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諸多郡縣，除了益州和荊州，誰也拿不出太多的余糧。交州是當今的兩廣一帶，山嶺眾多，人口少、開發(fā)得也少，運糧到北方更是艱難。揚州是當今的江南一帶，河流多，水波飄揚，雖然沒有受到旱災影響，今年卻有洪災。

    除了這種煩惱，劉協(xié)還擔憂演義里面提及的那幾場大災。漢末大災連綿，蝗災和瘟疫總是接踵而至，人們流離失所、易子而食。

    如果只是大旱，有許多人可以靠著吃野果、野菜、扒樹皮活下去。但若是接踵而至蝗災，飛蝗什么都吃，尤其喜歡吃植物肥厚的葉子，所過之處，食禾幾盡，濟民嚎野。

    因此在聽說洛陽西郊出現(xiàn)了蝗災時，劉協(xié)毫不猶豫地帶著侍衛(wèi)去了。

    幸而飛蝗還沒有成群。

    這蝗蟲還未起飛，正是消滅的良機，你們站在這里絲毫不動是怎么回事？見一堆人站在田埂上對著蝗蟲的幼蟲指指點點，劉協(xié)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劉備，之前怎么跟你說的！

    劉備忙不迭地跪下了，大臉漲得通紅：回稟陛下，臣奉旨留意蝗災，一聽聞消息就立即趕了過來。只是

    劉協(xié)怒道，精致的下巴對著他：都什么時候了，說話還吞吞吐吐的！

    張飛搶先說：陛下，是禮部的周侍郎攔著不讓殺！說什么刑罰暴虐，上天懲罰的，不但攔著我們，還煽動村民們也不要動手！

    劉協(xié)眉毛一挑，對著旁邊的周侍郎冷笑一聲：你剛才說了什么，給朕完完整整重復一遍。

    周侍郎沒有想到天子親至，冷汗一下子從額頭上流了下來，跪下顫巍巍地道：回稟陛下，老臣不記得了。

    劉協(xié)料得這老頭沒說什么好話，轉(zhuǎn)頭吩咐侍衛(wèi)：掌嘴，給你長長記性。

    許褚挽了挽袖子，抬起蒲扇般的大掌，噼里啪啦地扇了起來。

    這時候一個小吏越眾而出，跪下道：陛下，臣來得早，聽得清楚。周侍郎方才在和百姓們說洛陽興師動眾，修城鉆地，失天地之德，則蟲為災，要大家接受上天的處罰，不能出手干預天災。

    經(jīng)他這么一說，劉協(xié)才恍然想起來，在古代，人們是把蝗災這東西看得挺神圣的，不敢輕易動手去捉。

    呵，只是周侍郎這么說，仿佛是意有所指。

    劉協(xié)冷冷地瞥了被抽得哭爹喊娘的周侍郎一眼，語氣盡量平靜地胡謅道：爾等凡人并不知曉，這蝗乃是魚卵所化，大旱則為蝗，雨水充沛則生為尾魚，與天之處罰何干？

    說罷，直接捻起一趴在葉片上的蝗蟲幼蟲，扔到了嘴里。

    陛下！

    陛下不可?。?/br>
    眾人連忙阻止，劉備誠惶誠恐地伸出手去：陛下，保重龍體??！

    劉協(xié)按捺住惡心，咔哧咔哧地嚼碎了吃了下去，厲聲道：少廢話，這不過是魚籽所化，怎么就吃不得了！

    眾人靜默了片刻，過了一會兒，見陛下面色如常，方才放下心來。

    劉協(xié)讓所有人都去捕捉蝗蟲，并科普道：一旦他們翅膀硬了開始飛，就難以捕捉了，所以盡量在飛之前就捉起來。

    這一捉，就是一天。到了晚上，劉協(xié)命令在曠野里燃起篝火：蝗蟲向光，只要在夜間點火，附近的蝗蟲都會吸引過來。百姓和兵卒趁機用網(wǎng)捕捉，捕了許多筐蝗蟲。一眼看過去，密集恐懼癥都要犯了。劉協(xié)監(jiān)督他們了這么久，又累又餓，于是命令兵卒們將鐵鍋架上，讓許褚?guī)藦穆尻柺乘翈н^來大桶的豆油來，將蝗蟲稍微一洗，扔進去炸，再加點鹽進去。

