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萊納的街道房屋搭建較為緊簇，所以女神像搭建的位置是距離傳送法陣極近的那片寬闊廣場上，近日來也沒有多少人敢通過傳送法陣前往似乎已經(jīng)成了萬物女神信徒聚集地的羅萊納。

    這片區(qū)域早就被女神信徒占據(jù)。

    傳送過來的人披著一身黑色的袍子，手中抱著一名不知生死的人，她轉(zhuǎn)移空間后的第一眼便看見足足有十米多高的女神像。

    她腳步微頓，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自己身上披著的黑袍與女神像上那襲漆黑無光的長袍有些相似，但這應(yīng)該是錯覺吧。

    她這身黑袍是從瑪西亞旁邊的地下黑市那里買的，是大路貨。奧蘭大陸一般的長袍都是這種款式。所以應(yīng)該只是撞車了，不過這次是與一位女神的神像撞了車，就顯得特別了點。

    “按節(jié)制說的，帶她靠近女神像就行了吧……”莫葉掩去了自己的身形，繞過跪滿廣場的女神信徒，她一步步靠近那樽看起來有些神圣，也有些魔魅的女神像。

    她看見跪在臺階上與臺下的信徒們顯得格格不入，專注又虔誠的騎士。那位騎士的面容滄桑，已經(jīng)人近中年，卻依然有著極為強盛的強者氣息，從他身上看起來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盔甲與長劍的款式來看，應(yīng)該是出自教廷的……吧？

    就算莫葉停在了騎士的身旁，他也未能察覺這抹不帶惡意的窺視，在脫離了教廷背棄了人類之神后，他原本擁有的力量也同時消弭散去。

    莫葉只看了看他，便繼續(xù)前行，她來到了女神像的腳下，將節(jié)制放在堆積了鮮果花卉與不易腐壞的食物當(dāng)做祭品的祭壇空隙位置。

    節(jié)制仍在昏迷之中，可以說她的狀態(tài)越來越差了，人類之神的神力完全稱得上是神明的詛咒，而不知為何節(jié)制體內(nèi)的唯一之神的力量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少，幾近枯涸，她身上原本遍布的漆黑鱗片都快要掉光了。

    “……好像沒效果？”

    莫葉等了又等，卻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難道是要觸碰才行嗎？”她猜測道。

    她呆在這里，越看越覺得這座女神像仿佛有哪里不對。女神像身上披著的黑袍讓她覺得極為眼熟，女神像垂落而下散開在平臺上的長發(fā)也讓她有隱隱的即視感。

    她下意識地抓了一撮自己頭發(fā)用作對比——入眼的是純粹的白，與纖長的發(fā)尾。

    啊，忘了自己現(xiàn)在是披著雪山女神的殼子了。

    到底有哪里覺得眼熟呢？

    莫葉試圖從女神的腳下往上看清女神像的臉，被長袍攏下形成的陰影所覆蓋的女神像是微微垂著頭的，像是在垂憐望向自己信徒。所以以莫葉優(yōu)秀的視野她非常輕松的就看見女神隱藏的面容。

    只這一眼，便讓她頓時覺得有些荒謬。

    萬物女神長得好看，看起來秀麗又柔弱，無害而清純。似乎是建造者們本就是虔誠信徒的緣故，萬物女神端著一副圣潔憐憫的表情，她微微笑著，雙眸的眼瞼輕輕垂落，給人一種慈悲神圣的感覺。

    這是[人]對[神]的想象。

    但問題不是這個！

    問題是，莫葉認(rèn)得她那張臉。

    那是一張與自己有七八分相似，卻又微妙不同的臉，不同的是神像面容上悲憫神性的表情，如果消去這抹神情，或許莫葉就會以為這是自己的神像了。

    雖然這并不是沒有可能……

    “不是吧，這有可能嗎……？”

    莫葉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但她又不能忽略神像那張與她極為相像的面容，說到底到底是誰建立了這座神像的啊？

    她原本以為是唯一之神的某位信徒接收到了神意，所以才建立了這座女神像以對應(yīng)唯一之神新的化身，但這張臉又太有指向性了，她無法自欺欺人的認(rèn)為這件事與自己毫無關(guān)系。

    “看來得找到建立神像的人問問看了。”

