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楊業(yè)更細(xì)致的訴說后，向云卻覺得心中酸澀難擋，忍不住紅了眼睛。

    眼見著楊業(yè)已經(jīng)累了，不僅要向云攙扶著才能站好，連帶著嗓子都異常沙啞，神情也滿是疲憊，再也說不出來更多的東西。

    宋佩瑜便溫聲叫向云將楊業(yè)帶下去。

    等向云與楊業(yè)都走了，盛旺也按照宋佩瑜吩咐，去安撫正在奇貨城落腳的三千蔚衛(wèi)。

    呂紀(jì)和從椅子上站起來，準(zhǔn)備回他的住處。

    送往咸陽的折子已經(jīng)送走，他還要寫份正式聲討梁州睿王的詔書。

    宋佩瑜叫住呂紀(jì)和，示意金寶和春芽去外面守著，附在呂紀(jì)和耳邊低聲輕語幾句。

    至于重奕他肯定能聽見，不用管他。

    呂紀(jì)和面露詫異，將玉扇敲在手心，沉思了片刻，緩聲道，如今說這些還為之過早，但以你的面子，只要修書一封，多討些軍糧卻不成問題。

    宋佩瑜得了肯定的答案，卻沒面露喜色，還想再與呂紀(jì)和細(xì)語幾句，卻被呂紀(jì)和的玉扇貼在了臉上。

    呂紀(jì)和面色稍顯的古怪，語氣也比之前急促許多，我突然想起有份文書急著處理，這些事我們過后再說。

    說罷，呂紀(jì)和轉(zhuǎn)身就走，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獸再追他似的。

    宋佩瑜何時見過呂紀(jì)和這般火燒眉毛的模樣？

    他在心中想了幾輪，也沒想到有什么事能急成這樣，最后只能猜測是呂氏的私事，呂紀(jì)和不方便對他透露。

    直到呂紀(jì)和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口，重奕才將猛獸狩獵般的目光收回，轉(zhuǎn)而放在宋佩瑜身上時，又變成了另一種含義。

    可惜宋佩瑜已經(jīng)對重奕的目光習(xí)慣了，又正在專心思索衛(wèi)國的事，根本就沒注意到重奕的目光變化。

    七座千金鏡，只剩下三座。

    對宋佩瑜來說不算什么，對已經(jīng)在奇貨城翹首以盼許久的富商們來說，卻是個天大的噩耗。

    他們從聽說了宋佩瑜在從蔚縣趕往奇貨城的路上遇襲后，就暗自祈禱宋佩瑜帶著的那七座千金鏡可千萬別有事。

    就算聽聞千金鏡碎了四座，也將其當(dāng)成謠言，說什么都不肯相信。

    別說七座千金鏡，就是七十座千金鏡都不夠他們這些人分。

    再碎了四座，只剩下三座，是想看他們這些有頭有臉的人，為了千金鏡大打出手嗎？

    奇貨城很貼心，為了避免這些有頭有臉的人大打出手，失了風(fēng)度，僅剩的三座千金鏡，不同于之前奇貨城無論售賣什么都是先到先得的規(guī)矩，而是以咸陽售賣微瑕千金鏡的方式。

    公開拍賣，價高者得。拍賣會就在宋佩瑜設(shè)宴款待眾人的當(dāng)天進(jìn)行。

    為了不讓拍賣的過程過于無聊，宋佩瑜還另外添加了些尚且沒在奇貨城公開售賣的小玩意。

    比如在奇貨城隨處可見的一代、二代自行車、完全透明的玻璃首飾和小擺件最后還有十刀趙紙。

    趙紙？正在看帖子的富商詫異的抬起頭，可是如同宣紙和金葉紙那般的珍貴紙張？

    倒也不至于珍貴到那種程度。金寶笑著擺了擺手，是我們主子閑暇時候，自己搗鼓出來的東西，雖然沒有宣紙和金葉紙珍貴，卻與如今市面上的紙都不太一樣，便拿出來湊個數(shù)。

