子。

    士兵們和范舉都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楚辭，在他們看來，楚辭這是惱羞成怒了。

    范舉剛想勸幾句，表情卻突然嚴(yán)肅起來。剛剛楚辭用力一踩，他忽然聽見了幾聲空心的“通通”聲，這底下分明還有很大的空間才是。范舉想起楚辭剛問的那個深度，心里忍不住肅然起敬，這分明是神童啊，就連這個都被他料到了。

    一群人開始用腳踩地板，找了一圈后，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這個倉庫的最薄弱處。他們掏出大刀將上面的板子撬開，還沒等下去，一股新鮮的糧食味道便沖了上來。再一看，底下堆得滿滿都是用布袋裝好的糧食……

    第400章 揭露身份

    “哈哈哈哈！”范舉拍著桌子, 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是沒看見啊，那個林甫同那張青筋暴漲的嘴臉, 他之前一口咬定那個姓趙的沒問題，這下被我們拿個正著了！”

    祝元帥也笑：“那老匹夫之前還拿糧草威脅我們, 這下子看他怎么有臉再說這事, 要是一個不高興，本帥就把他做的這有眼無珠的事捅上去，看上面怎么治他?！?/br>
    范大人突然神色遲疑：“這姓林的，好像是……左邊的?！?/br>
    “哼！”祝元帥眼神一厲, “什么左邊右邊，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大魏的江山就是被他們敗壞的, 要不然，區(qū)區(qū)倭國這樣的彈丸小國, 怎敢來犯我大魏疆土？”

    “話雖如此, 可如今上面不太平，咱們還是不要和他們起爭端才是。他們是天子近臣, 人家說一句, 抵得上我們說一百句了。”范大人自嘲地笑了。

    祝元帥先是嘆氣, 然后恨恨地道：“不捅上去便罷了, 但這糧草本帥是決計不會還給那jian商的，就放在軍營里, 也夠我們一兩個月的嚼用了！”

    想到那幾艘大船的船艙底部全都是去年秋天打上來的新糧, 祝元帥就氣得慌, 他們吃得還是前面的陳糧呢！這無良jian商, 竟然寧愿里通外國, 也不愿意給水師，他就不配做個大魏人！

    “也許，他真的不是大魏人呢？”楚辭方才只是靜靜地聽兩人說話，這會他突然開口，祝元帥和范舉立刻就看了過來。

    經(jīng)歷了這件事，祝威對楚辭也有了一點好感，他溫和地說道：“楚提學(xué)，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那趙寬的來歷不是查清楚了嗎？他怎么就不是一個大魏人了？”

    楚辭道：“這兩天，我翻了一下南閩的海志，發(fā)現(xiàn)凡是有大型海難事故發(fā)生，都會被記錄在冊。這記錄包括好幾項，比如說事故發(fā)生的年月日，導(dǎo)致事故發(fā)生的原因，生者和死者的人數(shù)等等?！?/br>
    “沒錯，這海志和縣志差不多，只不過是專門記錄海上發(fā)生的事情的。本官來時也曾翻閱過幾本，發(fā)現(xiàn)每年夏天，幾乎都有因暴風(fēng)雨而沉沒的船只?！狈杜e說道，當(dāng)時楚辭問他要時，他還不知道對方想干什么，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是這位楚提學(xué)發(fā)現(xiàn)了什么線索。

    “大人還記得趙寬今年多少歲嗎？”楚辭突然問了一個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范舉先是疑惑，然后回憶了一下，“好像今年五十有四了吧？”

    “沒錯，這也就是說，距離他從海上飄來此地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四十四年了。”楚辭道，“今年是天和五年，那么發(fā)生事故那年，應(yīng)該是嘉佑三年對吧？”

    “沒錯，可是這和他是不是倭人又有什么關(guān)系？”祝元帥一臉懵。

    “您看這海志上寫了，嘉佑三年一共發(fā)生了五次海難。其中死傷最多的，是八月份那次的，也就是趙寬從海上飄過來的那一次。據(jù)士兵們打探來的消息，是說有村民在一塊浮木上發(fā)現(xiàn)了這個小孩，然后救他進村的。他交代自己名叫趙寬，其父叫趙順?！?/br>
    祝元帥接過楚辭遞來的海志，找到他說的這起事故，在遇難者名單里，很快找到了趙順。

    “沒錯呀，他說的哪里有問題嗎？”祝元帥還是不太明白。

    楚辭笑著搖搖頭：“這人從身份上看確實沒問題，他死時三十五歲，也是個孤兒。趙寬被救幾天后，他們的遺體才被打撈上來，當(dāng)時船上的其他人都被親朋好友認(rèn)走了，唯有他們無依無靠。趙順下葬后，趙寬被好心的村人們撫養(yǎng)長大，之后投桃報李，幫助村人做了許多好事?！?/br>
    楚辭把他這兩天從士兵口中問來的東西做了個總結(jié)。

    “嘖，聽你這么一說，這倒像個有情有義的人啊?！弊Ｔ獛浾f，范舉也一同附和。

    “若我說，他不是趙順的兒子呢？”楚辭微微一笑，放出了重磅新聞。

    “那他是誰的兒子？難道老爹都會認(rèn)錯？”兩人登時來了興趣，腦中胡亂補了些紅杏出墻之類的風(fēng)流韻事。

    楚辭失笑：“不是的，是這趙順根本就不可能有兒子——他是個閹人?！?/br>
    “什么？！”

