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徐開慈早就說過他熬不下去了，可惜沒有人信他。不僅是和徐春曄吵架的那天晚上他說過，早在才出事不久，程航一帶著他去看過幾次心理醫(yī)生后，他就說過。

    不是醫(yī)生水平不好，相反醫(yī)生水平很好，治療室也很溫暖。每次去醫(yī)生的助手都會很貼心地給他倒一杯熱果汁插著吸管遞到他面前，要是他說累了，偏過頭就能喝到。

    可是他還是覺得沒意思，到了后面幾乎是醫(yī)生在唱獨角戲，他只是在落地燈下靜靜欣賞的觀眾。

    欣賞著所有人是怎么站在他們的角度，去勸一個殘疾人要怎么重新熱愛生活，振作起來。

    可是有什么用？這些建立在科學角度上的疏導勸解，終究是站在一個旁觀的視角。而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人某些思緒本來就凌駕于科學和理性。

    理性告訴徐開慈活著就已經很幸運了，要珍惜?？墒撬纳眢w，他的狀態(tài)在殘酷地提醒他。

    ——你活著對往后的幾十年里，沒有任何意義。

    每周一次的心理疏導，程航一都會親自把他送進心理治療室，然后在門外等著他?？墒钱斔僖淮文涿罹趩实臅r候，他聽到程航一輕輕嘖了一聲。再后來他聽到程航一小聲地在和誰打電話，發(fā)著牢sao說：“我哪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心理醫(yī)生了，他不好我有什么辦法？”

    那天晚上兩個人躺在一起，中間隔著支撐徐開慈的軟墊。

    徐開慈幽幽開口，對著枕邊人說：“程程，我覺得我有點熬不下去了?！?/br>
    那天晚上已經夜深了，程航一困得不行，但是心里清楚一會幫徐開慈翻身的鬧鐘就要響了。那會他還沒適應這樣的夜生活，每天被折騰得嚴重睡眠不足。

    他翻了個身，意思意思地往徐開慈手上輕拍幾下以示安慰。

    “說什么呢，你會好的。你啊，就是心思重，成天瞎想?！?/br>
    后面還是撐不過眼皮子，程航一沉沉睡去，只留著徐開慈一個人還在暗夜里睜著眼睛。

    ——我熬不過去了。

    ——你會好的。

    說不清到底是發(fā)自內心地期望，又還是睡意朦朧的敷衍。

    總之沒有人信他真的不會好了，他們都覺得看了心理醫(yī)生，徐開慈就會好起來，一夜之間變成重度殘疾這件事就能在他這里翻篇。

    深夜間徐開慈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算了。

    從那夜過后，程航一發(fā)現(xiàn)徐開慈的脾氣收斂了很多，已經不會隨意亂發(fā)脾氣，也不會莫名其妙地沮喪。

    他開始主動吃藥，認真地定期去看心理醫(yī)生，治療結束后他自己按動cao縱桿出來臉上也一臉平和。

    再后來，他就不去心理醫(yī)生那里了，他說他已經好了，去心理醫(yī)生那里跑一趟怪累的，他懶得再跑了。

    沒想到這次倒是所有人都信了，梅靜信了，外婆信了，寧望和盛觀南也信了。

    就連日夜相處的程航一，也覺得他好了。

    徐開慈說自己熬不下去了的時候，所有人都不信，他說他好了，所有人又都信了。

    徐開慈覺得好笑，他天天和程航一對望，目光碰撞，怎么連程航一都相信了呢？原來四目相對的時候，也不一定能從對方眼里看到真心。只要他演技好，想騙也能騙得過去。

    他看著程航一高興的樣子，也朝他笑了笑。

    算了。

    ——

    天色慢慢暗下來，病房里只剩墻上的一盞小燈亮著，照在程航一和徐開慈的臉上，程航一能看得到徐開慈纖長的睫毛在輕輕顫著，如同在燈下翩翩起舞的蝴蝶。

    他抱著徐開慈小心翼翼地將徐開慈轉過來讓他看著自己，還不忘伸手到被子里將他的腿也正過來，就是這種姿勢不好再幫他把衣褲上的褶皺撫平。

    他定定地看著徐開慈，忍不住在他干裂的唇上啄了一下，“我信你熬不住了，可你也熬過來了，你已經熬了快五年了，再堅持堅持不行嗎？就像以前那樣，為了我，或者為了還關心你的人?！?/br>
    徐開慈抬手推了程航一一下，干瘦的手抵在程航一的胸口，被殘存的肌rou帶動蹭了幾下。

    又努力地挪到嘴邊反手擦了好幾下嘴巴，或許是太用力，干裂的嘴唇滲出一絲猩紅。他還是冷冷地看著程航一，一點沒有當初的溫存，他還說：“真的在乎我的人，就不會看我繼續(xù)那么痛苦，也不會在我不甘愿的前提下親我。你現(xiàn)在給我下去，我沒有前男友還可以爬上我的床這種癖好?！?/br>
    這點程航一再清楚不過，徐開慈對前任有著非同尋常的冷漠。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被徐開慈的一個小前任知道了，不知道小前任是不是去過太多次徐開慈的那個小公寓，連開門的密碼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某天徐開慈帶著程航一回公寓，開了房間的燈看到小前任躺在床上，徐開慈直接用被子包著那個小孩就把他抱出門外。

    關門，更換密碼一氣呵成，程航一都還沒反應過來，這個不算麻煩的麻煩就已經被解決了。

    那天晚上他躺在徐開慈身下，笑著問徐開慈說：“你也太冷漠了吧？萬一把人家凍壞了怎么辦？”

    徐開慈不以為然地扯了一下嘴唇，“他又不是傻子，冷了自己不會走嗎？我沒有前任還能爬上我的床這種習慣。”

    他一早就知道，徐開慈是個冷漠又高傲的人，只是程航一以為，自己會是那個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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