    頓時，香飄十里。

    劉協(xié)帶頭吃了一碗炸蝗蟲，其余的讓兵卒和百姓分而食之。

    看到天子都吃了，這些人也就不害怕了，也都躍躍欲試。這時候，普通的百姓和兵卒，平時哪里能吃到這種油炸食品，覺得吃起來簡直人間美味。

    炸蝗蟲咬起來脆生生的，鮮香四溢。這個年代，大家是不敢捉和吃蝗蟲的，也不知蝗蟲是可以食用的。這時候主流的一種觀點是蝗蟲乃降下來的天罰，吃了蝗蟲可能要得罪老天爺，說不定會導致降下更大的災禍。

    你們和我不一樣，滅有天子氣的庇佑，所以不可以生吃蝗蟲。若是餓得不行了，可以煮來吃，但一定要高溫煮熟了。如果不吃，一定要用火燒了它們。否則埋進土里或者扔到水里，還會再生。劉協(xié)科普說，為了蝗蟲而特地浪費一鍋油，對普通百姓來說，簡直是不切實際的事情，所以他推薦了煮熟這個吃法。

    蝗蟲就是現(xiàn)代人俗稱的螞蚱，平時性格溫和，也是富含高蛋白的食物，在現(xiàn)代人餐桌上是一道不便宜的美食。然而在大旱食物大量減少時，蝗蟲們便會群聚起來，變得異常兇猛，甚至身體里面還會產(chǎn)生一種有毒的物質(zhì)，讓飛鳥不敢輕易捕食。因為害怕中毒，劉協(xié)才不讓他們生吃。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更新~~~

    第99章 九十九章

    人們再怎么在官府的引導下大肆捕捉蝗蟲，但捕捉速度終究趕不上蝗蟲繁育的速度。人工的效率遠不及現(xiàn)代社會用飛機噴灑農(nóng)藥來得高效，司隸和豫州境內(nèi)還是發(fā)生了蝗災。

    蝗蟲群一旦成型，就會變得異常兇猛，遮天蔽日地起飛，日里遷徙五十公里以上，百姓跟在后面狂奔才能追上。而蝗蟲又不像是米飯和粟飯一樣頂飽，人們吃進去的能量還不及奔跑消耗的熱量多。

    用現(xiàn)代的觀點看就是，蝗蟲大部分是蛋白質(zhì)，沒有碳水化合物，所以除非油炸，很難讓人有飽腹感。

    百姓日間捕捉的蝗蟲有限，反而夜里利用蝗蟲的向光性燃起篝火捕捉的蝗蟲要多一些?；认x這東西，蒸著吃和煮著吃都索然無味。然而人餓極了，什么都能吃得下去。

    呂布帶領的運糧隊伍經(jīng)過蝗蟲肆虐過的地區(qū)，隊伍被饑腸轆轆的百姓舍命攔下了好幾次。呂布只得硬起心腸，用馬鞭將他們驅(qū)逐開。

    但有些人死活不肯走，即使被打得遍體鱗傷，還是遙遙地輟在隊伍后面，現(xiàn)下已經(jīng)有幾百人跟在運糧車后面了。

    路上運糧車因為顛簸每掉落的一粒米，都會被跟在后面的人忙不迭地撿起來放在嘴里。

    曹性跟呂布建議說：這些人不見血是不會離開的，將軍把沖在最前面的人殺掉一兩個，他們就不敢跟隨了。

    呂布沉默了片刻，回復道：有些地方的田間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他們也是不得已。我們是軍人，最好不要將刀子揮向百姓。

    士卒們紛紛感慨：蝗蟲過境，莊稼都吃光了，就連野草都沒有放過，這讓百姓未來一年怎么過活。

    跟著就跟著吧，這些人家里肯定是沒有存糧了。跟著我們，起碼無懼路上的虎狼野獸和強盜。路上若是撐得住，到了大城就能趕上朝廷施粥，便能再活幾天。

    過了一天，夜間他們遇到了從洛陽出來的士兵，都帶著密密麻麻的網(wǎng)子和火把。

    呂布一馬當先，喝問：吾乃益州武都侯呂布，奉旨押送糧草進京，前方何人？

    某乃校尉王勇，帶五百人奉天子旨意捕殺飛蝗。

    呂布見其火光下的裝束，是京中禁軍，不由皺眉：你們出城，這皇宮由誰保護？這次的飛蝗同時在好幾地出現(xiàn)，聚集起來飛行的方向也不一樣。既然天子重視并下令遏制蝗災，這出城的必然不止一支軍隊，應該是各個方向都派了人。

