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已經(jīng)從陸子航那里聽說了祝梅高二會擔任物理一二班的班主任，所以顏晞沒有覺得驚訝，心不在焉地聽她在講臺上做自我介紹。

    “接下來我來講幾件大家比較關(guān)心的事情，首先是排座位，座位表最遲后天會定下來，至于具體怎么排我有自己的考量，除非是有不可抗力因素，比如視力原因坐遠了看不清黑板，否則我不接受任何協(xié)調(diào)或討論。

    其次是班委人選，經(jīng)過和各科老師的商量，班長我們一致定為潘子涵，學(xué)習(xí)委員是趙小樓，而我的數(shù)學(xué)課代表由顏晞?chuàng)?。剩下的課代表人選會在明天由各科老師分別安排，同樣不接受任何意見?！?/br>
    祝梅一番話說下來，公平公正又不近人情，教室里的同學(xué)們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

    安排完重要事項之后，她又喊了幾個學(xué)生出去搬書，就匆匆離開了教室。

    高二的語數(shù)外和物理書顏晞已經(jīng)在假期里就買好了，所以發(fā)書的時候她有點心不在焉，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想著祝梅反正也不在，于是偷偷拿出手機給許慕遲發(fā)消息。

    “今天開學(xué)了，我在高二一班，趙小樓也在?！?/br>
    “而且很巧，祝梅還是班主任，她剪短了頭發(fā)，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次燙的頭發(fā)太失敗，一直被大家私底下笑話。”

    “雖然跟你不在一個班，不過也沒什么，物理班都在三樓，離得很近?！?/br>
    亂七八糟說了一堆廢話，她慢吞吞打下一行字，指尖在手機鍵盤上猶豫很久，終于還是摁下發(fā)送鍵——

    “你什么時候回來呀?！?/br>
    等到發(fā)完書核對好，祝梅就很大方地揮揮手讓他們放學(xué)了。

    顏晞抱著沉重的書包走出教學(xué)樓，看到校園里層層疊疊盛放著的，暌違已久的香樟樹。

    她低頭看著腳邊的一片陰影，有點出神。

    無論夏天有多悶熱，太陽有多刺眼，只要能夠躲在香樟樹墨綠的陰影底下，好像就會很安全。

    沒過多久就接到顏倦打來的電話，說他們也放學(xué)了，現(xiàn)在過來找她。

    顏晞于是走到高一教學(xué)樓底下，百無聊賴地等待。

    眼前走過一個穿著白棉裙扎著馬尾的女生，沒有多漂亮，眉眼最多只能算是清秀，但是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兩顆小虎牙，一下子又顯得很生動，也很可愛。

    顏晞視線在這個女生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就移開。

    沒多久，視線里出現(xiàn)那個站在人群里總是很顯眼的熟悉身影，她伸出手晃了晃，顏倦便快步走過來。

    他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發(fā)色漆黑，眉眼清冷，像陽光底下也融化不了的雪。從千千萬萬人身旁走過，不會為了任何一個人停留。

    顏倦站在她旁邊，很自然地伸手去接她的書包。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許慕遲。

    那個曾經(jīng)每天都會幫她拿書包的人。

    無意識地把手機從書包夾層里拿出來，已經(jīng)過去快兩個小時了，他還沒有回消息。

    其實許慕遲這幾天好像都很忙，晚上給她打電話的時候也總是聽上去很累，聊久了會有點心不在焉。

    顏晞想著想著，思緒又開始飄遠。

    兩個人就這么一路出了校園，往公交站的方向走。

    大概是因為她實在沉默了太久，顏倦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姐，想什么呢？”

    被迫回神，她輕聲開口，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對方抬眸，很關(guān)心地看著她。

    顏晞抿抿唇，有點猶豫地開口：“你之前跟我說過，許慕遲這個人，如果談戀愛的話，還是算了?！?/br>
    “嗯，因為他看上去，對誰都很無所謂?！?/br>
    “我知道，但是做不到。我喜歡上許慕遲了……很喜歡。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喜歡一個人?！彼f到這里，終于轉(zhuǎn)過頭來，是有些自嘲的語氣，“你jiejie是不是很沒用?！?/br>
    “不是?！?/br>
    顏倦并沒有流露出任何驚訝或疑惑的情緒，語調(diào)依舊平靜：“很難有人會不喜歡他。”

