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見他不肯分享，也不強求。他隨手扯過桌上的一本賬本翻開，發(fā)現(xiàn)這還是三個月以前的。而這三個月內(nèi)，外院所有貼補銀子都沒有發(fā)下去。

    “顧司業(yè)，打擾一下，自上個司業(yè)離開之后，這外院的一應事務是交由誰負責的？”

    “應是由外院錢監(jiān)丞負責的，你讓人將他傳來問問便是?！?/br>
    楚辭道謝以后，命張虎讓跑腿之人去找錢監(jiān)丞。

    錢監(jiān)丞很快就過來了，他對楚辭行了一禮，然后問道：“不知楚司業(yè)傳下官來此，所為何事？”

    “這幾個月來，外院沒有司業(yè)，聽說是由你暫代司業(yè)一職，處理一應事務的？”

    “正是下官，不知司業(yè)您想問什么？”

    “我剛剛翻閱賬本，發(fā)現(xiàn)這幾個月的膏火銀都還沒發(fā)下去，這是何原因？”

    “司業(yè)大人，下官只是暫代，并無實權。而每次發(fā)放銀兩，都需要司業(yè)大人您加蓋印章，才能去王典簿那里兌來銀子，故而一直都未發(fā)放?！边@錢監(jiān)丞說的有理有據(jù)的，楚辭除了感慨一聲他的古板之外，也沒有其他的話好說了。

    他拿出一張紙，在上面寫了幾行字，然后掏出司業(yè)印章，往上面一蓋，說道：“拿去吧，記得將前三月的連著這個月的一并發(fā)下去?！?/br>
    “是，大人?！卞X監(jiān)丞小心地把紙條折好，然后放進懷里。“大人放心，我這兩天就把這事辦好來?！?/br>
    楚辭點點頭，目送他離去，然后低下頭去處理別的公務。

    錢監(jiān)丞走出司業(yè)廳后，左右看看無人，便將那張紙條從懷里掏了出來。他哼了一聲之后，將紙條撕了個粉碎，丟在了路邊。

    第131章 有教無類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 楚辭回到了住處。

    國子監(jiān)那邊已經(jīng)給他安排了一個院子, 所以文興坊這里的房子再住幾天就可以退掉了。

    張虎去到廚房將路上買來的熟食熱了一下, 然后兩人就著饅頭吃了起來。

    吃完飯后，楚辭想找一本書消遣一下, 可是遍尋不到。

    “大虎, 你有看見老爺?shù)摹睆埢⒌拈T虛掩著, 楚辭也沒多想, 直接推門進去，而后突然失聲。

    張虎有些局促不安, 他此時正對著燈火，坐在椅子上, 手里還拿著一枚針縫著什么東西。

    “這是上回那個蹴鞠嗎？”楚辭走過去看了看。

    “嗯?！睆埢艘宦? 他把人家的蹴鞠踢壞了, 可不得幫他們修好？

    怪不得了，楚辭想起那天張虎身上一直鼓鼓囊囊的, 想必他是把里面的米糠倒出來, 把皮革撿走了。

    “這皮革這么硬，針能刺進去嗎？”楚辭目露好奇。

    “能的, 老爺你看，有這個就行了?！睆埢⑴e起手, 他的手指上戴著一個戒指一樣的東西, 只要用這東西頂著針刺進去就行了。他放下手后，還給楚辭演示了一下，有些粗大的手, 飛針走線卻很麻利。

    “縫好了，老爺。你明日能幫我把它還給他們嗎？”張虎咬斷麻線，然后將這蹴鞠遞給了楚辭。

    楚辭上手一拿，立刻覺得不太對勁。蹴鞠里面加的是米糠，不應該這么輕吧？他拿在手上顛了顛，挑眉問道：“大虎，你在里頭加什么了？”

    “棉絮。家里沒有米糠，周圍的鄰居家也沒有，若要去買，還得要好幾文錢呢，正好有一床被子被我蓋破了，我就把里頭的棉絮掏了一些出來?！睆埢⒁驗槭×藥孜腻X而高興，楚辭卻有些哭笑不得。

