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楚辭和漳州府的幾把手都認(rèn)識了一下。他們的態(tài)度十分熱情，沒說幾句便開始稱兄道弟，不斷地給楚辭敬酒。

    楚辭來者不拒,但凡對方說出一個理由,他便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豪爽的性情讓桌上的其他人大聲叫好,恭維之中又給楚辭添酒。

    楚辭每醉一點，他們便旁敲側(cè)擊地問幾個問題,楚辭回答之后,又開始新一輪地敬酒。

    幾圈下來，楚辭的腦袋徹底發(fā)昏了,他站起來想要告辭,卻因不勝酒力而跌坐在凳子上,隨后往桌子上一趴，呼呼大睡起來。

    其他幾人見狀，臉上露出了微笑。他們雖然一直陪著喝，但四個人喝一個人，還不至于也喝醉。

    “唉，你進來一下，楚大人醉酒了，你快帶他回去好生歇息一下?！本谱郎系匚蛔畹偷闹h打開門出去，叫來了在外間吃席的張虎。

    張虎一聽老爺醉倒了，立刻就往里頭沖去，然后身子半蹲，將楚辭扒拉到自己背上就走了。

    這些大人還沒見過這么耿直且不會來事的下人，目送他離開后，忍不住都笑了笑。能有這樣的仆從，想必主人也不是個聰明的。

    “我看，林大人是多慮了。這位楚大人不像是心計很深的人?！鼻扑诰谱郎系臉幼樱南袷浅Ｄ昊燠E于官場的人，分明就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

    “此子不可小覷。他能夠被林大人忌憚，就說明本事遠(yuǎn)不止這么一點?！?/br>
    “有本事又怎么樣？他既然來了漳州府，就要守我們的規(guī)矩。哪怕他是條龍，來了我們這里也得盤著。”

    說話的人很自得，在他心里，別說一個楚辭，就是再來幾個這樣的，他也不怕。

    “還是多注意著點?！标懼l(fā)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那楚辭不是這么簡單的人。

    不簡單的楚辭靠在馬車?yán)?，臉被酒氣熏得十分紅潤，但眼神卻不像剛才一樣茫然。防人之心不可無，楚辭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自然是有所倚仗的。他在酒席中途，借著袖子的遮擋服用了一枚解酒丸，所以整場下來，他都能保持清醒。

    雖然楚辭不知道他們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時刻保持警醒和適當(dāng)?shù)膽岩刹拍茉诠賵錾弦倭⒉坏埂?/br>
    ……

    轉(zhuǎn)眼就到了除夕日，一大早，提學(xué)司的官員們便來到提學(xué)廳中，將自己的印章放在盒子里，交到楚辭的手上。

    楚辭將它們連同自己的官印一起，放在了一個大木箱中，而后小四點燃了一束香，將其分發(fā)到每一位的手上。

    楚辭拈著香站在主位上，對著箱子三鞠躬，其他官員也跟著一起做。行禮之后，小五拿來封條，由楚辭將箱子上鎖，然后再貼上封條，封印儀式到此結(jié)束。

    儀式一結(jié)束，剛才嚴(yán)肅的氛圍便轉(zhuǎn)為輕松活潑，官員們仿佛卸下了什么重?fù)?dān)一般，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聊些俗事。

    楚辭心里也有些高興，官印一封，就和他以前發(fā)完最后一份成績單時一樣，身心都輕松了不少。

    “封印儀式已完成，諸位大人可以回家去了，待正月初七再來開印?！背o話音一落，大家便紛紛拱手和楚辭道別，想來就等著這一句了。

    楚辭等他們離開后，帶著小四和小五巡視了整個提學(xué)司，檢查了每一處的門窗，又將過年期間負(fù)責(zé)在此守夜的人叫過來，囑咐他們一有異常便去后堂報告。做好了這些之后，小四小五也回家了。

    楚辭轉(zhuǎn)身朝后堂走去，到了住處，他將身上的官服一脫，人便往床上躺去。這些天為了趕路，他一直都沒有好好休息過。此時心里一放松，倦意立刻襲來，楚辭也不顧現(xiàn)在還是上午，放任自己沉入夢鄉(xiāng)之中。

    “常曉哥，先生這是怎么了？”傅明安見他一回來就緊閉房門，心里不由有些擔(dān)心。

    常曉想了想，說：“老爺應(yīng)該是累了，我昨晚起夜時，已經(jīng)過了三更，老爺還坐在案前寫什么東西。好像這幾天都是如此。”

