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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xiàn)在腦子里都是下一場要接待誰,什么規(guī)格,什么人來,什么時間。哪還有心思寫詩?!彼螘男÷曕止局?,聲音忽地又溫柔下來:“你,要不換個酒,喝點這個?” “好?!?/br> “來?!彼螘鸟R上拿過自己的酒瓶,給他倒了一點烈酒,笑道:“我挺喜歡這個的?!?/br> “唉,一點就行。我酒量不行,容易醉,容易……發(fā)酒瘋。”黎宇青的語氣很含蓄。 宋書文聽到這話,差點沒把酒弄灑樂。他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黎宇青,心說你跟我開玩笑嘛?上次過年是誰一口氣喝完我兩瓶高度白酒,還能臉不紅頭不暈地回家。 黎宇青也知道宋書文在想啥,桌下的腿輕輕碰了一下宋書文,暗示他正拍戲呢。 白錦輝為了拍攝效果,借來的場地是真正的酒吧,桌上擺的也是真酒而不是道具,甚至宋書文和黎宇青也真的在邊拍邊喝。 這場戲拍攝的內(nèi)容就是多年未見的兩人坐在一起喝酒閑聊,不過白錦輝沒有像周源山那樣放飛自我,直接在劇本上寫一個“拍足五分鐘,演員即興表演自由發(fā)揮”,好歹也給了一些大概的聊天框架,讓兩人不至于完全聊不下去。 等到這場戲瀕臨拍完時,宋書文已經(jīng)不知不覺快喝完一瓶烈酒,臉上也染上了一點微醺的意味。這種微醺具體表現(xiàn)出來,就是他的語速更慢更緩,時常抓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詳細(xì)描述,卻又在很多決定性的大事上含糊其辭,似乎并不想在黎宇青這里將苦水傾倒出來。 而黎宇青則很認(rèn)真地在聽,他想知道這個男人的每件事情,想知道他這兩年來是怎么從一個充滿理想和浪漫主義的男人,變成一個現(xiàn)實而精明的人。 哪怕黎宇青很清楚,宋書文根本就是在避重就輕。 宋書文低著頭,仗著自己還算不錯的臺詞功底,總算是將這場戲給拿了下來。 而他也很驚訝,自己對黎宇青的表演風(fēng)格其實是非常熟悉的,知道他的演技充滿形象力和演技,對戲的過程中時常會有神來一筆的發(fā)揮,壓得對戲的演員根本接不上戲來。但他也有自己的弱點,那就是在長對話戲上處于弱勢。 但這一次黎宇青的表現(xiàn),卻是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按理來說,一場戲拍完了,白錦輝應(yīng)該立刻喊停,宣布準(zhǔn)備下一場還是收工。 但今天的他又跟過去一樣,人坐在監(jiān)視器后面,手上卻拿著本子寫來寫去,根本沒有喊停的意思。 而導(dǎo)演不喊停,宋書文和黎宇青只能繼續(xù)演下去。而在臺詞說完的情況下,宋書文也借著角色的嘴,問了黎宇青那個他從見了對方開始,就想問而的問題—— “你,過得怎么樣?” 宋書文不知道是酒喝多了還是真的太入戲,他只覺得自己在問出這個問題之后,頭就開始有些暈眩,想知道黎宇青這段時間的情況,但潛意識里又不大敢知道一個確切的答案。 “……” 黎宇青聞言忽然安靜下來,在狹小的卡座上坐立不安。 他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今晚和宋書文一起出門,在酒吧里坐下,就是想聽聽宋書文的生活是什么樣的,像是要急著給自己記憶里已經(jīng)褪色的對方重新填上顏色一樣,并且在心里祈禱這顏色能夠多維持一陣子。 我只想知道你過得如何。 卻不想讓你知道我的生活有多糟糕。 黎宇青的心情和角色的心情一樣,而他卻沒法像宋書文一樣,能借著角色的嘴,將自己最想問的事情問出來。 而卡座對面的宋書文則托腮,瞇眼,似乎在看黎宇青,眼睛卻慢慢失焦。 “對不起……我今天狀態(tài)不對,拍不下去了?!?/br> 黎宇青忽然站了起來,出聲道。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慌亂的狀態(tài)中。 白錦輝看了看他,終于喊了停,心里倒是沒什么不滿。其實他想拍的鏡頭剛才就已經(jīng)全都完工。 而且他也沒覺得怎么奇怪,更沒覺得擔(dān)心。畢竟白錦輝是國內(nèi)最早一批文藝片導(dǎo)演,不知道合作過多少演員。尤其是拍文藝片的演員,多少都有一些“特別”,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做出點異于常人的行為。 他想了想,最后宣布道:“今天的拍攝就到這里,明天繼續(xù)?!?/br> 宋書文在黎宇青站起來之后就跟著有了反應(yīng),在黎宇青從酒吧出去之后,他就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他眼見著黎宇青避開了收工的劇組成員,也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就一個人在小街道上慢慢走著,最后躲進街道角落的長椅里。此時的黎宇青看上去慌亂而無措,甚至有點神經(jīng)質(zhì),和平日里那個溫和的形象相去甚遠(yuǎn)。 黎宇青就這么坐在角落里,看著宋書文和他背后的橘色路燈。 在他看來,宋書文和他背后的燈火一樣,都像是一團橘色的光焰,總是在無聲無息地溫暖和包容著自己。 于是他開口,聲音干澀: “哥” “嗯?” “我知道你一直想問我,我這段時間過得怎么樣……” 黎宇青真的有話想說,但心里又在暗罵自己矯情。 《江城碼頭》是他和宋書文兩個人一起拍的,他很清楚是宋書文出色的表演才成全了自己,讓自己拿到了里蒙特爾電影節(jié)的最佳新人獎,而宋書文卻一點榮譽都沒有拿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