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有些人旁邊的紙不知堆的有多高，就連江淮，都在寫歐體字時，練廢了四五張。

    一聲鑼響，便有人來收作品。這些作品不許署名，負責(zé)收集的兩人會在上面寫上編號，到時候拿給老先生們評價時，也就不怕有人徇私了。

    江淮交了作品后，朝楚辭和陳子方走過來。他扭了扭脖子，又揉了揉手指，想是這一個時辰全神貫注導(dǎo)致他有些腰酸背痛。

    “我覺得這次必能揚名了?！苯凑f道。他兩次他來參加時，考的都是文章詩詞之類的。他不會差，但別人更加好，所以他的排名在八院中一般都不是很高。

    因為八院，并非一場就只有八個人參加。各個縣學(xué)參加的人數(shù)都有定額。比如說，去年得第一名的，來年可以有九個學(xué)子參加，第二名的八個，到了最末的幾名，一所就只有三個了。

    “哈哈，那我們就提前恭祝江兄心愿得償了。”楚辭笑著說道。陳子方也跟著拱手，三個人互相打趣，其樂融融。

    幾位老先生觀察地非常仔細，他們各自在某種字體上別有建樹，就要負責(zé)將分到手上的這些字按順序排好來，然后再根據(jù)這人寫的兩種字的排名，取一個則中的成績。

    比如說，江淮的顏體字排了第一，歐體字排了第三，那么他就按第二名計入總成績，若前面無人超過他，他就能順延至第一位。

    又經(jīng)過一個時辰的等待，那邊終于將結(jié)果出出來了。

    名次取前十，一直從最末報到最前。江淮緊張地聽著，暗暗期待前面幾個不要出現(xiàn)他的名字。報名次的一直報到第四都沒有江淮，讓江淮松了一口氣，前三應(yīng)該穩(wěn)了。

    “第三名，松山縣學(xué)子趙立成。書為歐柳二體，歐體名列第一，柳體名列第五。”

    “第二名，府學(xué)學(xué)子舒必先，書為王顏二體，王體名列第一，顏體名列第二?！?/br>
    江淮的手抽風(fēng)似的抖了起來，他心中隱隱存了一線希望，卻又有另一種擔(dān)憂，萬一第一名不是他，豈不是太過丟臉了？

    “第一名，袁山縣學(xué)子江淮，書為顏歐二體，顏體名列第一，歐體名列第二?！?/br>
    江淮語無倫次地說道：“我我是第一！哈哈，我是第一名！”他連續(xù)三年來參加八院文會，終于到了揚名的一日了！

    “學(xué)生有些疑惑，為何我和這位江兄都是第一和第二，為何學(xué)生排名在他之下？還請先生為我解惑。”

    舒必先的聲音響起，他臉上有淡淡的不服氣，語氣也十分強硬。其他人聽了，都看向臺上的幾位老先生，想聽聽他們是怎么解釋的，畢竟這個成績確實讓人有些奇怪。

    “你二人雖都是名列第一第二的，但有一個地方，你卻不如這位江淮。”一個老先生開口了，他于仿寫王羲之的書法上有些建樹，舒必先的王體第一也是他取的。

    “你仿王體，默的是《蘭亭序》，但你可知，你的文章上面掉了一個字。我觀你寫的兩種字體，精通的應(yīng)該王體字吧？既然精通，為何連王右軍最出名的作品內(nèi)容都記不真切呢？反觀這位江淮，不止將字跡模仿的十分到位，就連內(nèi)容排版都與其一模一樣。書法一道，貴在至誠之心，所以這一次的頭名理應(yīng)是他，你可服了？”

    “學(xué)生心服口服，以后必定更加認真練字?！笔姹叵鹊皖^認錯。

    “還有不服者盡可上前來質(zhì)詢?！崩舷壬戳丝此闹?，再無學(xué)子表示不服，于是請上前十，讓他們將自己的名字署在上面。這些作品，將會在博文館內(nèi)掛上一年時間，等下一年的文會再取下。

