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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我裝的 第65節(jié)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 寧思音渙散的目光瞥到他的腿。

    黑褲的料子上被浸濕大片,殷紅的血跡順著褲腿往下流淌。

    再醒來時, 寧思音已經身在醫(yī)院。

    雪白的墻壁,儀器嘀嘀嘀規(guī)律的鳴叫,消毒水的氣味。

    她耗費了數(shù)秒才將眼睛完全睜開,一旁拿著板子正在記錄什么的護士大姐道:“你醒了?。俊?/br>
    寧思音用力想直起身體, 被護士一把按下去:“哎別動!你剛出了車禍, 有輕微腦震蕩, 最好躺著休息。”

    寧思音抬了抬手, 順著右手上的針頭看到床邊的吊瓶。她又抬了抬腳。

    四肢健全,還好,沒受什么傷。

    “蔣措呢?”她開口,聲帶好像被車輪軋了似的,差點發(fā)不出聲音。

    護士沒聽清,但猜到她在問什么。“你想問和你一起送來的那個傷員是吧。他是你老公還是男朋友?發(fā)生車禍的時候保護你了吧?他的傷勢比你嚴重多了,斷了一條手臂,兩根肋骨,左側小腿外側有一道13.6厘米長的傷口,最深處達到4厘米?!?/br>
    寧思音猶如僵尸詐尸一般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什么?”

    說著便要下床?!拔胰タ纯?。”

    護士大姐被她嚇了一跳,趕忙阻攔:“哎呀,小姑娘冷靜!他傷那么多手術還沒做完呢,你現(xiàn)在去也看不到。來,躺好,把這一瓶半輸完了再去看。”

    寧思音再次被鎮(zhèn)壓在床上,護士看她沒什么大礙就走了。

    寧思音躺著也不得安生,眼前總閃現(xiàn)方才那驚險的一幕,朝她沖來的卡車……顛倒世界里向她走來的人……大片的血……

    不知第幾次驚醒,吊瓶中的液體還剩兩三厘米的高度。寧思音不想再躺下去,伸手自己把針拔了。

    拔掉的當時她就后悔了,真是電視劇看多了,原來拔起來這么疼!

    她絲牙咧嘴地按住右手,不知道自己的鞋在哪里,干脆趿上醫(yī)院的一次性拖鞋,拿起外套披上就扶著墻出門。

    一路問了幾個人,找到蔣措做手術的地方,三個保鏢正在外面守著。

    寧思音也沒問什么話,她站不太住,自己在椅子上坐下等待。

    身上的衣服還是車禍時那件,皺巴巴地裹著她清瘦的骨骼,駝著背坐在那兒,分外瘦弱。

    國字臉趕過來便看見這一幕,氣喘吁吁地對她說:“寧小姐,寧老先生已經醒了?!?/br>
    寧思音抬起頭,看了看他,又看向還在亮的手術中指示燈。她轉過頭來起身,“我現(xiàn)在過去?!?/br>
    走出幾步,又回頭叮囑保鏢:“他出來的時候給我報個信?!?/br>
    -

    圣濟醫(yī)院。

    嚴智看著病床上虛弱但依然精明的老人,臉上的肌rou奇怪地抽搐幾下。

    他已經走到這一步,已經做了那么多,再也沒有后路了。只差臨門一腳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計劃在此時功虧一簣。

    他惋惜地嘆了一口氣:“老爺,你為什么要接她回來呢?如果沒有她,我就不會被逼到這個份上?!?/br>
    “我早就該接她回來了。那樣你就不會動這不該有的心思?!?/br>
    “秉堅從小在你身邊長大,不就像是你的孩子嗎。你教導他,培養(yǎng)他,早就說過要讓他來接班,可真的到了要接班的時候,又把他排除在外。我以為小恒死了,你會放心把一切交給他,沒想到啊。”嚴智說,“我也是沒有辦法?!?/br>
    “我要秉堅接班的心思,從未變過?!睂幑鈫u搖頭?!翱上А@蠂?,你做出這種事,讓他以后如何立足?”