    王勇不卑不亢地回道：侯爺，此乃朝廷機密，某不便透露。

    曹性縱馬上前喝道：大膽！你一個小小的校尉，居然敢這樣和侯爺說話！

    王勇不慌不忙，笑著和呂布說：實在是職責所在，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呂布的武都侯和漢初的諸侯差別非常大。漢初的諸侯裂土臨民，諸侯王們享有封國的賦稅，而且可以設置官署和招募軍隊，儼然就是一個小型朝廷，封地內(nèi)只知侯王不知天子的人比比皆是。

    隨著推恩令的頒布，侯爺?shù)臋?quán)力已經(jīng)很小了，到了東漢中后期，招募軍隊和設置官署想都別想。到了劉協(xié)這里，侯爺?shù)臋?quán)力進一步削弱，只剩下一個好聽的名號而已，連封地都沒有了。呂布的武都侯名字取得是都城武功蓋世之意，秩比兩千石，亦沒有封地。實權(quán)方面，呂布就還是中郎將，所以手下有時還是稱呼他為將軍。

    禁軍和呂布的編制并不在同一個系統(tǒng)，而且自從當今天子即位，越是靠近京城的官，為官越為謹慎，否則被下屬舉報，一定會被監(jiān)察院立案調(diào)查。這官大一級壓死人的現(xiàn)象減輕了許多，因此王勇并不買呂布這個侯爺?shù)馁~。

    呂布哼了一聲，并不勉強，兩支軍隊擦肩而過。

    曹性憤憤然：這人怎么這么一副態(tài)度！

    經(jīng)過官場的起伏，呂布現(xiàn)在對這方面已經(jīng)看得不重了，出聲制止：不必多言。

    有個親衛(wèi)問道：大伙兒發(fā)現(xiàn)沒有，他們的馬匹后面都掛著鴨子。這禁衛(wèi)的待遇是越來越好了，出來帶的干糧竟然是活禽，餓了就烤一只，怎么這么幸福哇！

    呂布回頭斥道：休要胡言亂語。用你的腦子想一想，這么近的距離帶鴨子作甚，這些鴨子必定有用處。

    不是前幾年京中成立了農(nóng)業(yè)部和林業(yè)部么？聽說這農(nóng)業(yè)部下面有好幾個很大的養(yǎng)雞養(yǎng)鴨的廠子。一個酷愛看報紙的親衛(wèi)說：聽說小鴨子特別愛吃蝗蟲，會不會是他們特地帶著去捕捉蝗蟲的？

    我記得有一期報紙就特地提到過天子說要多養(yǎng)鴨，當心幾年后的大旱和蝗災。另一個親衛(wèi)接嘴說：我記得特別清楚！因為當時報紙上還寫了朝廷收集鴨腹部的絨毛，一斤高達一兩銀子，我還特地寫信回去讓屋里人養(yǎng)鴨子來著！

    幾個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天子是怎么知道未來的事情的？

    你們又不是第一次見到？呂布斥責了一聲，但語氣里帶著淡淡的優(yōu)越感：你們真是大驚小怪，我?guī)啄昵霸趯m中就見識過了。

    幾個人在后頭小聲討論了起來，呂布遠遠看到了城池的輪廓，加快了行軍的步伐。

    行至西峽縣，已是戌時。

    怎么燈火通明？呂布讓斥候上前查看。

    不一會兒，斥候回來道：回稟將軍，他們是在向流民施粥，日夜不停。因為擔心生亂，所以有不少的人守在城門口。

    立即有幾個人松了口氣：這后頭的人有活路了。

    走到城下，果然見有幾百人都在排隊。

    查驗過身份，守城官皺眉上前和呂布解釋：侯爺，如今城中的空地里都扎了帳篷，收了不少的流民，是在是沒有地方讓軍隊安營扎寨了。城中驛站倒是還有空，但最多只能容納幾十個人。您和親衛(wèi)住是沒有問題的，但其余人等，只能在城門處安營扎寨了，懇祈見諒。