    “行，老爺明天幫你還回去?！彼膊幌氪驌魪埢⒌姆e極性，人家一個大老爺們偷偷摸摸做針線活，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多謝老爺！”張虎心里舒服了一些。那天他到問，這東西小小一個就要二三兩銀子往上，都快趕上他們半個月的房錢了，不給人家修好，他心里過意不去。

    楚辭顛著球回房間，早就忘了自己剛剛是去找東西的。

    這球太輕了，踢是沒法踢的，根本把握不了它的力道。用手顛上去，好像比現(xiàn)代的足球還要輕些，有些像是排球。

    想到這里，楚辭雙手交握，手肘合并，顛起球來。

    說來排球這個運動也挺能鍛煉人的，昔日女排健兒們?nèi)〉玫暮贸煽冏寚私蚪驑返乐?，也帶起了一股排球風。這東西不像足球和籃球一樣需要激烈碰撞，還挺適合學生們玩的。

    ……

    第二日，楚辭去到國子監(jiān)。

    國子監(jiān)雖然是個清水衙門，但有一點比其他的衙門要好一點，那就是不用點卯，只要跟隨學生們的作息規(guī)律便可以了。而且這里還提供宿舍和三餐，是個包吃包住的好工作。

    “顧司業(yè)早啊?！背o向坐在里面的顧司業(yè)打了個招呼，得到了一個點頭示意。他見顧司業(yè)似乎有事在忙，也沒多打擾，直接夾著名冊就出去了。

    外院此刻應該正在上課，早上的課一般是由學錄或學正監(jiān)督他們讀書，然后再逐個背誦。畢竟一日之計在于晨，古人也認為，早晨時讀書記憶力最好。

    下午的時候，則根據(jù)學生的進度來。如果還未背熟，下午就抄書。直到記得滾瓜爛熟了，博士才會來講解。助教則負責批閱他們的作業(yè)，以及在博士有事外出之時暫代課程。

    楚辭巡視了幾間教舍，發(fā)現(xiàn)學子們雖然有的不太專心，但基本上都還是在讀書的，便沒有進去打擾，而是站在窗外，觀察了一下人數(shù)，見人到齊后，就在名冊上畫一個圈。

    走過前幾個院子，情況都大同小異，等楚辭來到壬班所在的院子時，情況卻有變化了。

    幾個學子在外面拉扯撕打著，臉上滿是興奮，見到楚辭的身影之后，便怪叫一聲沖進了教舍里。

    楚辭沉著臉走了進去，發(fā)現(xiàn)學子們坐的東倒西歪的，干什么的人都有。但是座位卻沒有空著的，想必今天的人全都到齊了。

    可是，講臺上，他們班的學錄卻不在。

    “現(xiàn)在開始點名，點到名者大聲應到……”

    等點完名后，楚辭將名冊蓋上，問道：“此時乃是讀書的時間，為何你們院中，聽不見一點讀書聲？”

    下面的學子互相看看對方，然后便都無精打采地從底下的書袋里掏出書本，有的拿《大學》，有的拿《中庸》，各種各樣的書都拿出來了。

    楚辭之前了解了一下每個班大概的水平。甲乙丙三個班的學子，年齡普遍要大一些，他們已經(jīng)讀完四書五經(jīng)，正讀各種子集。丁戊己三個班的學子，正是十八九歲的年紀，還要深刻解讀四書五經(jīng)。而庚辛兩個班的，四書已經(jīng)講掉兩本了。

    惟有壬班進度最慢，已經(jīng)入學兩三個月了，才讀到《中庸》。

    “將中庸拿出來，其他的書放回書袋里。”

    學生們又是一陣拖拖拉拉，然后終于每個人面前都擺著同樣的書了。

    “中庸學到第幾章了？”中庸一共三十三章，都兩三個月了，至少應該學到中后期了吧。

    下面的學子靜默不語，楚辭便點名了：“顧栩，你來說一說，中庸學到第幾章了？”