    他的聲音好像跟林語夏重疊在一起——

    “沒想到你竟然也喜歡許慕遲?！?/br>
    “很難有人會不喜歡他?！?/br>
    就算許慕遲永遠高高在上，永遠沒有真心。

    但是所有人依然前仆后繼，爭著做飛蛾，誰都想撲火。

    她只是比其他人都幸運了一點，早了兩個月在書店遇到他，給他遞了一包紙巾而已。

    是不是，其實也不足夠用來支撐自己天長地久的妄想。

    比如現(xiàn)在，許慕遲只是兩個小時沒回她的消息而已，她就已經(jīng)控制不住胡思亂想了。

    顏晞抬起頭，視線追著天空中四處漂流的透明云朵，笑了笑：“也是。所有人都喜歡他，我偏偏也喜歡他?！?/br>
    **

    夜里十一點的北京依然燈火輝煌，川流不息。

    這個城市像是一副流動著的永不停息的畫，任何事物都無法阻止。

    許慕遲靜靜坐在病床前，垂眸望著眼前還在昏迷的人。

    不知道過去多久，病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緊接著是淺淺的腳步聲。

    宋秋的手緩緩搭在他肩膀上，嘆了口氣道：“阿遲，回去休息吧，你外公這里我陪著就好，你這樣整晚不睡，身體要垮的?！?/br>
    “我沒事，外婆?！痹S慕遲抬起頭對著她笑了笑，“回去了也睡不著。”

    “吃吃，聽話好不好?！彼吻锛绨蛏吓粭l薄薄的羊絨圍巾，瘦得快要掛不住，屢屢往下滑。

    她伸手緊了緊圍巾，挽起的發(fā)髻有些凌亂，已經(jīng)布滿風(fēng)霜的臉上依稀看得出年輕時的美貌，“別在這耗了，你外公手術(shù)都做完了，接下來只要靜養(yǎng)就好。我讓小李給你買張機票，回去讀書吧，不是前幾天還說要早些回去嗎？”

    窗外的夜色變得更加濃重，狂風(fēng)大作，席卷著霓虹燈光撞上窗戶，發(fā)出一聲又一聲的震動。

    許慕遲想起顏晞的話，說北京要連著下好幾天雨。

    心神有一霎恍惚，他將視線轉(zhuǎn)向窗外，很久之后才強迫自己轉(zhuǎn)回來，換了副平靜的語氣回答：“我又不是讀書的料，呆在學(xué)校里也是浪費時間，不如在這多陪外公幾天，等情況穩(wěn)定了再走。”

    “你這么聰明，怎么可能不是讀書的料?！?/br>
    良久，宋秋放緩了語氣，像是拿他沒有什么辦法，“你mama走了六年了，我跟你外公都已經(jīng)放下了，你還這么小，人生都還沒開始，不要老是把自己困在回憶里。你是你mama的全部，如果她還在，也希望你能過好自己的人生。”

    第42章 共同渡過（04）   現(xiàn)在

    許慕遲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什么, 只好伸出手又幫外公掖了掖被角。

    幾乎是無意識的，又想起那天，顏晞告訴他——許慕遲, 你有未來的。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總是頻繁地想起她。

    大概是因為分開的這段時間，他也覺得很難捱，很想念。

    上周, 外公早上起床的時候，眼花沒看清路，一不小心摔倒了，腦袋剛好磕在床角上, 當場昏迷。

    后來緊急送到醫(yī)院，醫(yī)生檢查后說是動脈硬化，加上老人本身就有高血壓，所以壓迫到腦神經(jīng)導(dǎo)致腦出血, 當晚連夜做了手術(shù)。

    這兩天剛從icu出來, 狀況時好時壞, 清醒的時候能坐起來吃點東西說幾句話，可是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昏迷的。醫(yī)生也不敢怠慢, 一天恨不得往病房里跑幾十趟，緊急會議也開了無數(shù)次。但外公年紀大了, 再加上身體本來就不好，能撐著做完這次手術(shù)已經(jīng)很勉強, 接下來也只能選擇保守藥物治療。