    楚辭聽了老先生的話，心中莫名有些感慨，古人對待文章態(tài)度之莊嚴(yán)謹慎，實在讓他佩服??！

    第84章 赤子之心

    下午要進行的是禮的比試, 禮為五禮, 分別是吉禮、兇禮、軍禮、賓禮、嘉禮。

    因兇禮為喪禮, 和眼前的氣氛相比并不融洽，所以僅比其他四禮就可以了。其中吉禮為祭祀, 軍禮為軍中禮儀, 賓禮為待客, 嘉禮為各種喜宴。

    禮的比試, 看得自然是學(xué)子的姿態(tài)，儀容和行禮時的動作以及正確無誤的流程。先人們在進行這些活動時, 無一不是以最虔誠的態(tài)度來對待的。但是發(fā)展到現(xiàn)代，很多禮都已經(jīng)簡化, 人們的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一定的改變。

    所以, 這里的禮是古禮, 如果不是專門進行了研究的人，恐怕會做的不倫不類。

    禮的評委只有一位, 這位執(zhí)掌禮教活動的老先生是甘州府的名人, 若哪個大家族想要舉辦重要的宴席，都會請他去指點一下, 以免犯了禁令和忌諱。

    趙老先生隨著年齡的增大，也有許久沒有出來過了, 不知道此次, 邱山長是怎么說服他過來當(dāng)評委的。

    陳子方修的本經(jīng)是禮記，這些古禮自然也在他研究的范圍內(nèi)。下午時分，他焚香沐浴之后, 方才出了房門，隨周夫子一同前去。

    楚辭和江淮自然是跟著的。江淮得償所愿，一直都保持著愉悅的心情，楚辭為能見識到這么多現(xiàn)代已經(jīng)失傳的文化傳承，也是非常開心的。

    和他們倆比起來，陳子方臉上那端莊肅穆的表情，讓人不禁頓生敬意。

    數(shù)十名學(xué)子站在原地，等候那位老先生抽題。這里不再是每人各抽一道，而是老先生抽題，所有人都表演同一套動作，他再從這些人里面，選擇一個最好的。

    老先生將手放入木箱中，抽了一張紙條出來，而后他將紙條展開，大聲念道：“嘉禮——洗三禮。”

    洗三是人出生之后受的第一個禮，一般來說，主持洗三禮的都是家中兒孫滿堂，很有福氣的老婆婆，這些人被稱為“收生姥姥”。一般學(xué)子都只是觀禮罷了，哪會注重這些。

    這些參加比試的學(xué)子忍不住面面相覷，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么背運，他們堂堂男兒，誰會幫人洗三？

    可是題目已定，誰都沒辦法改變，只能寄希望于旁人對這東西也不拿手。讓他們能夠在趙老先生面前表現(xiàn)出眾一些。

    接下來是半個時辰的準(zhǔn)備時間，讓他們能夠熟悉一下洗三禮的流程和祝禱詞，這些都是有定制的，人人皆可翻閱書本。

    除此之外，每個人還收到一張模擬的生辰八字和一個裹著襁褓的稻草人——只依稀分出頭腳的那種。

    江淮在外圍看得樂不可支，說道：“陳兄也太倒霉了，就算抽到冠禮也不錯啊，怎么偏偏就是洗三禮。他還未成家，哪里抱得來孩子?！?/br>
    “聽江兄說話口氣，難道你已成家了嗎？”

    “嘿嘿，雖未成家，但亦不久矣。家中年前已為我定下妻房，只等鄉(xiāng)試過后，便迎她進門?！苯凑f起這事，臉上掩不住的笑意，看來對未來的妻房，應(yīng)該是極滿意的。

    “那小弟就先恭祝江兄你夫婦二人白首同心，鸞鳳和鳴了。”

    “好說好說，到時免不了要讓楚兄你們這些好友陪我一起去接親了?！?/br>
    “哈哈，卻之不恭！”

    就在兩人說話期間，那邊的時辰已經(jīng)到了。

    一位位學(xué)子都按照書上的規(guī)矩和以前觀禮時學(xué)到的點滴來走流程，看上去倒是像模像樣的，但實際上亂子卻很多，周圍看的人都笑的不行。

    比如說，某個書生在洗三時不甚將手中草人滑落木盆之中，待慌忙撈起來時，已經(jīng)渾身濕透，滴答流水了。還有個書生眼神似乎不太行，竟將頭和腳搞混了，一直是倒著拿的。

    等鐵山縣學(xué)子周識意上場時，大家才總算見識到什么叫做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的動作，看他表演，似乎是一種享受。

