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頁
“藤美的事,你不該摻和的,你把人家的獨子送進監(jiān)獄,你知不知道人家會怎么教訓你?” 一如往常不容置喙的口吻。 徐衍昕扯了下嘴角,“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他多教訓他兒子幾次,就不至于做出這種畜生事?!?/br> “他想教訓你,你有九條命都沒用。更何況你不能受一點傷?!?/br> 徐衍昕看向窗外,“我從來都不受傷?!?/br> 徐昭不再講話,兩人一路寡言,各有所思。到了家門口,徐衍昕沒有下車,而是對她說:“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我還有事。” “什么事?燭光晚餐還是甜言蜜語?” 徐衍昕楞了一下,只聽徐昭接著道:“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從高中起你就這樣,現(xiàn)在要搬出去住了,還是跟他一起住。你要叛逆到什么程度,轉(zhuǎn)專業(yè),呆在B市不回家,然后呢?現(xiàn)在甚至是去做一個同性戀?” “我不是叛逆。” “我真的喜歡他。” 徐昭像是不認識他似的,一遍遍打量他的眉眼,“你瘋了。” “我沒有,本來我想等穩(wěn)定下來再告訴你的,”徐衍昕說,“從小到大,我都沒有跟你分享過我的秘密。因為我沒有什么秘密,我都聽你的。長大后,我不告訴你是害怕你反對。但現(xiàn)在,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關(guān)于我的。我喜歡他,而且有可能喜歡了很久?!?/br> “我當時就該阻止你們一起玩,他帶壞你了,是嗎?” “不是。是我纏著他?!?/br> 徐昭難以置信地皺著眉道:“徐衍昕,你真的瘋了?!?/br> 像他們這樣的家庭,只有看似民主的霸權(quán)。他們之間沒有爭執(zhí),只有對峙。徐昭對他說:“你搬回家里住。” 徐衍昕拒絕,徐昭便說:“你這樣對得起你爺爺嗎?”徐衍昕真想問,這和爺爺有什么關(guān)系呢,爺爺難道會干涉他住在哪里嗎?但是愧疚之所以是愧疚,就因為它來得好像毫無道理,又好像似有準備。就像一顆種子,埋在他的心底,遲早要發(fā)芽。 什么都能扯到爺爺。 但他偏偏什么都不敢違背“爺爺”,若是徐濡卿在世,怕是會笑話他很久。他走時,幾乎搬空了自己的房間,然而徐昭卻把他的房間復原,連書桌上的臺燈都是相同的款式。唯一不同的,或許只有他帶走的,掛在床邊的風鈴。當徐昭注意到他看向床邊的眼神時,說:“不要在窗邊掛那種廉價的小商品。” 徐衍昕卻答非所問地說:“對你來說,我是不是一部很失敗的作品。” 徐昭什么也沒說。 認識江嶼以前,徐衍昕從未意識到過自己身處家庭的怪誕。他仿佛只能看到好的那一面,他惦念的始終是他和沈峰在徐昭威嚴夾縫下的嬉笑怒罵。他一直安慰自己,徐昭只是嚴格,嚴格到有點較真的程度。他一心以為待他長大,就能飛出牢籠。恐怕所有的金絲雀都是這么想的。 直到他認識江嶼。 高中畢業(yè)時,夏松是這么跟他提起江嶼的:“江嶼這人吧,在你到我們班以前,從不拿正眼看人。但班上喜歡他的小姑娘一片一片的,不光是看臉,他有點招人變壞的意思。挺神奇的,跟他相處久了的人都有點叛逆,沒以前這么乖順了。其實以前洛詩詩也病得沒這么厲害,碰見他,跟火柴碰東風似的,越燒越厲害。” 那時的徐衍昕還糾正道:“這都是歪理。出了事,怎么還從他身上找原因?” 夏松說,也是。這個話題便終結(jié)了。 然而他現(xiàn)在卻琢磨出點別的意思來,不是江嶼讓他們變壞,所以要承擔他們變壞的責任和后果,而是江嶼總比他們走得快。當他們還在為成績憂心時,江嶼卻宛如一個長者一樣計量人的價值,當他們?yōu)楝F(xiàn)實奔波時,江嶼卻已經(jīng)在社會站穩(wěn)腳跟。江嶼好像永遠不能理解他們的煩惱,當然,他們也無法理解江嶼的煩惱。 很多年前,徐衍昕羨慕崇拜江嶼的瀟灑。 他不會猶豫,果斷聰慧,擁有所有成功的品質(zhì)。 然而現(xiàn)在,他更能體恤江嶼的心境。 因為一無所有,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會比現(xiàn)在差。他只是把孤獨包裝成隨性。 黑暗中,他瞇起眼睛看屏幕跳出的彈框,是黑犬的照片還有簡短的文字“我處理好林遙的事情了”。而照片里,大白天,黑犬齜牙咧嘴地張著血盆大口,而罪魁禍首則是那根香腸。徐衍昕幾乎能想象他逗狗時的吊兒郎當。江嶼不問他怎么還不回家,只是給他發(fā)狗的照片,照片還是白天照的,卻等到晚上才發(fā)來,像是在問——你什么時候來找我?當然,有可能江嶼并沒有這么期待見到他,純屬他的幻想。 但他了解的江嶼,的確是這么一個迂回到極致的人。 徐衍昕回他,別喂它吃火腿腸,都是添加劑。 江嶼幾乎秒回,你不管你的狗,還管他吃不吃火腿腸? 徐衍昕笑,你吃飯了嗎? 江嶼過了一會才回,你把我當你的狗問呢? ——沒,我把你當戀人。 徐衍昕一個個拼音地按下,傳了出去,很是慎重,好像發(fā)了很莊嚴的東西,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江嶼的反應(yīng)。然而江嶼沒回。 他那顆熱騰騰的心漸漸冷了下去。 白月光。朱砂痣。 面對白月光和朱砂痣,江嶼也會這樣無視嗎?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zhuǎn)難安,越想越難受,走去陽臺,對著天上的白月轟轟烈烈地罵了一場。讓徐昭聽聽他發(fā)的瘋,他徐衍昕的確離瘋不遠。什么白月光,什么朱砂痣——他握著欄桿,吼了聲:“我才不要做替身。”他一個說話溫溫和和的人,一嗓子居然點亮了前方樓宇所有的聲控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