    富商卻不信金寶的話。

    奇貨城的東西，什么時候能和普通貼上邊？

    早知道除了銀鏡之外還有這么多稀奇東西，他就再多帶些金銀了。

    看到請?zhí)驼執(zhí)竺娓綆У呐馁u品后，大部分富商都在后悔，為什么沒多帶些金銀。

    尤其是自認(rèn)財力不及許多人，必然與千金鏡無緣，抱著看熱鬧而來的心思，根本就沒專門籌備金銀的富商，更是悔不當(dāng)初。

    買不起千金鏡，難道他還買不起自行車嗎？

    可惜宋佩瑜卻不會為了他們，調(diào)整拍賣的時間。

    三天后，位于城主府的小宴結(jié)束后，拍賣正式開始。

    這些富商也許是存著想要討好宋佩瑜的心思，不僅那些從沒見過小東西，最后都以宋佩瑜預(yù)估價位的數(shù)倍成交，連在奇貨城隨處可見的自行車都賣出了一百兩銀子的天價。

    趙紙拿出來后，更是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最后卻是讓眾人大失所望。

    論稀奇不如金葉紙，論細(xì)膩不如宣紙，只比市面上普遍流通的白麻紙好用一些

    不是不好，是好的程度還不夠。

    如果在其他地方見到新紙，他們自然會大為新奇。

    但這是奇貨城，在這些富商眼中，奇貨城的東西理所應(yīng)當(dāng)該是最好的。

    趙紙未免過于平庸了些。

    現(xiàn)場的氣氛幾不可見的凝滯住，大多數(shù)人臉上都露出索然無味的意思，等到出價的時候，這些人卻都沒客氣。

    十刀趙紙，都以遠(yuǎn)超宣紙的價格成交。

    宋佩瑜早就預(yù)料到了這種情況，特意給每刀趙紙都添了份全套的文房四寶，其中鎮(zhèn)紙和毛筆桿，都是琉璃所制作。文房四寶的價值已經(jīng)超過的趙紙本身的價值。

    拍得趙紙的人大喜過望，沒拍趙紙的人悔不當(dāng)初，眾生百態(tài)，不過如此。

    最后被拍賣的是萬眾矚目的等身銀鏡。

    三座一模一樣的等身銀鏡擺在一處，等到在場的富商們都觀賞過了，再開始拍賣。

    第一座等身銀鏡，以兩千五百兩黃金的價格成交。

    第二座等身銀鏡，以兩千兩黃金的價格成交。

    最后一座等身銀鏡，以三千五百兩黃金的價格成交。

    三座等身銀鏡，賣了八千兩黃金。

    別說是參加拍賣會的富商，就連宋佩瑜都驚訝不已。

    他原本只想以高于千兩黃金的價格出售，也找了人幫忙叫價，卻沒想到這三座等身銀鏡，竟然能以如此夸張的價格交易成功。

    宋佩瑜的目光在三個將等身銀鏡拍走的豪商身上打了個轉(zhuǎn)，兩個陳國商人，一個楚國商人。

    兩千五百兩黃金和三千五百兩黃金的等身銀鏡，都是陳國商人叫出的天價。

    花了兩千兩金子的楚國豪商臉上帶著些許心疼，兩個陳國的商人臉上卻只有暢快和得意。

    都說陳國坐擁徐州、揚州，繁華之象讓人難以言喻。

    從陳國豪商一擲千金的勢頭來看，果然名不虛傳。

    奇貨城的人還沉浸在拍賣會的余韻時，又一則八卦迅速在富商中流傳開。

    蔚縣派兵兩千，連夜趕到梁州竭縣外，將一封聲討書射在了城門上，又在城外叫罵了半個時辰。

    聲討書的內(nèi)容大致是梁州睿王心懷不軌，派人潛伏到奇貨城與蔚縣附近，伏擊宋佩瑜，不僅毀壞了四座千金鏡，還膽大包天想將宋佩瑜也擄走。

    富商們并不關(guān)心梁州睿王與趙國的糾葛，但他們關(guān)心千金鏡。

    那可是.....至少八千兩金子！

    從一開始就與奇貨城有來往的富商在人群中搖了搖頭，慢悠悠的開口道，你們知曉什么？梁州睿王與奇貨城，這都是舊日里攢下的官司。

    正在熱烈討論的富商們聞言，紛紛回頭看向說話的人，楊業(yè)！我記得你是來奇貨城的第一批商隊來著，還在行宮內(nèi)有住處。

    此話一出，看熱鬧的富商們再看楊業(yè)的目光，都帶上了些微的嫉妒。

    看楊業(yè)平日里的行事，也不像是能一擲千金的大豪商，能在行宮內(nèi)有住處，全憑著來奇貨城的時候比他們都早。

    楊業(yè)臉色幾經(jīng)轉(zhuǎn)換，最后定格在得意上。

    有行宮住處的是向云，當(dāng)初向云隨著宋大人去咸陽的時候，將住在行宮的資格轉(zhuǎn)贈給了他，這也是楊業(yè)后面幾次來奇貨城進(jìn)貨，幾乎沒遇到波折的主要原因。

