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太宰嗎？怎么，今天也有閑情過來。一位認識的先生隨意地打著招呼。

    曠工了。

    太宰治的兩條長腿輕易地跨越那些障礙物，然后來到了圍觀人群最多的那張桌子邊上。

    直接國士無雙了。

    戴著一頂帽子、帽檐所落下的影子遮住了整張臉的莊家將一張東風(fēng)推到了自己的身邊，立正。

    太宰看到了帽子下的那張臉。

    這不是老熟人嗎？

    中島先生來打麻將？太宰治以熟稔的口氣問道。明明他們只是見過一次。

    結(jié)束了牌局、將帽子從頭上摘下的百夜蓮見往自己手掌上吹了口氣，這是把之前積累的霉運全都吹掉。

    打麻將這種事情，輸贏的概率若是能夠達到一半一半就足以讓他滿意了。

    太宰君這不也是。他們兩個剛才從麻將館里出來了，現(xiàn)在則是坐在一家居酒屋里。點了一瓶清酒、枝豆、串燒以及雞蛋卷，兩個人靠在吧臺上，居酒屋的燈光讓人暈暈乎乎的。

    我可是偷跑出來的，萬一被國木田mama知道了就完蛋了。

    這種小孩子的語氣蓮見有些惡寒。

    他們兩個基本上就是沒事找事，很快地清酒就見底了。老板娘給新來的顧客端上非常下酒的薯條，蓮見則是盯著天頂?shù)囊槐K裝飾有藤蔓植物的吊燈，瞇著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我現(xiàn)在問你一個問題的話，你會如實告訴我嗎？

    蓮見不勝酒力，連清酒都能讓他產(chǎn)生醉意。很可能是中間吃的酒蠶豆加劇了這原本削微的醉意。

    我說，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些什么呢？他的聲音飄忽不定，有點像是飄在云彩上。

    周圍人聲喧鬧。

    太宰治搖晃著手中特地讓老板娘拿來的玻璃杯，冰塊在里面哐啷哐啷。

    人能死而復(fù)生嗎？

    我曾經(jīng)聽說過一名科學(xué)家，白發(fā)青年看起來答非所問，他將從人類身上提取到的21g的靈魂注入了尸體之中，然后那具尸體就能夠接受簡單的命令了。

    你說這能不能算是死而復(fù)生呢？

    太宰治將最后的酒倒入杯子之中。

    您說笑了。

    根本不可能啊。青年看著太宰，眼睛明亮，好似不曾產(chǎn)生過一絲的醉意。

    第8章 [08]居酒屋

    讓人死而復(fù)生，這是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的、只能歸結(jié)于奢望的夢想。

    百夜蓮見沒有想要去窺伺太宰內(nèi)心的想法，盡管這個男人的身邊流淌著一種不可見的大約名為悲傷的氣流。

    蓮見將錢給結(jié)了，因為比起太宰治，他更加是可靠的大人。

    錢我已經(jīng)結(jié)清了，我要回去了。你也回去罷。白發(fā)的青年微微斂下眉眼，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圓形的陰影。寄宿著黃色光芒的那雙眼睛在居酒屋的光下流淌著波瀾的紫色。

    太宰沒回答。

    蓮見下意識地看去，卻發(fā)現(xiàn)對方已然靠在桌子上睡著了。

    現(xiàn)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醒醒。他推推太宰，但是黑發(fā)的青年卻將整張臉埋在臂彎里，只留下在光下面更加顯白的耳朵。

    醉了？可是，他們喝的只是清酒，吃的酒蠶豆罷了。蓮見覺得對方是在假裝，然后推了他一下。

    太宰露出一些紅紅的臉，這讓蓮見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他試探著伸出手去觸碰了一下，結(jié)果摸到了高于正常體溫的溫度。