    不過現(xiàn)在最主要的不是這個。

    莫葉四顧幾番并未看到有看起來像是祭司或者神官的人存在后，她遺憾地嘆了口氣，回過身握住了節(jié)制的手，并將這只手貼在了女神像的鞋面上。

    距離最近的便只有這個位置了。

    神像似乎逐漸亮起柔和的光芒。

    這并非是錯覺，神像之下的信徒們嘈雜如菜市場的祈禱聲不約而同停滯一瞬，這突如其來的寂靜總是顯得異常的。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仿若陷入了狂歡——

    “啊啊，女神顯靈了！”

    “贊美您，偉大的萬物女神！”

    “您無處不在，您是萬物的共主——”

    聲勢浩大的贊美禱詞壓過了世間所有的聲響，不時有人從羅萊納的屋內(nèi)出來看看情況，在看到萬物女神的神像正在發(fā)光之后，也同樣狂熱喜悅地成為狂歡信徒們的一員，現(xiàn)如今居住在羅萊納的被棄之民大多都是女神的信徒。

    莫葉被這聲勢嚇了一跳，但她的手依然很穩(wěn)，神像上的白光很快便熄滅，在他人看來這些光芒是消失不見了。

    但在莫葉的眼中，白色的光芒化為水流順著節(jié)制的手緩緩流淌進她的身軀，驅(qū)散了人類之神的神力，逐漸修復(fù)她腹上的傷勢。

    節(jié)制的眼瞼忽然扇動，像是要被吵醒。

    第190章 忠誠的騎士

    節(jié)制終于從昏迷中脫離, 蘇醒了過來。

    贊頌女神的聲響無比恢宏，喧鬧得除了祈禱聲之外便什么都聽不清了，節(jié)制漆黑的眼眸仍有些許的茫然, 她下意識側(cè)過頭, 看見的是廣場之上跪滿了的萬物女神信徒，所有人都在歡呼歌頌?zāi)嵌味虝旱纳褊E。

    她怔了怔，微微閉上雙眼：

    “贊美女神, 贊美偉大的萬物共主。您是世界唯一的真主，是世間萬物的源流；您掌管開始與終結(jié)的規(guī)則, 星辰與輪回的循環(huán)……”

    “愿您眷顧您的信徒。”

    “愿您的榮光永恒不滅……”

    莫葉并沒有聽清她在說什么, 她只看見節(jié)制終于睜開了眼, 又不知為何再度閉上，嘴唇輕啟似乎說了什么。但奈何這里實在太吵, 她根本什么都聽不清, 只能無奈問到：

    “你在說什么？”

    但很遺憾，節(jié)制也聽不見她在說什么。

    節(jié)制閉目些許后才重新睜開, 她看了看莫葉，一向冰冷的神情中透著少見的光亮。

    她緩緩從平躺的姿勢起身, 腹上原本穿透出一個駭人洞口的傷勢也以驚人的速度痊愈。

    內(nèi)里殘破碎裂的內(nèi)臟與血rou組織新生出嫩芽，外部皮膚重新新生、覆蓋、結(jié)疤, 最后變成完好無損的瓷白。

    整個過程不過十多秒的時間。

    節(jié)制放下自己貼在女神像鞋面的手，她微微側(cè)過頭, 不再看下方蕓蕓眾生的信徒們, 而是直勾勾地注視著莫葉，她說到：

    “請您取回神像內(nèi)的信仰……”

    但根本聽不清的莫葉，只能回以懵逼的眼神。節(jié)制有些懊惱停下話語，她選擇直接用行動來表明自己想說什么。

    “您需要觸碰神像?！?/br>
    她一邊這樣說著, 一邊執(zhí)起莫葉的手。

    雖然她說的每一句話對方都聽不清，但這不影響她攜著對方的手，伸向萬物女神像的純白的塑身。莫葉本來下意識地想要掙脫的，但又覺得節(jié)制不會對自己不利，所以她還是順著節(jié)制的動作，用手貼上萬物女神的神像。

    神像的表面有些冷，她這樣想著。

    但以雪山女神的殼子來說，這個世界上應(yīng)該不會再有能令她感到寒冷的東西了，那現(xiàn)在這股順著接觸的手心蔓延而上的沁涼冷意，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節(jié)制松開自己的手，往后退上兩步，退到她心目中還未脫離舊日外殼的新神背后。她目視神像在兩者相觸之時忽然亮起極為璀璨的光芒，就像耀眼的太陽一般灼燒人眼，但身為祂的信徒，卻又不會被祂的光輝所傷害。