    這些話自然不必與這些富商多說。

    楊業(yè)在富商們的懇求下，與他們說起梁州睿王與奇貨城的官司。

    你們想想奇貨城是在什么地方，當(dāng)初奇貨城建成的時候，曾鎮(zhèn)那邊正發(fā)生什么？楊業(yè)的目光在每位富商臉上劃過，聲音驀得壓低，其他人忙著曾鎮(zhèn)戰(zhàn)場的事，無暇顧及這里，還情有可原，梁州那位還有什么借口？

    奇貨城是在梁州睿王眼皮子底下建起來的。

    讓趙國在三不管地帶，狠狠的埋下了個讓周圍所有國家都覺得礙眼的釘子。

    富商們聽了這話，面色逐漸微妙，紛紛露出大家都懂的笑容。

    他們是商人，只要有錢賺，并不會在乎奇貨城是屬于哪個國家，又坐落在什么地方。

    正是因為奇貨城坐落在三不管地帶，才讓他們少了許多顧慮。

    對于梁州睿王卻不同。

    奇貨城坐落在現(xiàn)在的位置，相當(dāng)于捏住了梁州睿王的財路。

    因為奇貨城不僅賣東西，還會從來往的富商手中買東西。

    從青州、兗州、徐州等地來的商隊在奇貨城就能獲得難以言喻的財富，為什么還要去梁州？

    從此之后，梁州睿王再想與燕國、黎國甚至更東邊的兗州、青州來往，豈不是都沒法瞞過趙國？

    梁州睿王怎么可能忍得下這口氣。

    當(dāng)年，那位就集結(jié)兵馬，準(zhǔn)備攻打奇貨城。楊業(yè)滿臉感嘆的搖了搖頭，可惜他運氣不太好，還沒到奇貨城，就被曾鎮(zhèn)的第二次大地震影響，不得不打道回府。

    聽熱鬧的富商們也紛紛搖頭。

    他們聽說是梁州睿王派人襲擊宋佩瑜，才導(dǎo)致七座千金鏡只剩下三座后，就先入為主的對梁州睿王產(chǎn)生了不好的印象。

    若是能有七座千金鏡，說不得昨日的拍賣就不會那般激烈，他們也有機(jī)會能拍得一座千金鏡。

    奇貨城的這些富商，大多都是游商出身，走南闖北不知道經(jīng)歷了多少常人想象不到的困難危險，才能積累到今日的財富。

    也許是經(jīng)歷的稀奇事情太多，這些富商大多都愿意相信在許多人看來虛無縹緲的東西。

    比如運勢

    楊業(yè)喝了口茶，等富商們臉上的感慨都淡了下去，才再次開口，這次失敗后，那位仍舊不肯死心。去年十月，宋大人隨著城里的龍王爺回咸陽。前腳剛走，后腳那位又派兵前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耳聞？

    角落里有人拍著大腿開口，我知道那次，正好是我打算要離開奇貨城回家過年的時候，被梁州的軍隊堵在了城內(nèi)。

    有了這個人先開口，其他人也陸陸續(xù)續(xù)的開口。

    僅僅是在座的不到二十人，就有四個人經(jīng)歷過那件事。

    四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讓圍觀的人都明白了事情的經(jīng)過。

    梁州睿王的軍隊突然兵臨城下，可把當(dāng)時正在奇貨城內(nèi)的商人嚇壞了。

    世家子都信奉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他們這些格外有錢的富商，雖然沒到君子的程度，惜命的程度卻不亞于君子。