    發(fā)熱了。

    該不會是之前跟櫻子接觸過的關(guān)系吧？今日的風(fēng)吹得很涼，太宰也只是穿了一件襯衣來著。

    再加上在穿堂風(fēng)中喝酒什么的

    興許是因為這個而發(fā)熱了吧。他之前肯定也在感冒。

    這可有點難辦啊。

    百夜蓮見光明正大地在太宰的兜里摸來摸去，最終摸到了一只手機。沒設(shè)密碼，很好。蓮見打開通訊錄，卻發(fā)現(xiàn)一串亂碼似的聯(lián)系人。

    這也是什么保密措施嗎？

    蓮見在里面挑挑揀揀，最終找到了一個看起來比較正常的人，直接打了電話過去。等待了幾秒鐘之后電話那頭順利地接通了。

    你好，是太宰的朋友嗎？蓮見靠在門口打電話，夜風(fēng)吹動頭頂?shù)慕痿~風(fēng)鈴，發(fā)出叮鈴叮鈴的聲音來。蓮見聽到電話那頭有人奮筆疾書的聲音，就連接通電話的時候，筆在紙面上刷刷刷寫動的聲音都沒有停止。

    嗯？誰？

    蓮見看了一眼倒在臺子上的青年，他喝了酒，然后我發(fā)現(xiàn)他發(fā)燒了?，F(xiàn)在他在居酒屋睡著了，你能，或者聯(lián)系他別的有空的朋友來接他一下嗎？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他的通訊錄也沒用人看得懂的文字寫。蓮見的話語中不乏有些許的抱怨。

    那串文字，恐怕連當事人也有可能弄錯吧。特別聰明的那種人另說。

    蓮見被外面有些冷的風(fēng)吹得耳朵尖有些疼，電話那頭的人像是笑了。

    我知道了，那么具體是哪個居酒屋呢？

    。

    石榴街道21號的青木坂，大約多少時間內(nèi)能到呢？時候也不晚了。蓮見的意思就是讓他們快點來，因為他現(xiàn)在要回去備課了。

    扮演者著文豪的幻影，白天不僅要教書，晚上要備課，還要時不時去擊殺那些試圖毀滅文學(xué)的破壞者們啊不，等一下，他的本職工作是后者來著，前者只是兼職。只是，當老師顯然還有錢拿誒。

    原本做白工做上頭了的蓮見的內(nèi)心隱隱有一些動搖。

    半個小時吧，請您在原地等待半個小時。

    蓮見同意了。

    電話掛斷之前，太宰的朋友問：貴姓？

    我是中島。

    然后，電話就掛斷了。

    蓮見拜托老板娘不要立馬把他們趕出去，然后就點了一盤薯條邊吃邊等人。半個小時不到，果然有人過來了。

    出現(xiàn)在居酒屋門簾前面的，是一位個子不怎么高的青年。他的個頭加上上伸的手臂，也許可能摸不到高高的屋門。

    青年的頭發(fā)，是可以用赭色這個顏色詞去描述的。黑色風(fēng)衣、棕灰色的馬甲，他頭頂?shù)拿弊涌雌饋聿馁|(zhì)很不錯。

    中原中也，一位恨不得原地入睡的可憐打工人、港口黑手黨的御用打架專家，本來想去酒吧暢飲一番的時候，卻被頂頭上司森鷗外一個電話給Call到了這家名不見經(jīng)傳的居酒屋。

    森鷗外對他說，太宰需要他去接一下。喂，這算怎么一回事嘛！就算是接，由他的同事來不好嗎？

    中也可弄不懂首領(lǐng)的心思，沒辦法違抗命令的他只好重新穿上他滿是泥和灰的皮鞋，然后開著摩托車風(fēng)馳電擊地趕到了目標地點。

    氣勢洶洶趕到青木坂居酒屋的中原中也，在門口遇見了一個男人。對方甫一出現(xiàn)，中也就覺得對方的長相有些眼熟，似乎是不久之前剛剛在哪里見到過。

    對方問：你就是太宰的朋友嗎？

    中也寧愿用敵人這個詞去形容他們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

    蓮見不覺踩雷，邊說邊拉開簾子，他發(fā)燒并睡著了，你帶他回百夜蓮見的話最終消化在了肚子里面。

    誒

    居酒屋的吧臺上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人了，原本昏睡不醒的黑發(fā)青年，像是幽靈一樣消失不見了。

