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出陳賜想先去，但最終還是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安撫。

    她輕聲說：“沒事兒，我先去看看?！?/br>
    *

    家里的樓梯是木質(zhì)的，步伐緩慢時，會發(fā)出一些碎響。

    她隨著陳建元的腳步，走到樓上。

    已經(jīng)做好了所有的準(zhǔn)備，她告訴自己，一切以爸爸的身體為重，不能辜負(fù)陳家這么多年的養(yǎng)育之恩。

    她屏住呼吸，慢慢地將門關(guān)上。

    轉(zhuǎn)過身，卻看到陳建元拿出一個粉色的小盒子。

    他將蓋子打開，把表盤在她手邊比了比，然后說：“新年禮物?！?/br>
    她愣了一下，手腕開始輕輕發(fā)顫。

    心臟某處開始酸軟，她覺得羞愧。

    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聽陳建元說道：“你很像她們?！?/br>
    這一瞬間，宋嘉茉錯愕地抬起臉來。

    提及過往，他臉上帶了些悲傷的笑意，低聲說：“像我的女兒，也像我的妻子。”

    “我第一次見到書云的時候，也是大雨，她穿著一件旗袍，掩在站臺下躲雨，雨天很襯她的氣質(zhì)，她身上有一種溫柔的悲傷，讓人想要借她一把傘，或是，給她一個港灣?！?/br>
    “我愛上她的破碎感，卻沒有保護(hù)好這份破碎感?！?/br>
    “你和佳佳的眼睛很像，每次看到你，我都好像看到了她們?！?/br>
    陳建元笑了下，對她說：“演了這么多年我的女兒，辛苦你了?！?/br>
    某種預(yù)感在此刻成真，她眼眶驟然一熱，心臟像是某日的大雨，開始淅淅瀝瀝地塌陷。

    陳建元說：“那時候遇到你，我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上天讓我來贖罪了。”

    “很奇怪，你和佳佳明明不一樣，她胖胖的，又有些呆，可你剛來陳家的時候只有那么大一點(diǎn)兒，小姑娘站在風(fēng)里都快被折碎了似的，敏感又纖弱。”

    “一開始是為了彌補(bǔ)遺憾和愧疚，可是不知怎么的，越來越覺得，好像你就是我的女兒，”他說，“我一直都想要這么一個女兒，堅韌又可愛，不服輸，不認(rèn)命，勇敢善良又天真，你都做到了，你成長得很好?！?/br>
    “能做你的爸爸，我很幸運(yùn)?！?/br>
    墻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地行走，他的聲音包容而真摯，像是一雙大手，撫平她這些年的所有不安。

    她死死咬住嘴唇，眼淚無聲滑落，一行行一串串，guntang而動容。

    陳建元擦掉她手背上的眼淚，說，“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不是佳佳?！?/br>
    “但為什么要說你是，大概一方面是想自欺欺人，騙自己她們還在，從你身上彌補(bǔ)那些沒給她們的愛和遺憾?！?/br>
    “另一方面，又想讓你好好成長，若說你是我撿回來的，陳家上上下下待你，不會有現(xiàn)在這么好?！?/br>
    陳建元笑了下，目光悠遠(yuǎn)，像是陷入回憶。

    “那時候的小姑娘才幾歲啊，瘦得脫了形似的，看著就讓人心疼?！?/br>
    “所以那時候我想啊，不管你以前過的是什么日子，從這一刻開始，這里就是你的家。從前，辛苦你了?！?/br>
    她說不出話，脊背顫抖，無法控制地啜泣起來。

    原來爸爸都知道，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宋佳佳，是為了保護(hù)她，才讓她借了這個身份，而待她，從來如同親生。

    可她呢，她還沒來得及盡孝，她怎么能做這樣的事情。

    “爸爸，”她捂著臉，聲音哽咽，“對不起，對不起……”

    陳建元輕拍她的肩膀，擦掉她的眼淚。

    “傻孩子，喜歡一個人有什么好對不起的?！?/br>
    “你知道嗎，其實(shí)很小的時候，阿賜是恨我的?！?/br>
    “他恨我，但他也只有我，和我維持著不冷不熱的親情關(guān)系，我知道，他經(jīng)常在想，如果我當(dāng)時沒有忙于公司，是不是mama就不會走?！?/br>
    “可是你來了?！?/br>
    “我發(fā)現(xiàn)，他好像有些原諒我了?！?/br>
    “他原諒了那段過去，也原諒了我的失誤?！?/br>
    “今年吃餃子的時候，我能明顯感覺到他對我的變化，說到這里，好像還得謝謝你。”