    唯一能安慰這些富商的地方，就是奇貨城格外巍峨的城墻，和個個壯碩彪悍的駐軍。

    第一天，有幸住在行宮的富商搬出來了大半，在客?；蛘咦庾〉男≡褐惺巢幌卵?，稍微聽見些動靜就像驚弓之鳥似的，立刻叫仆人出去查看情況。

    第二天，富商們的心稍稍平穩(wěn)了些，也習(xí)慣了城墻上時不時傳來的各種聲音，他們知道奇貨城的駐軍沒有應(yīng)戰(zhàn)，而是選擇守城。

    富商們十分贊同奇貨城駐軍的這個決定，終于在精疲力盡之下瞇了一會。

    第三天，城墻外的聲音與前兩天無異，富商們卻越來越淡定，他們甚至愿意出門去看看。

    工廠暫時停工，部分工人被帶去奇貨城長年封閉的廠房，聽說是去燒滾油和熱水，還有部分工人被帶去城墻下，負(fù)責(zé)給城墻上的士兵準(zhǔn)備后勤，協(xié)助大夫照顧傷員。

    城內(nèi)的各種店鋪都沒歇業(yè)，只是小二變少了。

    聽掌柜們說，也都是去城墻下，做后勤照顧傷員去了。

    店鋪外仍舊掛著奇貨城的統(tǒng)一指導(dǎo)價。

    各項物品的價格非但沒漲，反而更便宜了，從琉璃香皂香水等奇貨城的暢銷貨，到米面蔬菜等生活必需品，都在降價。

    富商滿臉詫異的問掌柜，是不是貼錯了價格。

    掌柜認(rèn)真的看了板子后，笑呵呵的搖了搖頭。

    他告訴富商，皇子殿下離開奇貨城之前，就想到在他離開最后，可能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提前留下了命令。

    來往的商人在奇貨城受到了驚嚇，奇貨城要給他們補償，所以才有琉璃香皂香水等紛紛降價的好事。

    另外，考慮到一些商人已經(jīng)在奇貨城花費了大量銀錢，又因為突如其來的事，不得不留在奇貨城。

    為了最大程度的降低意外對商人們正常生活的影響，米面糧油等，才會降價。

    如果有商人實在堅持不下去，也可以去城主府尋求救助。

    聽了掌柜的話后，富商驚訝之余，心中充滿了安全感。

    他試探著買了大量米面糧油，掌柜果然沒有阻止，還讓店里的小二拉車，將富商連帶著富商買的東西送回家。

    期間但凡有富商去大肆購買奇貨城的琉璃香皂香水等物，奇貨城的掌柜們都不會說不，他們甚至還給在梁州軍隊圍城之前就采購?fù)戤?，但還沒來得及出城的富商退了差價。

    可惜，奇貨城的限購仍舊存在。

    琉璃香皂香水等物，還是按照老規(guī)矩限購。

    米面糧油，也要按照人頭限購。

    即使有限購，富商們的心也安定了下來。

    連夜搬出行宮的富商，又連夜搬了回去。

    僅僅過了五天，圍在奇貨城外的軍隊，就在蔚衛(wèi)和奇貨城駐軍的夾擊下退兵。

    奇貨城一夜之間的恢復(fù)了往日的模樣，只有門衛(wèi)會特別提醒準(zhǔn)備出城的商人，攻城的是梁州睿王的軍隊，如果商隊打算去梁州，最好再斟酌一下。

    后來奇貨城的人都聽聞，當(dāng)時恰好去梁州的商人，但凡經(jīng)過梁州睿王的地盤，都被扣住了。

    雖然性命無礙，但隨身攜帶的貨物卻再也沒能看見。

    對于商人來說，這比直接殺了他們還讓他們難受。

    在場的富商們聞言，紛紛感同身受，面露不忿。

    若是當(dāng)初奇貨城剛剛建成的時候，梁州睿王就下手，倒也不與他們這些人相干。

    如今奇貨城建成已經(jīng)將近一年的時間，齊聚奇貨城的各國游商越來越多，已經(jīng)形成了穩(wěn)定的新商路，一直蔓延到各國富商走商的起點和終點。

    梁州睿王還緊緊咬著奇貨城不放，不僅是對趙國的挑釁，還會對這些游商，包括從這些游商身上獲得利益的人造成妨礙。

    大家都只從一個金飯碗中吃飯，總不能因為你沒吃上大頭，所以心里不痛快，就要將所有人吃飯的金飯碗砸了吧？

    這日過后，奇貨城各大食肆、酒樓中的話題逐漸從千金鏡，變成趙國和梁州睿王之間的針鋒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