    “那我們小聲一點，讓先生好好休息?！备得靼捕碌卣f道，雖然他有些問題想要請教先生，可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

    常曉點了點頭，說道：“大虎哥在廚房里做菜，咱們過去幫忙吧。等會先生醒了，就能直接吃飯了?！?/br>
    “嗯！”

    兩個小的放輕腳步從楚辭屋子前離開，朝廚房去了……

    楚辭醒過來時，傅明安正好過來敲門。他只敲了兩下門就開了，抬頭一看，他家先生披著衣裳，發(fā)絲微微有些凌亂地站在里面不解地看著他，似乎在詢問他的來意。

    “先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申時了。家家戶戶都要開始吃飯了。”

    楚辭一愣，抬頭看了看天色，果然已經(jīng)是傍晚了。

    “你先過去吧，我稍后就來?！?/br>
    “先生，你先去洗澡吧。今天每個人都要先洗澡，換上新衣裳才算過年?！备得靼矒u了搖頭，以前他在家里也是一樣的。

    楚辭失笑，果然是小孩子。但看著他眼里那認(rèn)真的模樣，楚辭還是照樣子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楚辭對這個年還真產(chǎn)生了一點期待感。

    這是他在大魏過的第三個年了。第一次過年是和家人一起。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個秀才，靠著插畫賺到的錢，一家人和和美美地過了一個年。

    第二次過年，是在京城的時候。那時只有他和大虎兩個人。因為大考在即，楚辭根本就沒什么心思過年，和大虎簡簡單單吃了一頓飯便罷了，期間還讓大虎號啕大哭了一場。

    第三次就是現(xiàn)在了。楚辭決定今年要避開那個敏感的話題，不然這次三個人一起哭，他可哄不過來。

    不過，有些事是避不開的。席間，有人回憶了一下以前在家中過年的場景，還沒仔細(xì)描述。傅明安就已經(jīng)哭了起來。

    他低著頭默默流眼淚，看起來可憐又無助。楚辭心里一軟，到底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獨自離開家人，跟著他這個先生遠(yuǎn)赴異地他鄉(xiāng)求學(xué)，能忍到現(xiàn)在才哭，已經(jīng)算是很堅強了。

    楚辭將他摟到身邊，展開雙臂緊緊罩著他，想要給他一點安全感。

    傅明安依偎在這不算寬大的懷抱中，鼻子忍不住又酸了起來，今天就讓他再軟弱一次吧。

    他明天就十二歲了，是個大人了，以后不能再哭了！

    第280章 祭海神

    大年初一,漳州府的百姓們家家戶戶都要去祭海。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南閩省的百姓們依賴大海而生,自然對它也是萬分敬重的。

    他們手上提著籃子,籃子里面放著香燭紙錢和一些用葉子包好的飯團類的東西。百姓們用這些東西祭祀海神,祈求漁人們在新的一年里能夠平安順?biāo)?也祈求大海能夠賜給他們更多的東西。

    在距離府城大概四十里地的果縣郊外,有一座海神廟，據(jù)說那里的海神十分靈驗,只要你誠心祈禱,愿望一定能夠得以實現(xiàn)。有了這樣的名聲,其他地方的百姓們大多數(shù)也都來這座神廟上香,所以一年四季供奉不斷，香火十分旺盛。

    “老爺，我們也去看看吧！”張虎在外面逛了一圈，臉上滿是興奮不已的神情。

    楚辭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高興,細(xì)想了一會后，笑道：“是了，你家也是在海邊的。你們那兒也祭海神嗎？”

    張虎搖了搖頭：“老爺，我們那不祭海神，不過年初一也是要去廟里上香的,而且每年都有廟會看！”

    提起廟會,常曉和傅明安頓時也來勁了。三人期待地看著楚辭,等著大家長發(fā)話。

    楚辭這才明白,原來這家伙是打著看廟會的主意才有此提議，他還以為大虎也有心事了，想要求神拜佛得以實現(xiàn)?？粗似诖哪抗?，楚辭故意做為難狀，眼看三人眼神越來越黯淡，楚辭才大發(fā)慈悲開口說道：

    “行，咱們也去看看。剛好我也想了解一下漳州的風(fēng)土人情，那就從這廟會開始吧?！?/br>
    幾人收拾妥當(dāng)后，架著馬車出了門。從北城門出去又行了大約一個時辰左右，四人才來到果縣。

