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少爺，你可回來了，一路舟車勞頓，快進(jìn)屋歇歇，我早已讓廚下備了飯菜，你和這幾位壯士快進(jìn)去吃點東西。”徐管家看著比上次回來又消瘦了一些的寇靜，忍不住熱淚盈眶，他家少爺，明明應(yīng)該是和他家老爺一樣，做個清貴的讀書人才是！

    仆人們想要來牽馬，被寇靜他們拒絕了，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馬，性子比那些幫人拉車載貨的馬要烈的多，若不是親近之人，恐怕一個不好就要挨踢了。

    將馬送到后院的馬廄里，寇靜帶著一行人往里走。那些漢子面帶笑容，紛紛向徐管家問好。

    還有人蹲下來，湊近鐘離鈺，說道：“小少爺，你好呀?！彼樕弦矌Я艘粭l疤，白天看起來都有幾分猙獰，晚上在燭火映照下，更添幾分恐怖。

    “竇丙，你可別把百戶家的小少爺嚇壞了，還不起來。”胡俊斥道。

    “各位叔叔好，小侄不害怕，我舅舅也有一條這樣的疤，看著反而親切呢。更何況，楚叔叔說過，疤痕是英雄永不磨滅的勛章。眾位叔叔和我舅舅一起保家衛(wèi)國，你們辛苦了?！?/br>
    一個稚齡孩童天真無邪的話語，頓時讓這些剛從戰(zhàn)場中走出來的漢子們眼眶一熱，雖然說當(dāng)兵不為其他，但是所付出的一切能被人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他們也是很快樂的。

    “好一句疤痕是英雄永不磨滅的勛章！老子就看那些小白臉不順眼，偏偏那娘們不懂欣賞！”鐘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其他人全都笑起來了，不就是上次他休沐回家時，他娘子說了他幾句邋遢，他就耿耿于懷到現(xiàn)在。

    “好了，大家去吃飯吧?！笨莒o招呼了一聲，他們這次是帶了任務(wù)回來的，為了節(jié)省途中花費的時間，他們輕車簡從，吃的都是干硬的饅頭。

    徐管家知道差不多有十幾個人過來，吩咐廚下備了二十多個人的飯菜，想著再怎么樣也夠吃了吧？結(jié)果這些人胡吃海塞一頓之后，居然說，晚上吃個八九分飽即可，待明日再多吃點。

    徐管家忍不住眼前發(fā)黑，想著明日得從府中再調(diào)兩個廚子來才行，不然別院的兩個胖廚，估計要變成瘦廚了。

    好不容易給客人們安頓好了，徐管家來到寇靜的門外，聽見里面?zhèn)鱽硭?，便問道：“少爺，老奴給您備了新衣裳，現(xiàn)在送進(jìn)來可好？”

    里面應(yīng)了一聲，徐管家推門而入，見寇靜已經(jīng)坐在了床上。他穿著中褲，上身未著衣裳，正拿著個小瓷瓶朝身上涂抹。

    看著他身上那一道道傷疤，徐管家又是一陣難受?！吧贍敚吓珌斫o你涂吧？”

    寇靜皺眉，“徐叔，我不是說過了嗎？在我面前不必以奴自稱，現(xiàn)在我除了鈺兒，就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是，以后再不會了。只是你長得越來越像老爺，我老眼昏花，總是忍不住把你們當(dāng)成一個人，才會脫口而出。”徐管家?guī)退磕ū巢康膫?，心中感懷不已?/br>
    提到父親，寇靜也沉默了。良久之后，他說：“若是父親在世，見到我這個樣子，恐怕會很失望吧?！彼赣H進(jìn)士及第，肯定是希望他也能成為一個飽學(xué)之士的吧？

    徐管家愣了一會，然后笑著說道：“少爺，你多慮了。當(dāng)時老爺知道你投軍之后，不僅沒有失望，反而還很高興。他說'男子漢大丈夫存世，當(dāng)效仿古時冠軍侯保家衛(wèi)國，封狼居胥才是，我兒有此壯志，為父甚慰。'老爺其實是很豁達(dá)的，當(dāng)時你被劃了臉，他很擔(dān)心你會一蹶不振，后來你重新振作，他才放下心來?！?/br>
    寇靜想起慈父音容笑貌，忍不住有些黯然，他竟連父親最后一面都沒能見到。

