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8)
聞默,將人帶下去。 是。 現下一切未明,以拖為先。 難得的寂靜讓葉知離像是從壓抑的海底浮上來,在水面探出個頭,久違吸得一口新鮮空氣。 然而這口氣還沒吐出去,旁邊突然落下個深紅色的身影。 須銘一席喜服未脫,原本昂貴精美的布料因為與死氣纏斗一天變得破破爛爛滿是泥污,早起眉目間的瘋狂絲毫不見。 見到夏星垂后,須銘神色莊重、不帶猶豫地直接跪了下去,引起一片驚呼。 夏星垂也沒想到會有此插曲,傾身就想把人給扶起來:須宗主這是做什么? 須銘動也不動,只仰頭鏗鏘道:夏盟主,此人絕對不能放過! 夏星垂好聲道:夏某定會查明情況,須宗主先起來。 須銘膝蓋像是和地面融為一體,完全沒有挪開的意思,沖夏星垂又一拱手:夏盟主有所不知!此人并非仙盟前外門弟子葉子,乃是元衡劍尊死了二十年的前道侶,葉知離。 此言一出,舉眾嘩然。 葉知離覺得自己意識沉著的海瞬間變成了鍋guntang的油,已經夠難受了,須銘偏偏甩手往里面濺上幾滴水,弄得他備受煎熬。 史斌從人群中擠了出來,粗獷的臉急得通紅:你不要亂說話!葉子是我一起長大的兄弟! 須銘繼續(xù)道:兄弟?你兄弟參與仙盟考核時只進了外門,一個普通的仙盟外門弟子,怎么可能在人人畏懼的玄澗閣安然無恙,還由元衡劍尊與陸大師護送回仙盟?! 一個普通的仙盟外門弟子,怎么可能解開任星河大師辨妖盤的秘密,并加以改進?! 一個普通的仙盟外門弟子,又怎會與湘靈結仇,要害她性命?! 而葉知離與元衡劍尊久居六羅門,元衡劍尊為他尋來各種法陣修習之法,他又因湘靈與劍尊早早相識一直爭風吃醋懷恨在心,這些事六羅門人盡皆知! 質問完史斌后,須銘又朝向夏星垂,朗聲道:葉知離重生絕非善法,元衡劍尊早與魔界勾結,二人此行前來仙盟乃是為毀我修真界根基! 陌昭峰結界牢固,除了元衡劍尊,誰又有這個動機,這個修為以一己之力去摧毀! 還望夏盟主明察秋毫,為修真界除去禍根! 須銘說得大義凜然,激昂慷慨,真真假假混在一起,煽動性極強,圍觀的人登時信了一多半。 葉知離混沌著想,估計有高人去找了須銘,就像當初挑撥宗湘靈那樣。 只是這次高明許多,他確實是葉知離,可他并未做什么壞事,僅憑這點須銘根本沒辦法怎么著他。 偏偏現在辨妖盤指認他是妖魔,而須銘當著這么些人的面將他的身份扯了出來,夏星垂就算想幫他也得掂量掂量。 他這邊和將他意識向深海拽的蠻力做著扛著,那邊夏星垂幾次要扶,須銘始終不肯起來,跟逼宮似的。 聞默臉上流露出一分不悅:須宗主,盟主說了,會查明情況,你這是不信仙盟嗎? 須銘固執(zhí)道:須某自然信得過二位的為人,只是葉知離陰險狡詐,恐會有變! 你 聞默話未說完,就聽天空傳來陣悶響。 葉知離抬眼去看,只見零碎星點自頭頂散落。 有弟子呼喊道:是防御法陣!防御法陣破了! 他心中不詳之感更加濃重。 仙盟的防御法陣怎么會在這個時候破掉?! 緊接著,幾百妖魔黑壓壓地從天而降,領頭的是一位妙齡女子,身穿鵝黃綢袍,手握長劍,身遭魔氣四溢。 葉知離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 竟是死在往生隙的奚樂! 這不可能! 當初他是和盛間一起看著奚樂斷氣的,就算他會看錯,盛間也不會! 西來之禍后,魔將奚樂的身份連同畫像傳遍整個修真界,仙盟弟子也都認識這張臉。 奚樂不是被元衡劍尊和葉子,不對,葉什么來著給殺死了嗎?! 奚樂還活著!不是說奚樂是個背叛修真界的修士嗎?!這明明是個妖魔! 葉知離說謊了!他果然是妖魔的jian細! 夏星垂長袖一揮,在眾弟子和奚樂帶領的妖魔間劃出一條涇渭分明的靈力長河。 聞默! 聞默萬物生出鞘,靈力注入劍身,隨時準備攻上去。 和夏星垂明顯的敵意相比,奚樂卻顯得有些悠閑,眉眼間還露出了嬌滴滴的笑意:夏盟主不必防備,在下此番前來,不打算與仙盟開戰(zhàn),只是為了接回葉公子。 說完又沖葉知離恭敬一禮:多虧葉公子相助,尊上已經得手,咱們可以回魔界了。 