    看他不說話, 宋秋也不再繼續(xù)勸，也跟著坐下來，停了停才說：“你爸爸馬上就到了。”

    許慕遲皺了皺眉：“他來干嘛？”

    “他聽說你外公病了，推了手頭上所有的事情連夜趕過來的?！?/br>
    他冷哼一聲：“他是不是忘了外公的身體是被誰氣出病來的？”

    宋秋沉默片刻, 伸手，很輕地摸了摸他的臉：“吃吃，外婆知道這么多年，你對他有恨。許廣深的確對不起你mama，可是外公外婆年紀大了，再過幾年萬一走了，不能再照看你了，到時候他就是你唯一的親人。吃吃，外婆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活著……”

    她說到這里停下來，眼底泛上些許淚光，只好低下頭去遮掩。

    “外婆?！?/br>
    許慕遲伸出雙臂把她抱在懷里，扯出一個笑，“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我以前確實覺得活著沒意思，但是，我遇到一個人，她很想跟我有未來，我答應(yīng)了她要試試?！?/br>
    宋秋愣了一瞬，從他懷里退出來，好半天才開口：“你的意思是……”

    “我會好好活著的，外婆，我跟您保證?！痹S慕遲伸出手，仔仔細細去擦她眼角的淚，又把披肩重新給她圍好，“但是我的未來跟許廣深沒有關(guān)系，他是他，我是我?！?/br>
    就在此刻，窗外一道閃電清晰劃過，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剎那間整片夜空亮如白晝。

    宋秋很認真地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些蒼老的眼睛里染上懷念：“吃吃長大了?！?/br>
    片刻過后，又問，“什么時候把喜歡的女孩帶過來，給外婆看看呢？”

    “她大學(xué)想在北京讀，以后有機會見的?！?/br>
    許慕遲說完這句話，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說了“以后”，有片刻晃神。

    “那很好，很好。”宋秋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又自言自語道，“我要給她準備什么禮物呢？她平時都喜歡做什么？”

    “早著呢，您急什么?！痹S慕遲失笑，正要再說什么，走廊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而后，病房大門被人匆匆從外面打開。

    “爸怎么樣了？”

    許廣深穿著一身深藍色的定制西裝，手里還提著公文包，西裝領(lǐng)口布滿皺褶，發(fā)型也亂了，幾縷發(fā)絲垂下來，遮住些許眼簾。

    他是一個非常年輕英俊的男人，從臉上絲毫看不出歲月的痕跡，笑起來活脫脫就是個情場浪子，不笑的時候，一舉一動又很強硬，很有壓迫感。

    許慕遲從床邊站起來，往后退了幾步，后背倚上冰涼的墻壁，一言不發(fā)。

    宋秋輕聲開口：“沒什么大礙，手術(shù)很成功，只是你爸身體一直不太好，術(shù)后恢復(fù)情況不是很理想，還是需要慢慢調(diào)養(yǎng)。”

    把手里的公文包丟在沙發(fā)上，許廣深邊聽邊點頭，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看了眼還在昏迷中的談學(xué)愷，聲音發(fā)澀：“我剛剛已經(jīng)安排人去找專家二次會診了，明天一早過來?！?/br>
    宋秋搖搖頭：“別這么麻煩了，醫(yī)生已經(jīng)來了很多，得出的結(jié)論大同小異，只說讓他靜養(yǎng)?！?/br>
    說完，回頭看了眼吊兒郎當站在墻角的許慕遲，嘆了口氣道：“你這孩子，怎么連聲爸都不喊。”

    “爸?！?/br>
    許慕遲喊得很干脆，可是頭也沒抬，聲音也沒有絲毫起伏，就跟看不見這個人，正在跟空氣說話一樣。

    許廣深的眉頭皺起來，視線跟過去，落在那張眉眼跟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臉上，半天才移開：“你看看自己一天天的成什么樣子?！?/br>
    說完，應(yīng)該是怕自己在岳父病房里發(fā)火，還是把脾氣壓下來，伸手去扶宋秋，“媽，我們出去說，別影響爸休息?！?/br>
    宋秋點點頭，像是考慮了一下，才說：“吃吃，你在這陪著你外公，我跟你爸爸出去聊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