    為了不讓徐管家也跟著傷心，寇靜轉(zhuǎn)移話題：“鈺兒可睡下了？”

    “睡下了，見到你之后，就撐不住了。剛剛被放在床上時，閉著眼睛嘴里還叫小遠(yuǎn)哥哥呢?！毙旃芗艺f起鐘離鈺，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和辭弟的侄兒感情倒好，多虧了辭弟和小遠(yuǎn)，鈺兒才能安下心來在縣學(xué)讀書?！彼捎浀卯?dāng)初說讓他入學(xué)時，那撕心裂肺的哭聲。

    “是啊，小少爺從小跟著小姐在后宅生活，身邊連個年齡相仿的玩伴都沒有，直到遇見小遠(yuǎn)，才算有了朋友?！?/br>
    “jiejie在天之靈如果知曉，必是倍感安慰的。明日我送小遠(yuǎn)去縣學(xué)吧，順便再好好和辭弟道謝?！?/br>
    ……

    楚辭早上起來，跟著張文海等人打了一段五禽戲。他是十分無奈的，覺得干脆把廣場舞的訣竅也教給他們好了。這樣天天早起，聚眾鍛煉，和公園里的老頭兒有什么區(qū)別？對了，你還真別說，他們的隊伍壯大之后，真有幾個教員每天也跟著一起打了！

    回到房間時，楚小遠(yuǎn)已經(jīng)起床，將自己收拾妥當(dāng)了。

    叔侄倆洗漱之后，就跟著人群往食堂走去。今天早上是米粥配小菜，這小菜是里面的一個大娘腌的，嚼起來爽脆可口，還有一點點恰到好處的辣，吃的楚辭贊不絕口。

    和楚辭對比明顯的，就是心不在焉的楚小遠(yuǎn)，他每嚼兩口，便朝外面看一下，希望能看見自己的小伙伴。

    “唉?！背o重重地嘆了口氣，吸引過楚小遠(yuǎn)的注意，然后說：“你不是總說鈺兒是跟屁蟲，嬌氣包嗎？怎么他一日不見，又如此想念??？”

    “我才……沒有呢！”楚小遠(yuǎn)嘴硬反駁。

    “是嘛？那更好，鈺兒舅舅回來了，說不定之后就由他舅舅陪著他一起住了，你重獲自由啦，高不高興？”楚辭笑得燦爛。

    楚小遠(yuǎn)癟著嘴巴看了楚辭良久，突然靈光一閃，“我們房間不是還有一張床嗎？就讓鈺兒舅舅一起住進(jìn)來。往后冬天冷了，我和鈺兒一起睡，小叔你就和他舅舅睡，也不用冷得過來和我們擠了，行不行？”

    望著楚小遠(yuǎn)亮晶晶的眼睛，其他人忍不住大笑起來，難得見楚兄吃癟一次，心里竟然有些快意是怎么回事？

    楚辭瞪了楚小遠(yuǎn)一眼，“小孩子話那么多，快吃，吃了送你去蒙童館?！?/br>
    楚小遠(yuǎn)哼了一聲，這些大人就會用這種手段威脅別人！以后他有孩子，也不讓他們說話！

    楚辭帶著楚小遠(yuǎn)朝著蒙童館慢慢走去，遠(yuǎn)遠(yuǎn)地，就聽見一聲清脆的“小遠(yuǎn)哥哥”，楚小遠(yuǎn)眼睛一亮，然后假裝不在意地應(yīng)了一聲，嘴里還說了一聲蠢貨，叫這么大聲。

    楚辭鄙夷地看著他，心里罵了一句真會裝。

    他朝聲音處看去，只見一個看似陌生又有點熟悉的挺拔身影，他雖只見過他一會，但卻記憶深刻。

    那人也看了過來，朝著楚辭勾起嘴角。他眼神溫柔，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喚了一聲“辭弟”。

