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寵 第31節(jié)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br> 謝不倦微微搖頭,已經(jīng)伸手將她的水袖拾起,又細致地一點點卷起來,水袖有多長,他就卷了多久。 期間,兩人一直沉默著,唯有呼吸聲相聞。 許知霧尷尬無措地想要就地挖個坑將自己埋一會兒,謝不倦則好得多,呼吸都是平穩(wěn)的。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卷得有些慢,直到將水袖卷到了許知霧雪白的手腕處,還停了停,他緩緩抬起濃黑的眼睫,看著許知霧,而后輕輕笑了一聲,“好了,去吧?!?/br> 許知霧如獲大赦,連忙站起身,抬腳便走,沒走出幾步,聽見謝不倦在后頭語帶笑意地夸她,“阿霧今日很美?!?/br> 叫她險些一個踉蹌。 沒多久,迎面碰上州府來接她的人,許知霧這才有腳踏實地的感覺,“到時候了吧?” “是的,姑娘,這邊請。” …… 祈愿舞開始了,百姓們、學生們、州府的官員們都戴上了神鬼面具,不分你我地混在了一起,翹首盼著許知霧出來。 看完了這一支舞,驅(qū)除了邪祟,他們在心中默念的心愿或許就會成真。晚一些時候,便和親朋好友一道去逛一逛燈市,玩累了再回去,回歸到平常的日子里。 許知霧赤著足踏上閣樓,或許因為高處不勝寒,閣樓上也比底下要冷一些,四面都沒有遮擋,無數(shù)雙眼睛都朝她看過來。 去年這個時候,她心里害怕,爹爹便和她說,這個位置只能她來站,她是一州之首的女兒,沒有人比她更能代表州府的態(tài)度,更能安撫民心。 她站在臺子的正中央,向四面行禮之后,看向了閣樓之下的琴師們,沖為首的年輕琴師輕輕頷首。 樂起,許知霧抬起雙臂,繃直了腳尖,擺出一個起舞的姿勢,琴聲“錚”地一響,她藏起來的水袖也被她投了出去,“咚”地一聲擊中的鼓面。 這支舞她跳過無數(shù)回,已然十分熟練,什么時候跳躍,什么時候仰頭,什么時候擊鼓,幾乎出于本能。 于是緊張的心情逐漸消減,她甚至在轉(zhuǎn)身的間隙往下落了一眼。 只這么一眼,她的目光便捕捉到了人群之中那道白色的身影。 不知是對他的存在過于在意,還是因為他站在一群書院學生之中,在一片齊整的藍色里頭顯得扎眼。 她反省自己,對于哥哥回來這件事,竟然是不知所措多過于喜悅的。 為什么? 底下的謝不倦靜靜仰首看她,三年過去,那個天真不知事的小姑娘已經(jīng)出落得如此耀眼,她成了萬千目光匯聚的中心,哪怕黃昏的日光在變暗,她身上也始終籠著一層明亮的光暈。 一曲畢,高臺上的姑娘優(yōu)雅地站直了,再度朝四個方向一一行禮。刺史的千金這樣赤誠謙遜,百姓們心里都暖洋洋的,不自覺都露出了笑意。但他們都戴著統(tǒng)一的神鬼面具,許知霧看不見他們的神情。 身邊忽地一聲輕嘆,“許姑娘真美?!?/br> 謝不倦沒有轉(zhuǎn)過頭去看說話的人,卻留意到不只他一人這樣說,周遭很快便有附和聲,隨即一名書院學生神神秘秘地說,“我聽聞,許刺史有意招贅,據(jù)說不拘家世,擇品貌才德優(yōu)異者為婿?!?/br> “此話當真?” 學生們熱切地談論起來,謝不倦聽得有些微妙的不適,眉尖也隱隱蹙起。 “我說,你們?nèi)チ艘矝]用,你們看給許姑娘伴奏的琴師里頭最前面那個。他可是甲班的頭名,才學不用說,相貌也比我們好。