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撫過我的臉頰，那雙漆黑的眼睛一瞬不錯的凝視著我。

    “下回別在我面前拿自己做條件?！睏畛恋穆曇糨p飄飄的，像一觸即破的泡沫，“許俊彥，你作踐自己，我比你痛?！?/br>
    第201章

    如果說三年過去，整個b市還有人沒改變，那一定是我面前的這位。

    林雅笑得眼睛彎彎，她嘴唇上涂著亮晶晶的粉色唇蜜，一襲緊身裙裹在白色皮草里，整個人青春而窈窕。這個位置的視野極好，就餐時可以欣賞腳下京城燈火通明的夜景。加上身旁有如此美人相伴，估計(jì)在外人眼里我也算半個成功人士。

    舊友見面總免不了一頓寒暄——尤其是像我這樣死而復(fù)生的人，足足被林大小姐念叨了半個多鐘頭。

    等她平復(fù)了情緒，不再糾結(jié)我為什么沒有聯(lián)系她幫忙，總算愿意開口和我聊聊其他事：“得了得了，知道你找我肯定不是單純?yōu)榱藬⑴f。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是什么包打聽，拿出你求人的誠意來?！?/br>
    林雅的嬌縱把握得恰到好處，像機(jī)敏矜貴的品種貓，只會令人莞爾：“你想要的盡管提?！?/br>
    “嘖嘖嘖，瞧瞧，果然今時不同往日，宋城把銘德傳媒給了你，身價千萬的總裁說話就是硬氣?！彼坂蜆烦雎暎爸徊贿^天上掉了好大一塊餡餅，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眼紅，你可小心點(diǎn)?！?/br>
    “不是還有宋城？即使我什么都不做，也不會有問題。”

    林雅凝視我?guī)酌耄骸翱?，既然如此，你就不?yīng)該離開b市?！?/br>
    我聳了聳肩：“也許我想開了，何必那么拼命，有人上趕著替我辛苦?！?/br>
    “我倒是感覺你一點(diǎn)都沒變?！彼σ饕鞯耐兄骂M，“如果真的想倚靠宋城，你還找我聊什么？坐在辦公室里享福多好?！?/br>
    “我的朋友很少，你算其中一個，當(dāng)然要請你分一杯羹?！?/br>
    林雅頓了頓，露出些許為難神色：“俊彥，你知道我的性格，能幫到你的地方我肯定會盡力，但我從不和朋友談生意。”

    “我明白?！?/br>
    她何等聰明，向來明哲保身，絕不踏入這攤渾水半步。和聰明人聊天不妨說得更清楚一些，我微微一笑，輕聲說：“我準(zhǔn)備和你談的是另一件事……你應(yīng)該沒有忘記薛可茗。”

    “怎么會忘？她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安安穩(wěn)穩(wěn)在s市做她的局長夫人嗎？”

    林雅的笑意轉(zhuǎn)冷，我垂下眼睫。

    薛可茗的大伯已經(jīng)內(nèi)退，有些事上早不如從前，當(dāng)初她選擇草率嫁人或許也有這層原因。而林雅成為亞娛最年輕的人力資源總監(jiān)，正順風(fēng)順?biāo)?、有條不紊的走在規(guī)劃好的康莊大道上。

    她們倆的恩怨糾葛要追溯到初中，兩人從各自的學(xué)校被選拔出，參與同一只舞蹈隊(duì)。

    舞蹈比賽的后臺忙亂，薛可茗在比賽前夕失手摔碎水杯將林雅的腳背燙傷，林雅被迫退讓位給替補(bǔ)。伶牙俐齒如她自然不甘受氣，當(dāng)眾質(zhì)疑薛可茗的別有用心，讓從未吃過虧的薛大小姐氣到痛哭。

    說起來都是些幼稚得出奇的小事，兩人卻從此結(jié)下梁子，抓住機(jī)會便針鋒相對。在高中時期薛可茗試圖靠莫須有的臟水和輿論攻勢擊垮林雅，林雅也抓住機(jī)會利用我給她重重一擊。