    在玩我？

    蓮見與中也，發(fā)出了同樣的感慨。

    怎會如此。

    我保證，他剛才還在這里的。蓮見舉起手，以示清白。

    中原中也頗為暴躁地嘖了一聲，他的牙齒敲叩之間甚至發(fā)出了聲音。

    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啊？蓮見滿腹疑惑，但是面上卻不顯。

    這家伙還蹭了我的酒錢呢。

    個頭矮矮的青年說：多少，我還你。

    真是好朋友啊。蓮見感慨道。

    可中也卻暴跳如雷。

    不！是！

    好的我知道了。百夜蓮見擺了擺手，然后做了一個嘴巴拉上拉鏈的動作。

    赭發(fā)青年把相應(yīng)的錢遞給蓮見，蓮見今晚不出反賺。因為喝的酒和吃的菜，都是兩人份。這樣一想，他還賺了。

    就是，莫名消失的太宰有些難辦。

    據(jù)老板娘所說，太宰是在蓮見出門等待的時候爬起來，一溜煙地跑掉的。

    看樣子完全沒問題啊

    難道說，被騙了？

    不排除有這種可能性。

    在拿到了錢之后，蓮見就跑路了。等到中原中也想著要問一下對方的名字的時候，白發(fā)青年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跑的真快啊

    第9章 [09]星漿體保護任務(wù)

    蓮見回到了出租屋，給陽臺上的富貴竹和小茉莉澆了一些水。早上出門的時候忘記了，經(jīng)過了陽光的過分照射，葉片顯出明顯的蜷縮狀。

    蓮見將它們搬回了屋子里面，明天它們就會變回原來的模樣了。

    百夜蓮見過半個小時就回書房去備課。

    可就在這休息的閑暇里，他的頭腦隱隱發(fā)疼，一種怪奇的預(yù)感在瞬間掌控了他。他的頭腦中浮現(xiàn)出絲線一類的事物，他的思想通過無形的橋梁與其他人連接在一起。

    是白鳥櫻子。

    下一秒，白發(fā)青年的身影消失在屋子之中。

    白鳥櫻子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她把被子拉到上面蒙住下半張臉，櫻色的眼珠在眼眶里不敢轉(zhuǎn)動半分。

    門廳里傳來了噼里啪啦好似撕裂紙張的聲音。

    櫻子恐慌地看向玄關(guān)的位置，她抓著杯子的手緊緊地捏在一起。

    不要過來。

    不要過來。

    在只有她在的家里，這名少女發(fā)出無聲的尖叫。一種陰暗晦澀的氣流慢悠悠地鋪滿她的臥室，她的心思懸在繩命之上。

    她的家里存在著什么詭異的生物，而那怪奇的存在正在緩慢向她靠近。

    此時的她反倒渴望著自己依然是那只老虎，因為老虎是何等的兇猛，何等的威風(fēng)

