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嶼背對著他，高大的身影藏在一片昏暗里，沉默得像是一堵墻。

    “你對誰都能侃兩句，能言善道，唯獨為我不是。你說的沒錯，我一個人熱血，有什么用？”

    徐衍昕太生氣了。

    他多么希望江嶼能告訴他，你在我這里也有特權，即使欺騙他也可以，但江嶼什么也沒說，好像他就是一個平平過客，徐衍昕從未有過地委屈，他向來不求回報，這似乎是他的天賦，但他偏偏想要江嶼的回饋，他想要江嶼說的是，非你不可，不是徐衍昕不行。然而江嶼就像一座孤島立在海面上，他劃著一葉扁舟，如何也到不了。江嶼沉默地看他在房間里打轉，好像在期待他叫住他，又看他低著頭地蹲著收拾行李箱。直到徐衍昕開門的時候，江嶼從他的手心里搶過了行李箱的拉桿，低聲問他：“你去哪？”

    “回家。”徐衍昕心里默數(shù)三秒，才不情不愿地回。

    “不行?！?/br>
    “你這是限制我的人身自由?！?/br>
    “對?！?/br>
    徐衍昕伸手去搶自己的拉桿箱，憤憤不平道：“你自己是律師，能不能別無理取鬧?！?/br>
    江嶼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答道：“不能。你覺得公事公辦不夠誠懇，那就只能私了了，你想知道張安和你誰更重要，可你不敢這么問，所以你非要借著這個案子跟我吵，既然你想聽……”

    “你重要，你比他重要得多，我根本不在乎他對我的看法，我甚至沒讓他進過門，讓他負責案子只是因為律所人手調(diào)不開，但我卻穿著你買的傻-逼拖鞋，還要幫你洗衣服上的水粉。你說誰重要？”

    江嶼低下頭，跟他對視。江嶼輪廓鋒利，眼神銳利，跟人說情話也像挑釁。只可憐徐衍昕被他盯得無所適從，只能垂著看腳尖，耳朵燙，臉也紅。江嶼笑了聲，捏著他的耳垂，說：“你這個人就是這樣，心軟，耳根子更軟，你總說自己勇敢，但你在我面前總是這么膽小，你連看著我跟我吵架都不敢?！?/br>
    徐衍昕抬頭瞪了他一眼，問：“誰說我不敢？你想吵就吵。”

    “可我在哄你，徐衍昕?！?/br>
    “誰像你這樣哄人？”徐衍昕小聲說，“我覺得你在找我的茬?！?/br>
    “那你消氣了嗎？”

    消氣了嗎？徐衍昕說沒有。

    但江嶼把他的行李箱拖回了客廳，將他里面的東西一一歸位。徐衍昕“離家出走”時甚至不忘把自己的拖鞋帶著，像是再也不會回來了似的，但江嶼只說了幾句話，就把他乖乖哄回來了，睡前，徐衍昕想起魏尋的話，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好弄，故而矯情發(fā)作，無論如何也不肯跟他睡一張床，江嶼抱著被褥被趕到書房里。然而江嶼卻不似徐衍昕那般有恃無恐，他只覺得膽戰(zhàn)心驚?；蛟S有一日，徐衍昕真的要走，他如何也攔不住他。

    小時候劉蓉送了他一張“生日愿望券”說是能實現(xiàn)他所有的心愿，他一直留著，一天，一年，三年，每一天他都在思考該讓劉蓉實現(xiàn)他怎樣的夢想，一次旅行，一個帥氣的機器人，還是狡詐的“再多三個愿望”？然而當劉蓉和江濤離婚時，他用這張生日愿望券，只是許愿，不要拋下他。

    劉蓉卻沒有實現(xiàn)他的心愿。

    他膽小又自私，只敢等徐衍昕拋下一切來愛他，卻不敢想若是有一天徐衍昕不肯向前走時，他們該是怎樣。

    雖說江嶼“哄”了他，卻仍不肯妥協(xié)讓他跟案。然而江嶼卻不知道徐衍昕現(xiàn)在也會干不少缺德事，首先，收買眼線，江嶼此人嘴毒心狠，不得民心，收買個眼線易如反掌，其次，暗線跟蹤。見江嶼和周溯息上了律所大樓，躲在草叢背后的徐衍昕搡了搡趙聰，小聲說道：“按A計劃進行?！?/br>
    趙聰哦了聲，又道：“我們還有B計劃？”

    哪有B計劃，徐衍昕想裝個逼罷了。

    徐衍昕讓他少廢話，迅速跟上。不知為何周溯息性情大變，不僅主動聯(lián)系江嶼，還答應說出當晚的全部真相。徐衍昕想了一晚上，才想到趙聰這個實習生，正所謂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正是趙聰做間諜的好時候。而趙聰被委托任務時，依然覺得古怪，徐衍昕這名字，他以前絕對聽人提起過，但怎么就忘了呢？難道徐衍昕此人以狡詐著稱？但他偷瞄了眼徐衍昕那張臉，只覺得不可能。哪有反派長這樣？

    聽著耳機里的實時錄音，徐衍昕喝著咖啡，記下細節(jié)。

    周溯息聲音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他說起他因為長得像沈望，而被“培養(yǎng)”的過程，說起夏清正龐大矜貴的社交圈，說起他的“價格”，周溯息說，當他知道自己能靠身體賺錢時，便再也無法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了。他說得很客觀，不帶任何感情，宛如在點評一件商品，好壞列舉。他用“惡心”來形容自己，他說，一個人遭受了這樣的事情還不去死，反而茍活在這個世界上，是件很丟臉的事。他兜兜轉轉，說到自己“活著的理由”，他說他舍不得一個人，所以他想幫忙。

    他聽見江嶼問，如何幫忙？

    隔了很久，周溯息說，我先要幫他找到他一直在找的人。

    他聽到江嶼問，是誰？

    正當他呆愣時，一個男人在他面前坐下。

    徐衍昕抬眼看他，只覺得他眉眼十分眼熟。

    “好久不見，徐衍昕?！?/br>
    那個小孩是個天才，所有人都這么說。被當成天才的佐證是考試次次滿分，學什么東西很快，那個奇怪的病，以及在情商上有點欠缺。徐衍昕長大后一直覺得不可思議，世人對于天才的定義，先天帶著一種“異化”，即使再聰慧但表現(xiàn)得像是個普通人，那也只是“聰明”，而不是天才。天才必須是得天獨厚的，所以上天必須剝奪他什么才滿足人們對“天才”的幻想。而從小無法懷疑別人的徐衍昕，被眾人捧成了“天才”。旁人都說，這孩子只剩下“好的”，那些“壞的”他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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