    當(dāng)然，明面上一派和氣，林雅甚至做了薛可茗婚禮的伴娘，手挽著手言笑晏晏。然而撕破表層的花團(tuán)錦簇，內(nèi)里依舊腥風(fēng)血雨。

    如果愛慕能持續(xù)數(shù)年之久，那么憎惡也能。當(dāng)年那個水杯墜落前，恐怕料不到竟因它的碎裂開啟無數(shù)爭端。

    我挑了挑眉：“我在s市的三年倒沒有白待，起碼知道了幾個你感興趣的故事?？上н@些暫時不成氣候，不如林大小姐你親自排一出戲?！?/br>
    林雅沒有立刻答應(yīng)，于是我輕飄飄將話題揭過。

    說說笑笑間最后一道甜品送了上來，林雅拭了拭唇角，抬頭與我對視：“俊彥，我收回那句話，你變了很多。以前的你就像是這顆巧克力。”

    她用勺子在沾滿糖霜的脆殼上輕輕敲了下，那層看起來十分堅(jiān)硬的外殼應(yīng)聲而碎，里面的巧克力夾心緩緩流出：“看起來有些難啃，其實(shí)里面是柔軟的流心?！?/br>
    我不置可否，敲碎外層嘗了一口，香醇濃郁的甜味瞬間在舌尖彌漫。味道很好，令人情不自禁瞇起眼睛：“可我不準(zhǔn)備做桌上的甜點(diǎn)。”

    林雅長嘆一聲：“作為朋友，我認(rèn)真的想勸你別折騰了?？阃娌贿^楊沉，怎么有信心對上宋城？其實(shí)你應(yīng)該知足，大部分人活在世上連被吃的資格都沒有?！?/br>
    人為刀俎我為魚rou。

    我不愿意做刀，也不愿意做案板上的那條魚。

    “我想當(dāng)人，僅此而已?！蔽移届o地開口，“林雅，我不是求你幫忙，而是邀你合作?！?/br>
    不在b市讓我錯過了很多事，比如林雅撞了薛可茗的車，最終卻由薛家出面賠禮道歉；又比如一向高傲的薛大小姐突然退出了二代三代們的圈子，選擇專心相夫教子。

    這些不合常理的只言片語拼湊出可以捉摸的線索，讓我手中多了一份籌碼。

    “那就要看現(xiàn)在的你有沒有能力?！绷盅畔蛭遗e杯，亮晶晶的杏眼令她像只瞄準(zhǔn)獵物的貓，興奮中帶著隱秘的刻毒，“我會認(rèn)真考慮，三天后給你答復(fù)?！?/br>
    薛可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丈夫侯廣岳。林雅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后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網(wǎng)。

    我抬手和她碰杯，相碰時倒映出杯壁上扭曲的微笑面孔。

    “……俊彥，俊彥?！?/br>
    溫柔低沉的男聲從遠(yuǎn)處模模糊糊傳來，聽不明晰。

    柔軟的熱毛巾輕輕貼著臉頰，滾熱水汽撫慰了酸痛的眼皮，我舒服的喟嘆一聲，困倦的靠在那人懷抱里。等我徹底醒來，映入眼簾的是宋城英俊的臉，他眉頭微皺：“你怎么會在沙發(fā)上睡著？小心著涼?！?/br>
    我搖了搖頭：“沒事，房間里有暖氣。”

    宋城握了握我的手，不贊同道：“你身體不好，我不在的時候自己也要多留心。手這么冰，我去給你煮點(diǎn)姜茶?！?/br>
    他動作利索，系上圍裙就開始忙活。宋城本就修長高挑，因?yàn)樵?jīng)受過軍隊(duì)訓(xùn)練，背影挺拔如青松，在襯衫西褲的襯托下更顯得肩寬腰細(xì)。

    “今天穿得這么正式？”我?guī)退麙炱痣S手脫下的大衣，今天外面很冷，衣服上面還能觸到些凜冽寒意，“說起來我都不知道你整天在做什么?！?/br>
    “幫我叔叔處理一點(diǎn)問題。”

