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照斐執(zhí)意要離，決心已定，他再拖沓反而顯得放不下的人是他，執(zhí)著多少會讓人顯得不那么體面，賀軼鳴笑了笑，甚至不再詳細(xì)閱讀離婚協(xié)議的內(nèi)容，在最后一筆一畫寫下自己的名字。

    旁邊是溫照斐的名字，飄逸好看。賀軼鳴試圖把自己的名字寫端正，但筆和手都不太聽話，生產(chǎn)工具不行，有礙他發(fā)揮。

    他連名字都沒辦法配襯溫照斐。

    挫折感無端絞緊他的脖子。

    溫照斐看他簽完，拿起包，和律師一道離開了咖啡廳，問賀軼鳴：“一起走嗎？”

    賀軼鳴迄今為止未想通對方為什么驟然提出提前離婚，但沒有問。問為什么總顯得自己在這段關(guān)系里落了下乘，他既不喜歡別人問他為什么，也不喜歡主動問別人為什么。就像他高中的時候從來沒有問過溫照斐語法題，一定要執(zhí)拗地等到老師來再主動去問老師，因為問溫照斐，主動權(quán)就在對方手里。

    如果想要顯得游刃有余云淡風(fēng)輕，就要學(xué)會不坦誠和假裝無所謂。

    溫照斐沒學(xué)會這訣竅，但賀軼鳴拿這訣竅坑蒙拐騙很多年，騙到自己也信以為真，覺得可以一切盡在掌控，握住方向盤，就能一路避開擁堵的街道，擦過每一輛車并毫發(fā)無傷。

    可他現(xiàn)在做不到了。他想知道為什么，求知欲在一瞬間擴(kuò)張到無限大，超脫了他能控制的范圍。

    賀軼鳴聽見自己問：“為什么這么突然啊……溫照斐？”

    他感冒還沒好透，嗓子啞著。開著車的溫照斐沉默了一會，從車側(cè)抽出一盒潤喉糖拋到后座，落在賀軼鳴腳前，叮當(dāng)作響。

    他前幾天路過藥店順手買的，后來落在車上忘記帶給賀軼鳴了。

    溫照斐說：“因為沒必要了啊……沒什么必要了啊?！?/br>
    沒什么必要再拿一個法定身份束縛住賀軼鳴，沒什么必要讓自己繼續(xù)對著賀軼鳴的好浮想聯(lián)翩。賀軼鳴對誰都好都體貼，又不只是他一個。

    賀軼鳴梗住了。

    沒什么必要了嗎？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只是溫照斐的有必要和沒必要嗎？像把工具，有必要的時候就可以掏出來用，沒必要的時候就可以收起來。

    他發(fā)覺他好像突然很在乎溫照斐怎么看他。在乎到讓他顯得不那么體面，容易失態(tài)，只好開啟自我保護(hù)機(jī)制，停止再深想下去。

    辦完程序走出民政局，溫照斐說：“我要送金律師回去，跟你去公司不太順路，你要不自己回去吧？”

    “也行?！辟R軼鳴表示諒解，“我請假了，下午先回去自己家打掃一下?！?/br>
    溫照斐點點頭，開著車就走了。賀軼鳴打車回了自己家，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發(fā)呆的時刻里，陳建凜突然給他打了電話。

    賀軼鳴說：“喂，你有什么事嗎？”

    “我好像有件沖鋒衣落在你家里了?！标惤▌C說，“找不到了，不知道放在哪里，你有空嗎？你啥時候有空回趟自己家?guī)臀艺艺??！?/br>
    “我現(xiàn)在就在自己家……”賀軼鳴頓了頓，從口袋里掏出綠色的離婚證，把它放進(jìn)儲存重要證件的柜子里，“那什么，我和……我離婚了。”

    陳建凜嚇到吼了一聲：“?。?？？”

    賀軼鳴把電話拿遠(yuǎn)了些：“離婚了，不要那么大聲?！?/br>
    “哦?！标惤▌C沉默了一會，“我能問問……發(fā)生了什么嗎？”

    “我也不知道啊……溫照斐好像誤會了，誤會我跟女同事有什么，然后跟他解釋他也不知道聽沒聽進(jìn)去，然后就跟我說離婚?！?/br>
    “然后你就同意了？”陳建凜問。

    “那……不然呢？”賀軼鳴說，“跪地哭泣嚎啕，燕子你別走？”

    陳建凜沉默了一會兒，沉默得賀軼鳴很尷尬。賀軼鳴想說，要不就這樣吧我掛了幫你去找衣服，可陳建凜突然開口。

    陳建凜問：“我以前是很確定你喜歡他的……現(xiàn)在呢？你覺得呢？”

    賀軼鳴又想說你又是怎么確定的？莫非你在我腦子里裝了竊聽器嗎？替人擅自作主不好吧？可顱內(nèi)腦補(bǔ)了一百條吐槽，最后還是說不出口。

    他只能說：“我不知道?！?/br>
    陳建凜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氣的，反問一句：“你不知道什么呢？感覺是明確的，喜歡和不喜歡也是明確的，你是修仙去了嗎斷絕七情六欲，還你不知道。”

    是啊，喜歡和不喜歡是明確的，很多事情都處在灰色地帶，卻唯獨喜歡一個人并不如此，無法模棱兩可，也無法視而不見。

    “我……我有的時候，并不太想一直照顧別人，有的時候會懶得付出，大部分時候討厭承擔(dān)責(zé)任。我適合那種，朝我走九十九步，然后，我只要簡單邁出去一步，就可以了?！辟R軼鳴解釋，“你懂嗎？就是，我適合那種溫柔體貼不吵架的，然后……”

    然后他也說不出來什么了。

    他真的適合嗎？這樣的最后不也都分手了嗎？她們都覺得他不夠愛她們，覺得他的心思似乎從來不在另一半身上，要么就是學(xué)習(xí)，要么就是工作。

    賀軼鳴想起來他和溫照斐冷戰(zhàn)過很多次，每次都是他在熱臉貼冷屁股，貼到最后興致全無。人會累，也會麻木。他從來不知道為什么溫照斐就莫名其妙的生氣了，他搞不明白，可這道題開放又沒什么分值，不需要搞明白，也不影響什么。久而久之，他對溫照斐避而遠(yuǎn)之，一直保持著一個合理的距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