    “事到如今,再說這些也遲了。”嚴智從抽屜拿出一份事先打印好的文件,與寧光啟慣常用來簽署合約的筆一起,放在病床上的桌子上。又叫進來兩個保鏢,一左一右,充滿威脅意味地站在病床兩側。

    “我們相伴了半生,老爺,我真的從未想過傷害你,也不想為難你。你簽了這份遺書,我們大家都好過?!?/br>
    寧光啟悲憫而沉痛地看著他:“人之三毒,貪、嗔、癡。老嚴,你不要一錯再錯了?!?/br>
    那目光刺痛了嚴智的眼睛。

    “你是不是還在想,哪怕你死了,你的孫女也可以繼承你的遺產?我知道,你還掛念思音,可惜她已經沒機會知道了。”

    寧光啟狠狠一震:“你對思音做了什么?”

    嚴智遺憾道:“你把她趕出去,蔣家也容不下她,她無處可去,只能現(xiàn)在錦綠的公寓落腳??上В翘焱砩掀鹆舜蠡?,整間公寓都燒沒了?!?/br>
    “是你做的?!”寧光啟氣火攻心猛咳幾聲,指著他的手指都在顫抖?!澳氵@個畜生!”

    嚴智將筆帽轉開,筆尖朝向自己遞給他,就像這許多年里,每一次他簽字的時候,在他身旁為他遞筆一樣。

    “老爺,你現(xiàn)在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只有你親自養(yǎng)大的秉堅。簽了它,光啟有他繼承,你的畢生心血才不會落到別的什么人手里,被人糟踐?!?/br>
    寧光啟冷冷一笑,嘶啞地說:“想我寧光啟,風光了一輩子,沒想到看錯了人,最后落得個家破人亡!可笑……可笑!”

    寧光啟一生大風大浪中走來,區(qū)區(qū)兩個保鏢,如何能震懾住他。

    他向后靠回病床,緩緩道:“如果你沒有做這些事,我死之后,嚴秉堅會繼續(xù)擔任光啟的ceo,獲贈光啟集團14%的股份,成為第六大股東,進入董事會。可惜……”他疲憊地搖搖頭。

    “我一生嘔心瀝血,為的不是給旁人做嫁衣。既如此,光啟落在其他股東手里,糟踐也罷,沒落也罷,總好過便宜了白眼狼?!?/br>
    嚴智右眼下的肌rou抽搐成扭曲的神態(tài),眼神陰鷙募地朝寧光啟撲過去:“你不簽,那我就幫你簽!”

    他的情態(tài)十分可怖,伸出手想要去抓寧光啟。就在這時,兩個保鏢敏銳地做出反應,一個將他雙手格擋,一個抱住他身體猛地往后一拉。

    不到兩秒鐘的時候,嚴智便被兩人制住,拖離病床跟前。

    他結結實實蒙住,朝保鏢怒喝:“你們在干什么?放開我!我讓你們看住他,不是讓你們來攔我的!”

    嚴智氣得破口大罵,然他一個年近花甲從不鍛煉的老頭,怎么可能是兩個保鏢的對手。

    保鏢面色冷漠一言不發(fā),只管死死控制住他,但并未對他有過激動作。

    推搡間嚴智看到嚴秉堅站在門口,沉默而晦暗地看著他。

    掙扎的嚴智停下來,他什么都明白了,也知道自己做了那么多,謀劃至此,終于還是功虧一簣。

    他怒其不爭,幾乎崩潰地朝嚴秉堅嘶吼:“你瘋了嗎?!就只差一步了!我馬上就成功了!光啟很快就是你的,整個寧家都是你的!兒子,你糊涂?。?!”

    “爸,結束了。”嚴秉堅聲音低沉。

    嚴智終于痛哭起來:“我都是為了你啊!我這么做都是為了你啊……”

    病床上的人深深嘆了口氣。嚴智猛地轉向寧光啟,表情猙獰,雙眼迸出狠毒的光。

    “他是心太軟,沒你狠,才會一直念著和你的感情,但你根本不配得到他的敬重!你沒有贏,你輸?shù)脧貜氐椎?,你的兒子死了,孫子死了,孫女也被你害死了,你到死都是一個人!寧光啟,你才是那個最無情無義的人,你把你兒子喜歡的人拆散,讓他的孩子流落在外面不理會,他死的那么早,都是因為你作孽太多!他是被你害死的,小恒也是被你害死的!你現(xiàn)在才想清楚有什么用,你把你的親孫女趕了出去,她只會記得你把她趕出家門,讓她到死都被人當成騙子。等到了地下,你可以當面跟她賠罪,看她會不會原諒你!”