    “聽說他家有人在禮部任職，而且他祖父在族中也一向是掌管家族祭祀禮儀的?！背o旁邊有學(xué)子小聲和同伴科普，被楚辭聽了個正著。

    那這樣說來，這位學(xué)子有大概率能拿第一名了。但楚辭看臺上老先生的表情時，總覺得他好像不太滿意。

    他在大學(xué)時選修過幾節(jié)心理學(xué)課，那個學(xué)期講的恰好是微表情心理學(xué)這門課。臺上的老先生一直眉頭微蹙，嘴角向下拉著，手放在桌上，不時會有輕微敲擊的動作，似乎有些不耐。

    也是，他精通于各種禮教活動，看學(xué)子們拙劣的動作時，內(nèi)心肯定是暴躁不已的。但看著周識意的動作，老先生卻似乎還有一些失望的樣子在其中。

    楚辭十分遺憾那個學(xué)期修滿學(xué)分之后就沒再去了，不然的話，他也許還可以利用心理學(xué)在古代當(dāng)個算命先生或謀士什么的。

    周識意之后是陳子方，他看了周識意的表演，忍不住有些自卑起來。他習(xí)慣性地去尋找熟悉的人，看到他們在另一邊對他微笑頷首，楚兄還對他握了一下拳，好像說是加油的意思。

    陳子方深呼吸一口氣，不讓自己被情緒影響。即使得不了第一，也要好好完成這件事。當(dāng)初教他禮的夫子說過，這是一件莊重嚴(yán)肅的事，不能為外物打擾。

    他先請十三尊神像，然后焚香叩首，他的動作做的中規(guī)中矩的，雖無功但也無過，所以臺上的老先生面色較為平和。

    及至洗禮時，楚辭發(fā)現(xiàn)，他有一個動作和大家都不同，其他人都很快地將稻草人的襁褓解下來進行洗禮，可是陳子方的手落到結(jié)扣上時，卻遲遲不動手。最后也只是以柳條沾水，在草人的頭上略灑了幾下。

    楚辭聽得周圍起哄的聲音，立刻去觀察老先生的表情，見他看時瞳孔微微放大，似乎很感興趣，而后嘴角微微上揚，緊蹙的眉頭也放松了。

    他是滿意的，楚辭立刻判斷出來?？擅鎸@樣幾乎讓陳子方陷入眾嘲的情況時，他為什么會滿意呢？

    楚辭又把視線轉(zhuǎn)向那個周識意，見他臉上閃過一絲懊惱，心里就更加奇怪了，連周識意都覺得他更好嗎？

    陳子方面對起哄聲，還是堅強的把動作進行了下去。表演完后，他朝臺上一鞠躬，然后退了下去。

    在他之后還有兩人，等那兩人表演完畢之后，臺上的老先生說話了。

    “袁山學(xué)子陳子方，你上前來?！?/br>
    “趙老先生，學(xué)生在?！标愖臃节s緊上前，覺得自己似乎要被當(dāng)眾批評了。

    “你剛剛為何不將草人衣服脫了，幫他洗禮？要知道洗禮需得清洗全身，方才能去除污穢?！?/br>
    “學(xué)生……剛剛看了這草人的生辰八字，見他出生的日子為丙辰年十一月初六。寒冬臘月，乃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時節(jié)，十一月為冬月，學(xué)生害怕將他衣服脫光，會使他染上風(fēng)寒，故而才有所猶豫，未能將洗禮完成。”陳子方聽他說得嚴(yán)厲，心下一冷，愣愣地解釋道。

    “哈哈哈哈……”

    哄笑聲鋪天蓋地地傳過來，大家都被他的話逗笑了，他手上的不過是個草人罷了，不想著將儀式完成的盡善盡美，反而思慮草人會不會受風(fēng)寒，這可太有趣了。

    陳子方有些難過，他曾經(jīng)不止一次被父親罵過優(yōu)柔寡斷，甚至還被罵過一次“跟個娘們似的”這種話。他也努力去改了，可性格乃是天生，任他如何去改，也無濟于事，他想到的，永遠要比別人更多一些。