說得真親近。 這是迫不及待要將自己妖魔的身份按死啊 葉知離心知眾弟子已經為了抗擊死氣勞累一天,有不少同伴傷亡,憋了一肚子火,如今奚樂又突然出現死而復生,口口聲聲要接他去魔界,怕更是很難當場覺察出其中的不對。 他身體的狀況仍在持續(xù)變差,現在幾乎連眼睛都要睜不開,全靠神識來感知外界。 他根本無法為自己辯駁。 而普通弟子看不出來,夏星垂這位知情者卻是清楚。 如果奚樂不出現說不定會懷疑一二,可魔界戲演得太用力,就像假的了。 夏星垂沉聲道:修真界與魔界勢不兩立,若葉知離是潛藏的jian細,自該由我仙盟論刑,奚將軍想將人接走,未免太異想天開了吧。 奚樂笑道:夏盟主,您瞧瞧這些弟子,哪個不是想將我們葉公子生吞活剝了,葉公子魔尊看上的人,若是傷了一根頭發(fā)絲,尊上都要動怒的。 仙盟眾位今日已累了一天,是時候歇歇了,您退讓一步,咱們改日再打如何? 須銘終于站了起來,玄鐵劍上燃起青色火焰:葉知離是仙盟禍亂的罪魁禍首,豈能放虎歸山!不如盡快就地正法! 這位兄臺,尊上雷霆之怒,你要替無辜百姓扛下嗎?奚樂不緊不慢,我知兩位盟主都是修真界大能,我也沒想著今天給貴寶地添什么亂,只是人間這么大,哪里出點什么事,仙盟也未必趕得及過去吧? 須銘:犧牲乃是一種榮幸!若是人人懼怕,修真界焉存?! 奚樂這下才認真打量了須銘:想不到修真界竟有閣下這種視人命為草芥的無恥之徒,不如也來投效尊上? 須銘:你! 奚樂懶得和須銘廢話,而是意味深長地望了夏星垂一眼:夏盟主,再不把葉公子交出來,有些事怕是真的難以轉圜了。 葉知離閉眼聽著幾人對話。 奚樂所謂的再難轉圜,怕不只是指魔尊會攻擊人間,還在暗示夏星垂他的身體狀況。 如果夏星垂重視人命,就應該將他交出去。 如果夏星垂重視他的性命,更應該將他交出去。 弄明白形勢以后,他心中反而十分平靜。 意識越來越沉,神識的感知也越來越弱,那雙將他向深淵里拽的手掐上他的喉嚨,奪去了他本就幾不可查的呼吸。 他已經沒有再強撐的理由,僵硬的身體一松,任自己陷進深不見底的黑暗。 在徹底被深淵吞沒的那刻,他產生了極為短暫的幻覺。 他聽到了盛間的聲音。 * 偌大的仙盟廣場上夏星垂、奚樂、須銘三方對峙,誰都不肯退讓半步。 奚樂記得尊上交代要速戰(zhàn)速決,不由催促道:夏盟主,葉公子可是要撐不住了。 須銘見夏星垂猶豫未決,也跟著道:還望夏盟主盡快下令,處死葉知離,為告慰各位同道在天之靈! 須銘話音未落,人還沒剛站起來多久,又驚恐著噗通跌了回去。 廣場上的風像是全被抽走,驟然變得寂靜。 幾乎是轉瞬間,威壓雷霆般摧枯拉朽地從天穹壓下,寒冰瘋狂在廣場上蔓延,將原本富麗堂皇奢而不俗的地界盡數覆蓋,成了座徹頭徹尾的冰宮。 映著半明半昧的月光,竟是有幾分綺麗的味道。 而在這份綺麗間,眾弟子全都顫抖著跪在冰原之上,鮮血一吐出口就被凍成冰坨子,砰砰砸落冰面,連滾都沒打上一個就又凍在了一起。 本尊的人,還輪不到爾等插手。 盛間不知何時出現廣場中央,懷中擁著已經失去意識的葉知離,鋒利的眉尾下眼神凜冽森寒,從夜如同出了禁制的猛獸,守在他身邊發(fā)出震天撼地的咆哮,似要將眼前的一切盡數吞沒。 第71章 燕泉 雪花揚揚灑灑落下,將大地染成無垢的白色,亮如晝日。 廣場上唯有夏星垂和聞默兩位仙盟盟主還能站直穩(wěn)著,剛才還悠哉自得勝券在握的奚樂再也輕松不起來,全靠長劍撐地才不至于丟人地跪下去。 她勉強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元衡劍尊來得總是很快。 盛間無暇理會,懷中葉知離身上的魔氣比一只高階妖魔都要濃郁,面色灰白,連嘴唇都變成了黑紫色,他用神識去探查對方識海,本就沉著的一張臉愈發(fā)讓人膽顫。 冰層裂開無數道紋路,噼里啪啦向周圍伸展開去。 他他抬眼看向奚樂,寒聲道:你們做的? 奚樂仍是彎著腰,努力抬頭看他:劍尊,做妖魔有什么不好,不比當人來的自在? 