    “誰說我死了?”

    乍然插入的聲音打斷了堅凄厲狠絕的詛咒,嚴智戛然而止,猛地扭頭朝門口看去。

    嚴秉堅與病床上的寧光啟立時轉頭望去。

    活生生的寧思音從門外走進來,盡管有點狼狽,臉上貼著紗布,但活蹦亂跳。

    嚴智不可置信地瞪著她:“你怎么沒死?”

    “沒看過電視劇嗎,主角的血條都厚著呢,你想我死,我偏不死?!?/br>
    寧思音朝外面招招手,國字臉伸手一推,一個雙手被捆在背后、臉上掛了彩的平頭男人踉蹌幾步被推進來。嚴智看到他,眼下肌rou再度神經質地抽搐起來。

    平頭男人喪頭巴腦,瞄他一眼便低下頭,不說話。

    國字臉人高馬大往寧思音身后一站,按按手上的骨頭,昂著下巴說:“司機被我抓到了,承認是被你指使的,收了你三十萬。你雇兇殺人的證據(jù)確鑿,警察已經在來的路上了,我們特意把人帶過來,就是想搞你的心態(tài)。”

    寧思音說:“這句可以不說?!?/br>
    “啊?”國字臉清清嗓子,重新道,“就是為了讓你死得心服口服!”

    嚴智的臉色扭曲而難看,肩膀脫力一般耷拉下去,仿佛明白自己已到末路,放棄了掙扎。

    “思音……”寧光啟沙啞而虛弱的聲音傳來。

    寧思音看向他,頓了頓,朝他走去。

    經過嚴秉堅身旁時,他用很低的聲音說了聲:“抱歉。”

    然而當寧思音轉頭時,他已經向外走去。

    保鏢將嚴智帶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祖孫二人。

    寧思音坐到床邊,寧光啟拉住她的手,他手心蒼老的厚繭帶著暖意。短短兩日,老頭兒卻像是整個人的精神氣兒都被抽走了,枯瘦得厲害。

    “爺爺,我真的沒有騙你?!睂幩家粽f。

    “我知道?!睂幑鈫⒌溃拔懔??!?/br>
    寧思音點點頭:“是挺委屈的。不過我確實騙你在先,這次就不跟你計較了。”

    她語氣輕快,寧光啟的心情卻輕快不起來。

    嚴智那番話盡管是亂咬,卻扎扎實實刺在了他心頭。

    “你恨爺爺嗎?”生命到盡頭,有些不敢問出口的話,反而能問出口了。寧光啟語氣復雜,“我一直沒有去找你,讓你從小在外面吃了很多苦。你恨爺爺嗎?”

    寧思音略一停頓,并不猶豫地回答:“恨。”

    寧光啟望著她,目光中閃動著難言的情緒。

    “怎么了,心里難受了?”寧思音哼了聲,“人的感情是復雜的,可以同時愛一個人也恨一個人,就像你可以十幾年對我不管不顧,我回來之后,你也是真心疼愛我。咱們倆彼此彼此吧。扯平了?!?/br>
    寧光啟無奈地笑了:“好,扯平了。”

    他的樣子看起來好像極了,好像一松手,就會再也抓不住。

    寧思音想放他休息,心中又惴然,害怕他一休息就不回來了。

    她一直坐在寧光啟床邊,他強打精神與她說了一陣話,忽然讓她叫嚴秉堅進來。

    寧思音預感到什么,不敢松開他的手,扭頭喊人。

    許是察覺到她的緊張和不安,寧光啟安撫地道:“孩子,爺爺累了,先去休息了?!?/br>
    眼淚立刻從寧思音的眼眶滾落下來,她下意識抓緊他的手:“你還回來嗎?”

    寧光啟笑笑,卻沒有回答。他很慢很慢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朝剛剛進來的嚴秉堅伸出手。后者上前,握住他那只手。

    他原本想說些什么,卻被寧光啟輕輕搖頭制止。他在抓緊最后的時間,交代自己的遺言。

    “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孩子……替我……照顧思音……”

    寧思音和嚴秉堅同時感覺到老人握緊的手。

    可只有那么暫短而鄭重的一秒,很快那力量便消失不見,蒼老的手從她們手中滑落。

    寧光啟闔上了沉重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