    “哈哈，不錯不錯！赤子之心，尤為珍貴。老夫宣布，本次持禮第一名，乃是袁山縣學(xué)子陳子方?！?/br>
    陳子方驚訝地抬頭，以為自己的聽覺出了錯誤。

    其他人也叫囂起來，說他洗禮未成，為何要把第一名給他。

    老先生示意大家安靜下來，然后說道：“洗禮雖未成，心性卻已修成。雖只是對著一個草人，仍能有憐憫之心，何況真人乎？先人之所以持禮，不外乎悲天憫人四個字，既然他已經(jīng)做到了，那些虛禮又為何要去計較？陳子方，老夫問你，你可愿隨我學(xué)習(xí)主持各種禮教？”

    此話一出，全場訝然。

    趙老先生雖人在甘州府，但他的名聲卻傳揚的很廣，全國上下，弟子也很多。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他第一個收入門中的大弟子，那人正是當(dāng)今禮部尚書周光。

    若是能夠被趙老先生收入門下，便和這周光有了同門之誼，放在古代來說，就和親兄弟也沒什么兩樣了！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和一個朝廷二品大員扯上關(guān)系，這是做夢也不敢想的好事啊！

    陳子方驚喜地語無倫次：“可可是……學(xué)生愚鈍……我我能行嗎？”

    江淮替他著急，恨不得按著陳子方的頭給他跪下連拜幾下，將這師徒名分先確定下來再說。

    “老夫看了一輩子人，還是很相信自己的眼光的，你愿不愿意成為老夫的關(guān)門弟子？”

    這句話又掀起了軒然大波，關(guān)門弟子的份量豈是尋常人能夠匹敵的？場中比試學(xué)子嫉妒的眼睛都要滴出血來了，早知如此，叫他們將身上所穿的衣物脫下來給那破草人也值當(dāng)?。?/br>
    周識意也懊悔不已，明明這個機會本應(yīng)是他的！是他的族叔和尚書大人說了此次文會有良才，才說動老爺子出馬來做這個評判的！而他也注意到了那點，卻因為那樣做會使整個過程變得不完美而放棄了，他心里也是這樣想的，不就是個草人嗎？若是真人，他絕對不會這樣做！

    一念之差，便已是天堂地獄之分。怎么能不叫人扼腕嘆息？！恐怕周識意這一輩子，只要想起這件事都會抑郁不已。

    第85章 神秘良師

    陳子方當(dāng)場拜了趙老先生為師父, 成為了他的關(guān)門弟子。他日后與許多有名望之士師出同門, 未來一片坦途。

    楚辭他們上前道賀, 個個都是真心實意，并無一絲嫉妒之色。能夠拜師, 這也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若不是陳子方天生宅心仁厚, 也得不到這個機緣。

    晚上, 他們沒有在府學(xué)用餐，而是去外面尋了一間小酒館, 叫了幾個當(dāng)?shù)氐奶厣耍稚狭艘粔叵奶熳钍軞g迎的酸梅酒, 一群人吃吃喝喝好不自在。

    酒過三巡, 周夫子對他們說：“往年之時, 縣學(xué)取得成績最好的一次是第二名。當(dāng)時參加的人，如今正在戶部辦差, 官拜正五品, 乃是戶部郎中。老夫還記得，他叫做李褚, 今年才是不惑之年，似乎是平安鎮(zhèn)人士?！?/br>
    四十歲能坐上正五品的官位, 可見此人手段十分厲害, 因為他可是在戶部當(dāng)差的！人人皆知戶部是個肥差，旁人削尖了腦袋也不一定能鉆進去。

    “那不就和楚兄是同鄉(xiāng)嗎？到時候楚兄進京會試，也可以請求這位大人為你作保了。”

    會試時, 舉子們是需要找到同省京官為自己作保的，就像童生要找廩生作保，秀才要找舉人作保一樣。一般來說，關(guān)系能拉近一點，人家答應(yīng)為你作保的可能性也會大一些。

    “哈哈，此時談及此事，尚且言之過早。今日咱們袁山縣學(xué)可出風(fēng)頭了，一連拿下兩個第一，那些人肯定羨慕的不得了?！?/br>
    “是啊，明日我和陳兄再努力一把，后日就看楚兄你的了，對了，大韶和大武你練熟了嗎？”

    楚辭一囧，在原主的記憶中，確實是學(xué)過這兩種舞的，好像還是在私塾里和張老夫子學(xué)的，不得不說，張老夫子跳這兩種舞時，有點像跳大神的。

    大韶是文舞，大武是武舞，需要手持兵器起跳。明日一早就會抽出一支舞，然后給你一天的時間編排，及至第三日時，再來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