    兩人驚訝地叫出聲音，“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是看海志的時候看到這件事，便仔細(xì)查看了當(dāng)時負(fù)責(zé)打撈的是哪些人，想要詳細(xì)了解趙寬的身份。找到人之后，我就去拜訪了一下，誰知我一問，那人竟也還有記憶。他們打撈尸體多年，能記住的一定是非同尋常之事，而后他們說的，果然非同一般。”

    這些撈尸之人的活計太過晦氣，而且時間一久，泡漲了的尸體會呈現(xiàn)出巨人觀，實在叫人惡心至極。所以官府為了安撫人心，在撈尸時允許他們做一點“小動作”。這個“小動作”就是扒衣賞，若死者身上有值錢的東西，就盡歸他們所有。親人若問起來，便只說沉入海底了。

    因有這不菲的收入加成，所以他們才能將這活計一直干下去。而他們之所以記得嘉佑三年的事情，是因為他們在打撈到的其中一具尸體上摸錢時，竟意外發(fā)現(xiàn)對方是一個下面殘缺不全的閹人，這個發(fā)現(xiàn)頓時讓他們皺眉不已。

    “那，他們怎么能確定，這閹人就是趙順呢？”祝元帥問道，沒想到小小的一本海志上，竟然會有如此稀奇古怪之事發(fā)生。

    范舉也是一臉恍惚地看著楚辭，這什么人?。靠吹煤退峭槐竞Ｖ締?？

    “朝廷有個慣例，但凡是遣回原籍的閹人，官府必須登記在冊，以備不時之需。當(dāng)時我聽說有閹人之后，就心生懷疑，于是假借了范大人的名義，去府衙調(diào)取了嘉佑年間的冊子，然后便在上面發(fā)現(xiàn)了趙順的名字，他在宮中時叫小順子，是先帝登基之時大赦后宮，他才得以出宮的?！?/br>
    “原來如此！這樣說來，就是有人故意假借趙順的身份偽裝成大魏百姓，然后得以成功潛入我大魏境內(nèi)套取情報對嗎？”祝元帥恍然大悟，“這趙寬，就是他們選中的jian細(xì)！因為一般別人只會提防大人，誰又會提防小孩子呢？”

    范舉也道：“倭人心計竟然如此之深，蟄伏了數(shù)十年才暴露本性，可見其很早之前就已經(jīng)存有狼子野心了。”

    祝元帥表情凝重：“這事，我一定要上報給陛下知曉才行。只有陛下重視，那些援軍才能盡快趕到這里?！?/br>
    “大人，奏折之中……”楚辭說了一半，就被祝威打斷了。

    “楚提學(xué)，你放心，這奏折之中老夫一定不會隱瞞你的功勞，聽說之前的jian細(xì)案也有你的手筆在內(nèi)，老夫這次一并記上去。”祝威起身用大掌拍了拍楚辭的肩膀，然后大步流星往外走去，絲毫不給楚辭解釋的機會。

    楚辭欲哭無淚，他是想說能不能別提他呀！

    范舉了解他的想法，但并不支持：“楚提學(xué)，你是有大才之人，當(dāng)一個提學(xué)官，實在是埋沒了你。當(dāng)初你從京城出來，難道不想早點調(diào)回去嗎？”

    說完，也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難道不想早點調(diào)回去嗎？

    楚辭愣愣地站在屋里，腦子里不斷回蕩著范大人說的這句話。

    他不想嗎？

    想的呀！

    他的愛人和朋友大多在那里，晉陽和文海也上京趕考去了，雖然今年的會試推遲了，但他們大概也都會留在京城讀書的吧？

    還有寇靜靜。

    他一直都在等他，一年，兩年，到如今已是第三年了。他的心會一直堅定下去嗎？說實話，從去年十二月份起，楚辭就沒再收到寇靜寄來的信了。

    楚辭倒是寄了幾封過去，可是信件遞交到驛站的人手里后，就有如石牛入海一般，不知蹤跡了。

    初時他安慰自己，寇靜一定是有要事耽擱了，因為徐管家和小鈺兒，也同樣沒有收到過信了。他再怎么樣，也不會不要自己的小侄兒的，這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后來他終于得到消息，原來寇靜主動請纓去支援西南邊境了！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楚辭是有些慌亂的，沉下心來思考后，他明白了寇靜的想法。他是想趕快攢滿功績，好升官，等到有話語權(quán)后，再想辦法把自己弄回去。

    這幾年雖不在一起，但他們通信十分頻繁。楚辭也發(fā)現(xiàn)原本淡泊名利，與世無爭的寇靜變得“貪功”了。而這一切的開始，就是因為他被“發(fā)配”到這里來了。楚辭了解他的為人，這樣一心追逐功名的他，一定不快樂。但為了自己，他還是去做了。

    如果他能早點回去的話，寇靜應(yīng)該會更快樂一點吧？也不用為了他虛與委蛇，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了。

    想通之后，楚辭便決定以后再也不韜光養(yǎng)晦了，他要趕緊做出成績來，重新回到上面的視線里，然后調(diào)回京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