    這果縣自然是以盛產(chǎn)水果而出名的，家家戶戶的院子里都種著幾顆果樹，其中以芒果，木瓜和龍眼樹最為常見。

    楚辭略有些遺憾地盯著這些樹，心里感嘆他來的不是時候，要是夏天到這來，就能把這里的果子一網(wǎng)打盡了。

    說起來他在京城待了那么久，好像還真沒吃到什么水果。除了飯?zhí)门紶栙I一些時興的果子給學(xué)子們吃之外，其他的幾乎就沒有了。

    楚辭正胡思亂想著，忽聽張虎朝里面叫道：“老爺，前面過不去了?！?/br>
    楚辭掀開門簾一看，果然，前面不寬的街道如今已是車水馬龍，大大小小的馬車牛車將這里擠的水泄不通，只有行人能勉強從車與車之間的縫隙里走過去。

    “大虎哥，你看能不能調(diào)頭走另一條路？”常曉提議道。

    楚辭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往后看。常曉回過頭去，立刻懵了，后面堵得更嚴(yán)實！

    正在進退兩難之時，突然有人叫了一聲“楚大人”。楚辭順著聲音看過去，發(fā)現(xiàn)路邊這個中年人有些面善，似乎在哪見過，只是一時根本想不起來。

    那人可能也知道楚辭不認(rèn)識他，便說：“小人何遠(yuǎn)，乃果縣人士，是提學(xué)司的一個吏員。前幾天大人進府時小人有幸見過大人一面，不知大人到此，可是為了去祭海神？”

    “正是，只可惜楚某初來乍到，不知竟有這么多人同去，現(xiàn)在被堵在路上，讓何兄見笑了?！?/br>
    “這條路是去海神廟的必經(jīng)之路，年年都是如此，大人不必介懷。若大人不嫌棄，就下來喝杯熱茶吧，縣太爺會派人過來疏通道路的。只不過人太多，疏通恐怕還要一段時間?！?/br>
    何遠(yuǎn)非常熱情，楚辭也不好推拒。問過之后，他便帶著傅明安一起下了車，因為常曉說要和張虎一起留在這里看車子。

    何遠(yuǎn)家不遠(yuǎn)，就在這條街邊的小巷子里。他家是一進的院子，大約有三間正房兩間耳房，院子不是特別大，但也栽種了好幾棵果樹，樹下還擺了石桌石凳，布置的十分溫馨。

    “他娘，家里來客人了，快端茶點上來！”何遠(yuǎn)剛一進門，就沖里面喊道。

    “又是什么客人？成天見人就往家里拉，茶點是去了不少，好話都聽不到一句?！焙芜h(yuǎn)的妻子一邊和女兒抱怨，一邊手腳利落地裝盤，裝好后還不忘沖外頭叫一句，“哎，就來了！”

    正在繡花的小女孩笑了笑，她娘總是這樣，嘴巴上抱怨兩句，招待得卻比誰都用心。

    “楚大人您快請坐，寒舍簡陋，不堪入目，還望大人不要嫌棄。”何遠(yuǎn)有些忐忑，他聽別人說起過這位大人，似乎是個不好相與的。

    “哪里的話，楚某亦是寒門子弟出身，當(dāng)日家宅不及貴府遠(yuǎn)矣，何來嫌棄之說。只要家和人安，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罷了?！背o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溫文爾雅的，此時的一番話更是讓何遠(yuǎn)頗為感動。

    “這位兄弟倒是會說話。人長得俊，說的話也中聽，可比巷子里那些小子好多了！”何氏端著茶點從外頭進來，剛好聽見楚辭的話，臉上的笑意頓時真誠了幾分。

    “這位是大嫂吧，貿(mào)然上門，打擾了。”楚辭站起來笑著打了個招呼。

    “嗨，打擾什么，上門都是客?？茨銈儾幌袷潜镜厝耍彩菫榱思篮Ｉ駚淼陌?？”何氏將茶點擺在桌子上，一邊和這兩位長得好看的小公子寒暄。何遠(yuǎn)在一旁看得著急，生怕他娘子不小心得罪了這位大人。