他愛慕許姑娘,還有我等用武之地?” 這話說得既不留情,又酸味沖天。 “你把面具摘下來,別仗著我們不知道你是誰就盡不說人話!” “我可不摘,祈愿節(jié)的規(guī)矩便是進來就要戴面具,你奈我何?” 這些血氣方剛的學生爭吵起來,謝不倦則神情冷淡地往外走。 沒成想,當年那個哭花了臉的小小姑娘,已經(jīng)成了少年們愛慕爭奪的對象。 他一步步穿過人群,這些駢州的百姓們有的在談論柴米油鹽的瑣碎事,有的在夸贊刺史千金令人驚艷的一舞,有的說起了州府、許刺史夫婦。好像,已經(jīng)沒幾個人知道許府曾有一位公子。 百姓的忘性很大,一個人離開駢州之后沒多久就不會再出現(xiàn)在他們的談論里,許知霧若是一直牽念他,在別人都忘了他的情況下還要一直一直記著與他的點點滴滴,一定會很辛苦吧? …… 燈市已開,駢州的街市在今夜陷入暖色的迷夢之中。 高高的檐角之下,商鋪外,小攤前,高低層疊地掛著一盞盞花燈,明亮的燭光透過燈籠紙之后便顯得溫柔起來,輕輕灑在路過的行人身上。 人來人往,有的還戴著州府發(fā)的神鬼面具,有的卻已經(jīng)將面具抬到了頭頂,興奮地與同伴一家家商鋪逛過去。 許知霧和魏家兄妹為免被人認出的麻煩,都戴上面具,身后只簡單跟著兩三個仆從。 魏云嫻看中了一盞花燈,跑到花燈邊上轉(zhuǎn)身問許知霧怎么樣,許知霧點點頭,說好看。 “這個呢?” “也好看?!?/br> 魏云嫻便覺得奇怪,這會兒的許知霧好似興致不高,不如平時活潑多話。 “阿霧,你不高興么?” “沒有啊?!痹S知霧否認著,眉眼卻低垂下來。她覺得自己很不好,哥哥從京城回來了,她卻沒有好好與他打一聲招呼,只因為自己不自在,便沒有禮貌地跑了。 如今駢州變化這么多,他要是一個人出來,大概會覺得很茫然吧? 她為什么沒有等他一起出來玩,任由他一個人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做什么……她真壞啊。 這么一想,許知霧眼眶一濕,眼前明亮的燈光忽地模糊了一下。 她將淚意眨去了,壓著哭腔說,“我突然想起還有點事,你們先玩吧?!?/br> 魏家兄妹摸不著頭腦,眼看著許知霧帶著她的丫鬟往回走,可百姓們大多是往前深入燈市的,她逆著人流走得有些艱難。 魏云蕭問,“她怎么了?” “不曉得。”魏云嫻搖頭,“話說回來,那時候門外究竟是誰?阿霧出去見了他就沒回來?!?/br> 魏云蕭抿抿唇,莫名有些在意,在意這個令許知霧變得反常的人。 這頭,許知霧不斷地說著借過,終于在一處岔口得到喘息的機會,她站在墻腳,有些茫然。 哥哥在哪里呢?是否在府上沒有出來? 如果他也在燈市,這里人山人海,她如何才能找到他? 心里怪著自己莽撞沒頭緒,許知霧沮喪地往回走,不經(jīng)意一抬眸,目光便落到對面的糖畫鋪子上不動了。 那個人…… 只見一個戴著面具的白衣男子正微微俯身,像是與糖畫師傅說著話,而后低頭往木架上插著的糖畫一根根看過去,像是在挑選糖畫的樣式。他側(cè)對著許知霧,鋪子外頭掛著的花燈將他雪白的衣袍照得生暈,那根白玉發(fā)簪被燈火映得通透。 定下樣式之后,他忽而抬頭朝她看過來。 哪怕他戴著面具,許知霧也覺得,他好像笑了。 他好像認出了許知霧,招手讓她過去。 隔著分岔的街口,許知霧遲疑地沒動。 男子便主動走過來,那樣優(yōu)雅從容的步態(tài),也是許知霧熟悉的樣子。 