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樓道，兩人保持著一前一后的距離，腳步放緩了許多。

    “其實，我還挺驚訝的?！?/br>
    羅澍抬眼看著前方的后腦，唐mama的聲音聽起來依然溫柔。

    她的嘴角應(yīng)當(dāng)是帶著笑的，但那并不能代表什么，羅澍清楚記得這位班主任超強的情緒控制能力。即便她不會輕易發(fā)火，對待犯錯的學(xué)生也能心平氣和地教育，從她的表現(xiàn)很難揣測真實想法，可哪有人會沒有脾氣？

    時隔這么多年，他仍舊對此印象深刻，切切實實相處過的三年在人生中不是那么容易忽視的，那唐mama對他的印象還有多少呢？

    那些過往的印象，是否已經(jīng)讓唐mama在心中有了定論，這由她主動發(fā)起的談話，會不會是她要給出的最終判決？

    羅澍停下腳步，等待下文。

    唐mama也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如羅澍所想的那樣，她的確是笑著的：“小唐之前告訴我們他喜歡的是男生，我怎么也沒想到會是你?！?/br>
    之前…… 就已經(jīng)告訴他們了？羅澍眼神微變，所以他們早就已經(jīng)猜到了，而他還每天打著好朋友的旗號上唐屹家來，自以為掩飾得很好？

    羅澍硬著頭皮站在唐mama面前，個子高大的成年人仿佛一下回到了高中時代，面對不怒自威的班主任，自動矮了一截。

    尷尬歸尷尬，羅澍思緒清晰，這樣的心照不宣是不是代表他們對這種關(guān)系并不排斥，對他本人——至少不會是厭惡？

    “我記得，那會兒全班你是年紀(jì)最小的，只有十四歲。我看到班上有個那么小的，還擔(dān)心了好一陣，沒想到你倒是最省心的學(xué)生，還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br>
    最讓人省心的地方是羅澍從不惹是生非，同時這也是最讓人擔(dān)憂的地方。

    他似乎沒有朋友，除了開學(xué)第一個同桌能和他說上幾句話，之后的三年里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沒有換過同桌。理由是他沒有多余時間和另一個人再重新熟悉，他需要專心學(xué)習(xí)。

    當(dāng)年那個聰明到孤僻的孩子，現(xiàn)在看起來好多了。

    唐mama笑起來，再次開口時，聲音放得更為柔緩：“小唐就和你不一樣，他經(jīng)常都是倒數(shù)第一名的?！?/br>
    羅澍只是靜靜聽著，從她的話里捕捉有關(guān)唐屹的信息。

    “他是不是和大多數(shù)人都不太一樣？” 唐mama的笑容變得勉強，凝視著羅澍的目光卻堅定。

    羅澍微微皺眉：“在我看來，唐屹和常人無異。”

    “是嗎?！?nbsp;唐mama笑笑，“小唐出生后發(fā)育遲緩，三歲多才發(fā)現(xiàn)他說話都磕磕絆絆，之后經(jīng)過漫長的治療與訓(xùn)練才漸漸好轉(zhuǎn)。他雖然長大了，但在我眼里好像沒有長大，小唐永遠都需要我們的保護?！?/br>
    她說得云淡風(fēng)輕，像是十多年的艱苦治療也不過如此，所有困難都被一語略過，不以此博同情，也不為此驕傲。

    羅澍片刻震驚后，慢慢歸于平靜。唐屹父母所付出的努力，都是希望他成為一個常人，不再受到異樣的眼光，即便是憐憫也多余。

    “父母總歸是關(guān)愛子女的。” 羅澍說出這句話，覺得有些別扭。

    這話放在唐屹家里合適，于羅澍自身卻顯得干癟。

    唐mama話鋒一轉(zhuǎn)：“說起這個，我倒是想起來，三年的家長會我都沒有見過你的父母。你和我說，你父母沒有空，有什么事跟你說就行。我那時就想，這小子也太早熟了——你和父母的關(guān)系，還沒有緩和嗎？”

    她忽然一反之前的委婉，干脆利落地直擊靶心，甚至讓羅澍有些猝不及防。他望著面前的唐mama，半晌，沒能說出一句話。

    在羅澍的整個成長過程中，父母忙于工作長期處于缺席狀態(tài)，少有的交流全部是表達對他的要求，仿佛是在對屬下發(fā)號施令。

    他與父母的關(guān)系不僅僅是生疏而已，內(nèi)心的抵觸在青少年時期達到了峰值，提到父母他就會本能地抗拒。

    那三年中，給予他最多幫助的長輩，就是眼前的唐mama。

    她絕不會流露出半點可憐的姿態(tài)，一切都自然而然，潤物細無聲般從各方面照顧他。羅澍的想法她都會試著去理解，幫他分析。

    甚至那個當(dāng)初是因為逆反心理，而現(xiàn)在看來至關(guān)重要的決定，也是在唐mama的支持下做出的。

    父母雖然沒能給予太多溫情，家庭的氛圍卻讓羅澍自小對醫(yī)學(xué)有著濃厚的興趣。

    但父親重復(fù)了無數(shù)次對他的指示，他以后必須成為一名醫(yī)生，羅澍的內(nèi)心矛盾到了極致。明明是他所熱愛的東西，卻因此心中生出了抗拒。

    如果不是唐mama說會尊重他的想法，給出了折中的建議，羅澍或許不會那么堅定地選擇動物醫(yī)學(xué)專業(yè)，如今也就不會成為一名獸醫(yī)。

    他與父母之間那道隔閡延續(xù)至今，沒有任何人有緩解的意思。

    “父親很不滿我擅自決定專業(yè)，他思想比較老舊，認為獸醫(yī)不如人醫(yī)，不過他的想法對我影響不大，我很喜歡這個專業(yè)。我的父母將一生都投入到了工作中，我們彼此互不干擾，僅此而已?！?/br>
    羅澍斟酌著語句，回答完也沒有放松的感覺。

    最不愿提起的地方，被精準(zhǔn)地點中，羅澍再怎么也該明白唐mama的意思了。

    看到羅澍眼神黯淡下來，唐mama輕嘆一聲：“我沒有任何干涉你和小唐的意思。我只是需要你明白，我不想讓小唐受到傷害。在一起不僅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小唐都知道，你應(yīng)該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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