    陳建元替她抽出兩張紙巾：“其實(shí)前陣子回來，我就發(fā)現(xiàn)了你們的關(guān)系?！?/br>
    “后來想了很久，才去問了陳昆。一開始當(dāng)然有點(diǎn)難以接受，畢竟你是我的女兒啊，愛情太脆弱了，如果你們分開，家庭和睦也會毀于一旦，又會回到很多年前，他mama走的那樣。”

    “可是這些天，我想了很多，最后我想——既然你們都用五年的時間向我證明了，那我不如，就相信你們的這份愛情，會像親情一樣堅固?！?/br>
    “所以你和阿賜，要長長久久的，知道嗎？”

    宋嘉茉微怔，抬起臉，幾乎疑心自己是幻聽：“您……同意了嗎？”

    “不存在什么同不同意，你們的愛情，是你們自己的事情?！?/br>
    最終最終，她聽見陳建元的嘆息，像在說他們，又像在說自己。

    “還能愛的時候，就盡全力去愛吧，很多人這輩子，已經(jīng)沒有愛人的機(jī)會了?！?/br>
    夜色闌珊，外面?zhèn)鱽砬瞄T的聲音。

    陳建元笑：“看來他是擔(dān)心你?！?/br>
    “好了，讓他進(jìn)來吧?！?/br>
    *

    宋嘉茉整理好狀態(tài)，退出房間，讓他們父子倆聊天。

    他們聊得很久，她坐在沙發(fā)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最后是被餓醒的。

    睜開眼睛，她正枕著陳賜的肩膀。

    “爸爸呢？”她問。

    “今天說了太多話，已經(jīng)先睡下了，讓我們自己出去，”他垂眼看她，眼底蘊(yùn)著熱鬧的煙火氣，“想出去嗎？今天除夕?！?/br>
    被他這么一提醒，突然就想起來了似的。

    還有四十五分鐘就要跨年了。

    她反應(yīng)了幾秒，然后洗了把臉，拉著他跑出門去。

    冬寒料峭，迎著這晚的冷風(fēng)，終于有了些微的真實(shí)感。

    她看清陳賜手上的腕表，和她的是一對。

    小姑娘抿了抿唇，小聲復(fù)述：“爸爸同意我們了?！?/br>
    他挑了下眉，“你那邊倒是簡單，他給我，可是有條件的?！?/br>
    她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條件？”

    “把你弄進(jìn)我們家戶口本的條件，讓他換種方式做你爸爸的條件，”他點(diǎn)了下她的臉頰，“你說呢？”

    提起的心臟終于落下，她松了口氣，可又因?yàn)樽x出他的潛臺詞，更快地跳動著。

    流云游蕩，星子散落，月光比不上人間的亮。

    跨年時分，四處人山人海，他們繞著湖畔散步，宋嘉茉突然聽到他開口。

    陳賜道：“其實(shí)我知道，不怪他?！?/br>
    她仰頭，看著他的表情，知道他是在說mama去世的事情。

    陳賜：“他也沒有辦法，他也……盡力了。”

    只是那時候年紀(jì)太小，好像必須得為一切找到個理由似的，日積月累地，為自己套上一層又一層的枷鎖，再想解開，似乎就變得很難。

    母親的病是在遇見他之前就有的，誰也不能預(yù)測到未來。

    宋嘉茉沒辦法說出更多的話，只能拉著他——

    像之前清魚鎮(zhèn)里，他給她安全感那樣，緊緊地拉著他。

    他們放了花燈，又一起買了紀(jì)念品，陳賜卻突然接到電話，讓就近有空的醫(yī)生，去醫(yī)院一趟。

    “那快去呀，”她比他還著急似的，“這么晚還叫你們，肯定有事情?！?/br>
    他喉結(jié)滾了下，“但是馬上就要跨年了。”

    “這有什么，”她說，“我們以后還會一起跨很多個年，我就在門口等你，你忙完就出來，說不定還能趕上倒數(shù)呢，新的一年我們也還是在一起，不是嗎？”

    他蹙起的眉心放下，旋即舒眉笑開。

    他說，“是?！?/br>
    這條街繁華，人聲鼎沸，人來人往。

    不遠(yuǎn)處，有醫(yī)生和新婚妻子正在路邊，看樣子，夫人正在囑托些什么，笑得溫婉。

    似乎是被感染，宋嘉茉站在原地，對著他的背影喊道——

    “陳賜！”

    他轉(zhuǎn)過頭。

    她坦蕩地站在人潮之中，只看著他的眼睛。

    她說：“新年快樂，我愛你?！?/br>
    霓虹閃爍的夜景里，有人循聲看來，有祝福的笑意。

    他唇角微微揚(yáng)起，將愛意一一回應(yīng)。

    “新年快樂?！?/br>
    “我更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