    呂布掃了一眼大鍋里面的粥，小米粥比較稀薄，似乎加了紅棗和豆子。

    他擺擺手：無妨，我們就直接駐扎在城下吧，不必進城。

    守城官連忙道：還望侯爺不嫌棄，來府衙小酌一番。

    看你這么忙，不必了，我們自己做飯。呂布拒絕了：你們縣長呢？

    昨日是縣長值班，今日輪到他休息，明天早上他會再來城門處巡視的。侯爺可是有事情，我命人去通報縣長？

    不用，忙你們的吧。

    翌日一早，呂布他們再次進城的時候，發(fā)覺城門口排了兩支隊伍。只是一支隊伍長，一支隊伍短。

    曹性好奇道：哎，這些人是傻子嗎？干嘛不去短的那隊伍去排？

    有個眼力好的親衛(wèi)反駁說：這些人又不是眼瞎，那前面的鍋里舀出來的東西不同。

    呂布目力極好：一鍋是米飯，一鍋是稀粥。

    親衛(wèi)們愣住了：啊，怎么會有這種區(qū)別！隨即憤憤道：這守城的官員太不厚道，莫非盛米飯的都和他們沾親帶故不成？于是吵吵嚷嚷著，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還有的說要立即去找當?shù)氐牟家滦l(wèi)和監(jiān)察院去：走走走，一進城就去找監(jiān)察院舉報，舉報成立了還有賞金拿呢！

    話音剛落，聲音最大的這個倏然覺得脖頸一緊，居然被呂布提小雞一般提了起來，直接提到馬上：瞎嚷嚷什么？你自己看看，那隊伍短的人手里拿著東西，是交換的米飯。

    親衛(wèi)們愣了一下，走得進了，才看清隊伍短的人，手里拿的都是一袋袋蝗蟲，有死的有火的，有些人甚至還不是流民，衣著整齊，手里有進城的路引，等守城官丈量完畢兜網(wǎng)的大小，換了相應分量的米飯，就從胸膛里面拿出油紙，包了米飯進城去了。

    親衛(wèi)們都覺得十分驚奇：咦！還能用蝗蟲換糧食！

    有的則拍起了大腿：哎！咱們這路上碰到好幾個傳令兵，只告訴咱們蝗蟲能吃，要夜里多用火捕殺蝗蟲，怎么不告訴我們用蝗蟲還能換吃的?。≡缰啦徽糁粤?，留著換干糧多好啊！

    呂布細細觀察了一番，見縣長帶著手下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這種差別待遇下，餓得沒有力氣的老弱病殘，就勉強用一碗薄粥一日日煎熬地活下去。年輕力壯又勤勞肯干的，肯定會結(jié)隊出城捕捉蝗蟲換米飯吃。他雖然不知道優(yōu)勝劣汰和適者生存兩個詞語，但還是感受到了朝廷巧妙的用意。

    換糧食的兜網(wǎng)，他們都用尺子來丈量。呂布道：必定是朝廷統(tǒng)一的安排。考慮面面俱到，用錢糧激勵人心，這很可能是當今天子自己的主意。

    越靠近京城，干旱和蝗災的情況越輕，委實讓做好了最壞準備的一行人松了一口氣。

    離開西澤縣后，他們收到朝中傳令官的命令，分批將糧食運送給一路的縣和重鎮(zhèn)。這些縣和重鎮(zhèn)和西澤一樣，門口也都是兩支隊伍在排隊。

    不過越到洛陽，用蝗蟲換糧食的人越少。

    問起當?shù)匕傩眨蠹叶家荒槕c幸地說：已經(jīng)捕捉不到多少蝗蟲啦。朝中的軍隊在蝗蟲剛聚集起來的時候，就快馬加鞭趕過來用篝火撲殺了。朝廷也把養(yǎng)殖的所有鴨子給運送到各地吃蝗蟲，總算是止住了蝗災。雖然大旱，但朝廷派人來挖了深井，俺們拼命挑水灌溉，今年的收成也能保住一點，總不至于活不下去。

    雖然還沒有到收成的季節(jié)，天子已經(jīng)頒布了免稅的詔書，豫州和司隸州土地稅收全免。除了施粥，還派出了醫(yī)官在一些縣城門口熬藥。

    但流民依舊很多，還在往洛陽城的方向匯聚。蓋他們聽聞洛陽富庶，若是抵達洛陽，能找到做工的地方，就能吃飽，不至于每天一碗稀粥勉強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