    這道極為耀眼恢宏的光芒集成光束通往天上，似乎穿透了世界障壁，抵達(dá)了世界之外的領(lǐng)域。大概不論是奧蘭大陸還是遠(yuǎn)在海外的邊界，所有存在都在這一刻，看到屬于萬物女神的神跡顯現(xiàn)了吧。

    自唯一之神帶來精神瘟疫的神跡，與人類之神即將帶來天災(zāi)的神跡過后，這第三次神跡又會帶來什么？

    大概外界的人都會心生悲戚的吧。

    既然前兩次的神將帶來的都是災(zāi)難，那這第三次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例外，所有人都抬頭注視著那道直通天際的光柱，那是偉岸的、神圣的輝光。第一次的神跡顯圣有人被選中成了那位的信徒，有人慌不擇路地想要逃離。

    有人瘋狂，有人墮落，有人絕望……

    而這一次，剩下的人都是沉默的妥協(xié)者。

    大多數(shù)的人都沉默地跪在地上，向崇高的光柱叩禮，就像一只只無望而頹唐的羔羊，等待神的審判。羅萊納投身萬物女神麾下的信徒們也同樣是跪著的，他們比起外界沉默的羔羊們顯得更加鮮活，歡欣鼓舞地期待神的降臨。

    節(jié)制聽見身后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一步、兩步、三步……

    有人踏上階梯，步履沉重。

    就算在如此嘈雜的環(huán)境中，她也依然聽清了有人正在接近。她回過身，看見前來之人是她曾經(jīng)的同事，教廷出身的虔誠者，身著盔甲的騎士忠誠扶著身側(cè)的長劍一步步走到她的身旁，節(jié)制知道以忠誠長年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敏銳，他肯定是感知到了自己與陛下的存在。

    又或者，他根本就能看見——

    “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節(jié)制?！?/br>
    騎士慢慢地說出一句蘊含悵然的話語。

    他雖然是這么說的，但眼神卻極為專注地注視著萬物女神的神像，沒有分給自己曾經(jīng)的同伴一絲一毫的注意。

    節(jié)制知道他確實是看見了自己與陛下，忠誠的眼睛有些特殊，是玻璃珠般的灰藍(lán)色，其中澄澈帶著透明反射的光澤，能夠清楚明顯地倒映出眼中的一切。

    他的眼中倒映出那位與萬物女神接觸的少女，那是有著海洋般藍(lán)色長發(fā)的女神，明明她身上的色澤都應(yīng)該是純白之色才對，但在忠誠特殊的眼中，依然化為了真實的藍(lán)。

    忠誠停在那里，手中拄著長劍，仿佛周圍的環(huán)境都安靜了下來。

    在這種像是隔離了世界的安靜中，節(jié)制聽清了他說了什么，也只點了點頭，并不準(zhǔn)備與他過多的言語。就算同入了萬物女神麾下，她也一如往常的沉默寡言，不近人情。

    “那位是……女神陛下？”騎士問。

    “是?！惫?jié)制簡單了然地回應(yīng)。

    “雖然我也有萬物女神陛下并非是唯一之神陛下化身的預(yù)感，但沒想祂到會是這樣一位……仍是凡身，還未登位的神明?！?/br>
    騎士注視著真實現(xiàn)身于世上的女神，專注而沉默的眼神略微柔和了些許:

    “祂應(yīng)該會是一名溫柔、仁慈的神明?！?/br>
    “陛下確實如此?！?/br>
    聽見騎士忠誠少有的贊頌之語，節(jié)制微不可見的看了看他，終是開口回應(yīng)了他。

    “祂與人類之神陛下……不一樣?！?/br>
    騎士說完這句話后，便放下手中所執(zhí)的劍柄，他雙手交握橫于胸前，微微磕上雙眼，虔誠而緘默地祈禱。無法回應(yīng)信徒的神，與行于世間的神，確實是不一樣的。

    “嗯?！惫?jié)制回得簡潔，且理所應(yīng)當(dāng)。

    她忽然問道：“你信仰祂嗎？”

    忠誠沉默些許，他緩慢地回答：

    “我不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