    楚辭說不上來什么感覺，想是他的聲音太過溫柔繾綣，他竟有一種臉頰發(fā)燙的錯覺。

    “寇兄，你回來啦?！?/br>
    寇靜微微皺眉：“辭弟為何如此見外，還喚我寇兄？”

    “默之兄勿怪，我只是一時情急，下次再不會了?！背o說道，古人對于書信往來的朋友，看得也是十分親密的，什么“海天在望，不盡依依”，或是“紙短心長，甚為至念”，都是友人之間互訴相思的話語。

    寇靜這才點頭，然后看向楚小遠(yuǎn)：“初次見賢侄，我也沒什么東西好給的，聽鈺兒說小遠(yuǎn)武藝高強(qiáng)，義薄云天，這個小玩意兒，就留給他把玩吧。”

    楚小遠(yuǎn)吶吶地喊了聲“寇叔叔”，然后忍不住盯著寇靜手上的“小玩意兒”不放。那是一把巴掌大小的匕首，鞘上鑲了幾顆寶石，做工十分精細(xì)。

    楚辭見了，忙說：“這東西十分貴重，小遠(yuǎn)一個小孩子，恐怕弄壞了。再說，他手下無輕重，拿著這把匕首恐怕傷了同窗，還是謝過寇兄一片心意了?！?/br>
    寇靜笑了笑，拉過楚辭的手，將匕首放在他手上。“辭弟，你打開看看便知了?！?/br>
    楚辭將鞘拔開，里面確有一把泛著冷光的匕首，但是細(xì)看上去，這匕首兩端厚重，頭上也是平的，并未開刃，更無傷人之功，真的只是給小孩的玩具，只是比較貴重而已。

    “既如此，那我便代小侄謝過默之兄你了?！背o笑著道謝，將匕首轉(zhuǎn)遞給了楚小遠(yuǎn)。

    楚小遠(yuǎn)高興地接過，朝寇靜說了一聲：“謝謝寇叔?！?/br>
    “不用謝，叔叔還沒謝你呢。我聽他說，你在學(xué)堂里對他百般照顧，謝謝了?！?/br>
    他們?nèi)苏f話，鐘離鈺有些等不及了，他拉過楚小遠(yuǎn)的手，說道：“舅舅，楚叔叔，我們快要遲到了，被先生抓住，等下要打手心的?！?/br>
    兩個小孩拉著手跑進(jìn)蒙童館里，寇靜和楚辭也朝著鄉(xiāng)試班那邊走過去。

    “默之兄，你此番回來，所為何事？我記得上次你在信中說道，若我中了舉再親自回來恭賀。眼下卻提前了數(shù)月，可是有甚變故？”

    “是也不是。自從新帝登基之后，各地崗哨換防，我們元帥被調(diào)至西江省邊防駐營，做為元帥親兵，我們便也跟了過來?！笨莒o毫不保留地態(tài)度讓楚辭心里很高興，雖然這些也算不上是軍機(jī)。

    “此番我回袁山縣，是接了任務(wù)，要征些兵丁回營?！?/br>
    “征兵？”楚辭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了“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的畫面，自古以來，兵役絕對是百姓們最怕的一種徭役方式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這次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所赦者也有年逾五十五的老兵。朝廷給了榮養(yǎng)銀讓他們返回故里，故兵丁不足，便需從民間補(bǔ)給，但全憑自愿，每招一兵丁，便現(xiàn)結(jié)二兩銀子，讓他們告慰父母。”

    第67章 往事

    楚辭點點頭, 這樣招來的兵丁, 倒還合理一些。不過這也是因為朝廷近年來無大戰(zhàn), 大部分都是剿匪或者什么的，若是大戰(zhàn)一起, 還是要征兵役的, 沒國哪里有家呢？