忽而,一群孩子從后頭奔向糖畫鋪子,而男子的目光全在她身上,一時間躲避不及,被孩子們撞上來。而男子卻下意識伸手護住了孩子們,沒讓他們摔倒。 這樣溫柔的性子,是哥哥沒錯了。 而后許知霧便看見,孩子們笑嘻嘻地跑遠,男子卻緩緩蹲下身,高大的身影蜷縮起來。 像是被撞疼了,疼得還不輕。 許知霧的心口一揪,未曾猶豫便跑過去,急切問道,“哥哥,你沒事吧?哪里撞疼了?” 謝不倦還是蹲著,卻抬起頭沖她笑,哪怕戴著面具她看不見。 他拉過許知霧的手,柔聲說,“阿霧,你終于喊我哥哥了?!?/br> 許知霧一愣,而后氣呼呼說,“你騙我?” “嗯?!敝x不倦又輕又緩地笑了一陣,搖了搖許知霧的手,“騙你的,哥哥一點也不疼。阿霧真傻,一騙就過來了。” 第32章 不離開 [vip] 許知霧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她小時候掛在他身上都沒見他吃力,被幾個孩子撞一下哪里會疼成這樣?她確實傻,關(guān)心則亂。 但見他這副好似撒嬌的模樣, 一時間心里又好笑又覺溫暖, 壓著上翹的嘴角將手抽回來了, 問他,“你怎么認出我來的?我分明換了身衣裳?!?/br> “阿霧, 你當哥哥和你一樣傻?”謝不倦忍著疼痛穩(wěn)穩(wěn)站起身,伸手點了點許知霧的面具, “都站得這樣近了,我還認不出?” 許知霧說不過他, 不禁反省,她沒認出哥哥,哥哥卻認出了她,這事確實是她做得不夠好? 一轉(zhuǎn)頭,看見了沒戴面具的綠織,不由氣得跺腳, “耍賴!你分明是看到綠織才認出我的!” 謝不倦胸膛微顫, 笑了好一陣才說,“就算沒看見她, 哥哥也能認出阿霧?!?/br> 許知霧面具底下的嘴撅得高高的,悶悶道,“……騙人?!?/br> 謝不倦側(cè)眸,留意到她雖一副生氣模樣, 周身卻放松了許多, 不似先前那樣生疏。于是悄悄地彎了彎唇, 而后問, “阿霧是不是生哥哥的氣了?” 也不知他指的是方才逗她的事,還是他離開她三年才回來。 許知霧沉默,不知道說什么好。 “兩位,這糖畫好了,給誰?”糖畫師傅見兩人氣氛有異、渾似情侶,有些尷尬地出聲。 謝不倦笑了笑,從師傅手里接過糖畫,自然地遞給許知霧。 大概因為他的動作太過自然,許知霧都忘了拒絕,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將糖畫拿在手里了。已經(jīng)接了,也就不好再還回去,顯得矯情。 許知霧就這么拿著糖畫,沒有吃。 仔細一瞧,這糖畫竟然是她跳祈愿舞的樣子,大概糖畫師傅也喜歡這一支舞,便做成了糖畫樣式。 謝不倦笑道,“這個樣式的糖畫很受歡迎,糖畫師傅說,他今日基本上一直在做這個,熟練得閉眼都能做出來了。” 許知霧轉(zhuǎn)了轉(zhuǎn)糖畫,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陣,心里暖暖的。 見她沉默不語,謝不倦便試探著伸手去摸她的頭,同時給她留足了避開的時間。許知霧抬眸看了看他的手,而后嘀咕,“我又不是小孩子了?!?/br> 卻終究沒有躲開。 謝不倦眼中笑意更甚,由著心意揉了揉許知霧柔軟的頭發(fā),“在哥哥心里,一直都是小孩子?!?/br> 許知霧聽了這話,有些細小的心酸從看不見的角落里鉆出來,如果她一直是小孩子心性,該怎么熬過這三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