    何氏看也沒看何遠(yuǎn)，兀自倒了兩杯茶遞給楚辭和傅明安。

    “謝大嫂。大嫂好眼力，我們確實剛來此地不久，還沒見過別人祭海神，聽說這果縣的海神廟最靈驗了，特地來看一看?！背o起身雙手接過茶以示尊重，傅明安有樣學(xué)樣，認(rèn)真地道了謝。

    何氏笑了起來，心想這兩人可真有禮，她說：“沒錯，要說我們這南閩省的海神廟哪座最靈驗，那一定就是我們果縣的了。就我娘家那的一個小媳婦，嫁過去多年都沒生育，聽人說咱們這的海神靈驗，特地過來上香，回去沒多久就懷上了！還有啊，住在上街的那個李老板，每次出海前都要去拜一拜，這么多年就沒遇過一次海龍王……”

    何氏一說起這些就停不下來，尤其是那兩位小公子還用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看著她，更加助長了她的傾訴欲。

    何遠(yuǎn)礙著楚辭在場不好直接打斷他娘子的話，只能一個勁地給她擠眉弄眼，暗示她少說點。在他看來，大人怎會對這些俗事感興趣。

    可偏偏，楚辭還真挺感興趣的。在他以前看來，求神拜佛就是百姓們在自欺欺人，欲借鬼神之力達成心中的愿望。可是一遭穿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信前世今生這種說法了，畢竟他的遭遇是科學(xué)無法解釋的。

    楚辭曾聽過，“科學(xué)的盡頭是哲學(xué)，哲學(xué)的盡頭是神學(xué)”這一說法，雖然這種說法也沒有科學(xué)依據(jù)，但也不是沒有道理。不過，楚辭并不準(zhǔn)備糾結(jié)自己到底是怎么來的，他相信，在未來世界一定會有科學(xué)家研究出穿梭時空的辦法，并且用科學(xué)的手段解釋這一切。

    何氏的話還在繼續(xù)：“……我看這位兄弟你也到婚配的年紀(jì)了，不知婚配否？若是沒有啊，就去拜一拜，海神保準(zhǔn)賜你一門好親事——”

    何遠(yuǎn)見她由站改坐，越說越起勁，心里一著急，便打斷她說：“楚大人，你嘗一嘗這個糖果子吧，是我們自家做的。”

    他在楚大人這三個字上用力咬字，何氏也終于聽懂了他的暗示，立刻從椅子上彈跳起來，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大…大人？民婦不…不知道啊…太失禮了…”何氏一臉尷尬地說道，不論這是哪位大人，她都得罪不起。聽說提學(xué)司的大人們最是講規(guī)矩的。

    “大嫂不必如此拘束。現(xiàn)在又不是在衙門里，還分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我要感謝大嫂和何兄盛情款待才是！”楚辭也站起身，燦爛的笑容打消了何氏心中的忐忑不安。不過，她到底還是心有顧忌的，沒一會就推說還要干活，轉(zhuǎn)身朝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去。

    在何家坐了一會后，外面有人說街道那里已經(jīng)疏通了。楚辭聽見后，便帶著傅明安與何家夫妻告別。何遠(yuǎn)將楚辭送出巷口后，回家便見何氏等在門口。

    “相公，你說那位楚大人會不會生氣啊？”何氏小心翼翼地問道。

    “現(xiàn)在知道怕了？平時讓你少說幾句你偏不，今天還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說給楚大人聽。你可知道這位楚大人是誰？”

    何氏搖搖頭，她一個婦道人家，怎么知道這楚大人是誰？

    “他可是去年皇上欽點的，咱們大魏第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郎！之后更是官拜六品司業(yè)，是個敢和王爺嗆聲，敢指著御史臺鼻子罵的狠人！現(xiàn)在更是我們提學(xué)司的頭！”何遠(yuǎn)前日聽他們說起時，內(nèi)心的震撼簡直無法言說，這等人物竟真來了他們這的提學(xué)司？

    “嗬！”何氏被他唬得一愣，雖然她不太明白他的厲害，但只最后一點就夠嗆了。

    “你說，他以后不會給你穿小鞋吧？我這就去給他賠禮道歉行不？往后我再也不亂說話了！”何氏一臉悔不當(dāng)初的表情。

    何遠(yuǎn)心中暗笑，表面卻說：“罷了，話已說出口，倒也不必太擔(dān)心。我觀這位楚大人也不是那等不講理之人，他定不會與你計較的。只是，往后你也要改一改這喜歡亂說話的毛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