    “辭弟, 我先去見先生, 待會再幫你們和先生告?zhèn)€假，我在幽草居訂了一個席面, 待會下學(xué)后，咱們?nèi)ツ抢锍?。”寇靜說道。

    楚辭一想, 也行, 畢竟他等會想和寇靜說一說那件事, 未免旁人聽見，還是去外面的好。

    ……

    “靜兒, 回來啦？”孔山長面對曾經(jīng)最得意的門生, 一張臉也是笑出了花，和看見楚辭時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他估計只有這個弟子, 才能和那小滑頭比一比了。

    “承蒙先生掛念，弟子不勝感激。這是弟子從外面收集回來的幾方硯臺, 還請先生不要嫌棄, 留在手邊把玩一二。”寇靜將禮物呈上。

    “你啊，就是太多禮了?！笨咨介L笑著接過，說是這樣說, 但是禮多人不怪，他心里還是很高興的。

    “這次你隨長官調(diào)回西江省，往日來往也更方便些了。此番你回家，可是有什么任務(wù)要做？”

    上次寇靜回來，已經(jīng)把假用掉了，所以孔山長猜測，他肯定是有任務(wù)在身，才會中途回來。

    “弟子此番回來，是為征兵?！?/br>
    征兵？孔山長眉頭一皺，待聽見寇靜解釋之后，才點點頭。

    “你們征兵之前須將事情解釋清楚，要避免讓百姓們誤會是朝廷征兵役，日夜惶恐不安?！?/br>
    “先生說的極是，弟子必遵先生教導(dǎo)。”

    “不必這么嚴(yán)肅。對了，你長久待在軍營，不知文章有無松懈，這個題目你拿著做一做?！?/br>
    寇靜接過題目，上書：慎終追遠(yuǎn)，民德歸厚矣。

    他看向孔山長，見他笑得莫名，忍不住心頭存疑。但既是先生布置的題目，自當(dāng)好好完成才是，于是他思考了一會，開始答題……

    孔山長拿著寇靜的文章笑得眼睛都瞇了，看他孔某人的學(xué)生，脫離書本這么久，還能寫出這樣的文章，真不愧是他教出來的。

    “靜兒啊，你且記住，你雖投身軍營，但學(xué)業(yè)亦不可遺忘殆盡，須知文武雙全，才是真男兒?！?/br>
    “是?！?/br>
    孔山長將寇靜的文章卷起來，說道：“我還有點事要和秦夫子他們探討，你就自己四處轉(zhuǎn)轉(zhuǎn)，等吃飯時帶上你的外甥，一起上我家去，我等會讓人和你師母說一句，讓她添兩個菜?！彼ワ@擺了。

    “先生傳飯，弟子本不該推拒。但弟子已經(jīng)和好友約好了，只能浪費先生一片好心了?！?/br>
    “無事，你且去吧，咱們師徒之間，不必如此拘禮?！彼侵味Y記的，經(jīng)常以“克己復(fù)禮”為自身警言，但他發(fā)現(xiàn)那姓秦的和他的弟子相處那般融洽，心里不是不羨慕的。

    “對了，弟子還想幫這幾人請個假，待會下學(xué)后能出縣學(xué)一趟?！?/br>
    “你說?！笨咨介L很大方。

    可是在聽到名字之后，他默了。就連手上的文章好像都不香了。

    “去吧，我準(zhǔn)了…”

    寇靜不知道自家先生矛盾的心理，微微一笑，便告退了。

    ……

    幽草居，在袁山縣來說，應(yīng)該算是比較高雅的去處了。里面的布置相對其他酒館來說，要更加精美一些。

    楚辭四人坐在里面，吃著這家的招牌菜，氣氛十分融洽。包廂內(nèi)還有小榻，兩個孩子吃了飯后玩了一會，就有些困倦了。

    等他們睡著之后，寇靜讓小二撤了飯菜，擺了茶上來。

    “默之兄，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否答應(yīng)？”

    “何事？你只管說便是?！?/br>
    “我想請你幫我查一個人，看看他家里的情況?！?/br>
    寇靜說道：“可是這人得罪于你了？”在他心里，楚辭是非常通情達(dá)理的，他想用這種手段對付的人，必定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