盛間腳下一晃,連個殘影都沒留下,眨眼間便出現在奚樂背后。 消失的風再度出現在廣場上,揚起了他臉頰邊的一縷青絲。 人頭從奚樂修長的項上滾落,不輕不重地砸向地面,那張秀美的容顏上連一個驚訝的表情都來不及出現。 魔尊的心腹,世人聞風喪膽的魔將,不知從何處得來的第二條性命,就這么被快到看不清的招式再次結束。 鮮血順著從夜劍間緩緩滴下,形成了一朵朵燦艷的小冰花。 在場眾人無不倒吸一口冷氣,知元衡劍尊修為近仙,沒想到卻是已經強悍到如此地步! 盛間充耳不聞,攬著葉知離就想離開。 須銘踉蹌著站起了身,強行擋在他前方,視死如歸地道:盛間,你伙同葉知離盜取混元乾坤瓶,謀害湘靈性命,難道想就這么一走了之嗎?! 盛間眸中閃過一剎的驚愕,又很快被掩在眼底,只冷冷道:讓開。 夏星垂在他身后出聲:劍尊,今日之事,為你,也為葉道友的清白,需得一個解釋才好。 盛間反問:他在你仙盟變成這副模樣,夏盟主還未給本尊一個解釋。 夏星垂應道:既是如此,劍尊更該留在仙盟,好好聊聊才是。 想著之前混元乾坤瓶事上的交情,盛間對夏星垂多了那么一丁點耐心:來不及了。 夏星垂聞言和聞默對視一眼,一同猜到了什么。 在他抬腳欲走之際,有人提劍踏雪而來。 有什么來不及!盛間,你今日必須留下一個交代! 盛間轉身看去,卻是宗邵元。 昔日意氣風發(fā)的老友頭發(fā)半百,記憶里的爽朗尋不到一絲痕跡,唯有陌生的、孤注一擲的決絕,隔著條被冰雪遮蓋的小道,形單影只地站在他的對立面。 若是平時,他或許會多說上幾句,可現在葉知離情況危急,實在顧不得那么多。 他皺眉道:宗湘靈的事,與知離無關,我不愿與你動手。 宗邵元痛失愛女還未滿一日,正是最悲慟的時候,聽他言語更是怒極反笑:你當真要為了護著一個入了魔的前道侶,連一世英名,公道正義都不顧了嗎?! 盛間簡短道:這是我的事。 宗邵元忍受不住起勢攻了上去,口中不忘凄聲質問:那湘靈何其無辜! 宗邵元作為六羅門的門主,修為比須銘高上一個大境界,招式狠辣,劍出如風,次次直取盛間命門。 而盛間正如自己所說,念及舊情不愿與之動手,僅連連閃避,可宗邵元卻不肯放過,知自己不敵,劍鋒一轉,竟是朝向了盛間懷中的葉知離。 從夜終于動了。 盛間右手一抬,將宗邵元撥到一邊,趁機御劍就要離開仙盟。 宗邵元連忙跟了上去:休走! 盛間生出不耐,調動靈力,寒冰自宗邵元腳下法器而起,牢牢將宗邵元下身裹在其中,打著旋往地面墜落。 然而解決了宗邵元,聞默又追了上來,攜萬物生與從夜抵在一起,寒藍與熒綠在二人身前轟然炸開。 火花四濺間,盛間冷聲道:仙盟要攔本尊?聞默幾不可查地輕聲提醒道:從西南方向走,那邊防衛(wèi)薄弱。 她與夏星垂心知肚明,盛間和葉知離兩人都是無辜被妖魔jian計陷害。 可葉知離被辨妖盤判定為妖魔,這是眾人親眼所見之事,盛間又在盛怒之下凍上了仙盟廣場,她若是什么都不做,以后仙盟又該如何自處? 面子工程,總要做一做的。 盡管聞默根本攔不住自己,盛間還是神色稍緩,承了這份情意:多謝。 說完便頭也不回,帶著葉知離往西南方向飛去。 * 燕泉山是座沒什么名氣的小山,低調的夾在某條山脈一隅,甚至有的輿圖上都沒有記載。 靈氣說不上充沛,但也不至于太過匱乏,總的來說中規(guī)中矩,因人跡罕至,叫不出名字的樹長得老高,野草跟著在下面瘋長,都不知道是哪兒來的這么多養(yǎng)分。 葉知離緩緩睜開眼,入目是張簡單干凈的木床,他鼻尖動了動,聞到了草木清新的香氣。 發(fā)生什么了? 因為剛剛轉醒,他腦子里空白一片,用手撐著床榻坐了起來,側目環(huán)視所處的環(huán)境。 屋內的空間跟他在玄澗閣的正房差不多大,陳設風格統(tǒng)一,大方素雅,細節(jié)處又不缺少溫馨點綴,一看就知道屋主人精心下過功夫。 葉知離忽地一愣。 不對啊 這不是他當初和盛間成親的地方嗎,屋主人就是他和盛間來著,他怎么在這兒? 他應該在 葉知離表情慢慢變得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