    “昨天剛剛讀了第四章?！鳖欒蛘酒饋砘卮?。

    “好，你坐下?！背o讓他坐下，然后說：“昨天既然已經(jīng)讀了，想來應也會背了吧？我隨便挑一個人起來背誦?！?/br>
    底下的學子們先是一愣，然后嘩啦嘩啦地翻起書來。

    “張彬，你來?！?/br>
    那個被點到的名為張彬的學子一臉苦相，他將書合上之后，開始努力回憶：“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不及也……”

    “你先坐下。方墨，你來?！?/br>
    那個叫做方墨的學子站了起來，背道：“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

    “停下?！背o聽得一身火氣，這是什么句讀方式，斷的隨意且凌亂，若就這樣讀熟了，后面想板正也板不過來了！

    方墨搖頭晃腦背的正起勁，楚辭忽然打斷他，讓他十分不解。

    “昨日學錄就是這樣教你們讀的嗎？”

    “昨日范學錄也沒有來?！?/br>
    “那為何不上報到監(jiān)丞那里？”楚辭問，然后他突然想起，昨天集會的時候，明明外院所有的人都到了。

    “他昨天來了后沒有來教舍嗎？那是誰在班上？”

    “沒人過來。”

    楚辭心里一股火氣，他知道外院這個班是最差的班，但是這些先生也太不像話了！

    “把書打開翻到第四章，跟著我念。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念！”楚辭張口就來，完全不用看一下書本。

    學生們打開書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一字不差，都有些驚訝。

    “念！”楚辭皺著眉頭。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

    “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念！”

    “知者過之……”

    楚辭在壬班上了一上午的課，將這寥寥幾句教會大家讀熟之后，又讓他們背誦。

    背誦時，楚辭還一邊講解意思，而不是讓他們讀熟，背熟，默熟后，再開始講解。他始終認為，思維能力和記憶是有關系的。這些文章比較復雜拗口，和他們以前學的《三百千》完全不同，若先生不加以解釋，只讓他們死記硬背，那效果必定是不好的。

    快下學時，楚辭說道：“今天的課業(yè)是，回去將今天所學抄寫一遍，然后將我講解過的意思也寫在后面?！?/br>
    “司業(yè)，只抄一遍就夠了？”有個學子很驚訝。

    “你們往常抄多少遍？”

    “最多的一次，布置了五十遍。最少也要抄二十遍?！?/br>
    楚辭再次壓抑自己的怒氣，說道：“就按我說的去做吧。”

    隨后，便夾著名冊離開了。

    背后響起了一片歡呼聲，大家昨天還覺得這司業(yè)屁事真多，八成是個難纏的角色，沒想到今日就大發(fā)慈悲，放過了他們。

    楚辭來到司業(yè)廳后，吩咐上前來倒茶的小廝：“去，將錢監(jiān)丞和范學錄找來，說我有事找他們！”

    “是?！?/br>
    不一會兒，昨日那個錢監(jiān)丞和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頭就過來了。

    楚辭只低頭處理公務，沒有招呼二人。這兩人面面相覷，然后都有些坐立不安了。

    “不知大人找我們何事？”錢監(jiān)丞有些心虛地問道。

    “找你們所為何事，你們自己不知道嗎？”楚辭放下毛筆，反問道。

    “還請大人明示。”范學錄說道。

    楚辭瞧這老頭還挺有傲氣的，便冷笑一聲：“范學錄，你身為壬班的夫子，為何連續(xù)兩天不去講學？”

    “老夫近日身體不適，已和錢監(jiān)丞告了假，這事你該問他才是?！彼f話的聲音中氣十足，可一點兒聽不出來有什么不適。

    錢監(jiān)丞初時有些心虛，待明白是什么事情后，立刻精神起來。

    “范學錄確實是和我告了假的?！?/br>
    “那你為何沒有安排其他夫子暫代講學？”

    “這，其他的人都有事在身，下官一時也想不到有什么合適的人，所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