    她的心思，逐漸冷卻。

    櫻子在心中呼喚著根本不會來到她身旁的爸爸mama，她呼喚著自己所能想到的、愿意為她伸出援手的人。

    救救我，中島老師！

    一只慘白且巨大的手伸出畫框，它從被剝離了面容的少女的臉之中爬竄出來，如同蜈蚣般又細又長的身軀繩索似地嘩啦啦掉了下來。

    這是由名為[白鳥櫻子]的個體對于畫的恐懼而誕生在世界上的詛咒。詛咒乃人們負面情緒的化物，人們越害怕什么，詛咒的力量就越強大。

    沒有面孔的畫中之鬼拖曳著長長的尾巴，蛇行于地磚之上。

    無心的鬼怪，正妄圖通過擠壓他人的生命，從而壯大自己的力量。

    一把刀的刀尖將這只詛咒的尾巴釘死在瓷磚的裂縫之中，原先用水泥澆筑的地面，竟然被刀的主人硬生生地戳進去一個洞。

    刀的主人握著刀柄的那只手，素白甚至有種死人的慘白。

    白發(fā)的青年在黑夜里抬起眼，窗外的月光淡薄地灑在他的肩膀之上。

    畫中之鬼狂妄地叫喚著，可是他的慘叫不過只是須臾之間的幻影。它的軀體化為粉末，最終消失在地面之上。

    蓮見可沒有想到這里竟然會出現(xiàn)詛咒這種生物。雖然世界已經(jīng)足夠魔幻了，但是，剛好出現(xiàn)在他心理脆弱的學(xué)生的家里，實在是讓人無法想象。不，這是可以理解的，正是櫻子的內(nèi)心才創(chuàng)造出了這樣以負面情緒為食的怪物。

    百夜蓮見覺得自己這次來得相當及時，這只詛咒尚沒有打擾到學(xué)生。撬了門鎖進來的他驚嘆于自己的手藝高超（他可是從太宰那里學(xué)來的），但是又在想如何把鎖給合好。否則第二天一早白鳥櫻子可能要報警什么吧。

    蓮見躡手躡腳地打算出門，可是頭頂?shù)碾姛粼陂W爍之后直接亮了起來。在燈光下看見了穿著睡袍、抱著一個大大的玩偶熊的少女眼神木楞地出現(xiàn)在房間門口。

    這一剎那，蓮見的腦海里漂浮過非法入侵這幾個大字來。

    不，我不是他下意識地開口道。而下一秒，少女就像是一陣風(fēng)般朝他奔來。

    救救我！

    中島老師，救救我！

    蓮見被她身上的那股怪異的氣味熏得有些頭暈?zāi)垦?，他靈敏地聞到了某些不屬于人類的氣息。

    首先，安靜下來。他安撫著自己的學(xué)生。

    太宰治，陷入發(fā)燒的陷阱之中！本來他想著自己順便從中島敦身上摸到一點隱秘的信息的，可是他沒有想到，在那么長的一串聯(lián)系人里面（其中大半還是空號），對方竟然那么精準地找到了他的前任老板的號碼。

    這就是天意嗎？

    可能這就是那位國文老師麻將運氣的一部分吧。

    總之，在察覺到自己可能會被先前的搭檔發(fā)現(xiàn)，太宰就趁著人都不在的時間偷偷溜走了。

    有時候，太宰治只是想干一下那個那個事情，但是很多時候，他都被人誤解為想要干一些諸如偷窺啊、監(jiān)視啊、設(shè)局啊之類的壞事。太宰想要對其它這么想的人說No！

    雖然很多時候他都這么干過，但是這一次他絕對沒有干出什么過分的事情來！

    回到偵探社的他也是背負著國木田罵罵咧咧地聲音然后躺進床里，吃了藥喝了熱水，好好睡了一覺。

    他這次沒有考慮要不要試一下發(fā)燒至死。

    因為太宰治的目標尚未實現(xiàn)。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的時候，他就去施展自己的新的大計了。

    比如說，給森先生送一些他親自寫下的誠意滿滿的賀卡。

    不過現(xiàn)在可不是任何節(jié)日哦。

    日安。

    當偵探社開始營業(yè)的時候，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子出現(xiàn)在門口。國木田獨步起先只是瞇著眼睛看了一眼，還以為是新人學(xué)習(xí)了太宰的想法在作弄他們?？墒撬D(zhuǎn)頭后，卻看見了端著茶盤子走過來的中島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