    宋城對自己的事并不多談，輕描淡寫一句帶過。他遞給我一盤切好的番茄，上面細(xì)細(xì)密密撒著一層綿砂糖，殷紅的番茄片整齊鋪在盤底。

    “糖拌西紅柿?！彼H了親我的額頭，嘴唇柔軟，“幫你切好了?！?/br>
    “……謝謝?！?/br>
    我取了叉子一片片塞進(jìn)嘴里，酸甜汁水在口腔爆開，室內(nèi)溫暖得過分，我又有些昏昏欲睡。可能我真的不適合參與這些詭譎陰謀，按著之前和陸驚帆商量好的計(jì)劃一步步走下去也頗覺艱難。

    但我沒有退路。

    五年，十年，他們遲早有一天會膩味，然后欣然回歸正常生活，留下腐爛的我。

    如果他們不放手呢？我真的要這樣生活一輩子嗎？獲得的一切都仰仗虛無縹緲的喜愛，在幾個人的拉鋸戰(zhàn)中無法逃脫，這種身份與禁胬有什么區(qū)別？

    “吃不下不要勉強(qiáng)自己?！彼纬墙舆^盤子，將裝著滾熱姜茶的玻璃杯塞進(jìn)我手里，“喝一杯再去睡覺。”

    我做的這些小動作，他知道嗎？我凝視著宋城的眼睛，瞳仁在燈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澤，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看呆了？我有這么好看嗎？”他彎起嘴角，笑意柔和，伸手在我鼻梁上輕輕一刮，“你好可愛?！?/br>
    我別過臉，想起在旁人形容下宋城的真正本性，還有他曾經(jīng)偶爾露出的冷硬面孔，輕聲說：“你不用這樣對我。”

    他愣了下：“哪樣？”

    “做家務(wù)，說情話，還有這種小動作。我們都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br>
    我太累了，不想時刻提醒自己不要陷入宋城的陷阱。明明占有欲強(qiáng)到恐怖，恨不得時刻控制我，卻偏要裝作溫柔小意的模樣，我都替他累。

    “……照顧你和留住你，這不沖突?！边^了半晌后宋城微微笑起來，他的手指按住我的下唇用力撫摩，另一只手從襯衫下擺伸上去勾住我胸口的金鏈，“俊彥，你似乎很害怕我對你好?？墒俏覍δ銐囊稽c(diǎn)你又會哭，像昨天晚上一樣……”

    我頓時耳根發(fā)燙，連杯子都快端不?。骸八纬?！手放開……不要這樣對我?！?/br>
    他很吃這一套，示弱的語氣，輕微顫抖的身體，如同被雨淋濕的幼鳥，能輕易攏在掌中。宋城果然松手示意投降，他親了下我的耳廓，笑了笑：“不逗你了。你這么單純，我要是放開手，遲早被人賣了還替他數(shù)錢。”

    辛辣的姜茶滑過喉管，冷汗卻爬上我的后背，我克制不住的在腦內(nèi)回想宋城剛剛的語氣。別有深意，還是無心戲言？

    將杯子遞還給他，我忽然叫他的名字：“宋城?！?/br>
    他應(yīng)了一聲，語氣里仿佛有無盡溫柔體貼：“怎么了？”

    “沒什么?！蔽覔u頭，露出乖乖的笑容，主動伸手拉住他的手，讓臉頰貼在他的掌心，“沒什么?！?/br>
    ——我早已嘗過你放開手的后果，怎么會怕再來一次？

    第202章

    一個星期后，林雅打電話給我，她開門見山的問：“你有多大把握？”

    我剛開完會——指在會議室充當(dāng)面帶微笑的吉祥物，對葉志凡的決策發(fā)表幾句滿意感言。回到辦公室坐下，座椅轉(zhuǎn)向落地窗的那一側(cè)：“你問哪件事？”

    “每一件。”她輕哼一聲，“別說什么你能讓我全身而退?？腺\船容易下去難，從過去的經(jīng)驗(yàn)來看你并不是合格的商人，我不放心?！?/br>
    我對林雅的想法十分理解，畢竟我一直情感用事，毫無可信度。斟酌片刻后我說：“百分之五十?！?/br>
    “那還行，比我想得要多?！?/br>
    “如果有林大小姐你加入，這個比例還會上升?！?/br>
    胡茹輕輕敲門，貼在我耳邊說下午的另一個安排快到時間。

    我揚(yáng)手示意她出去稍等，繼續(xù)向林雅道：“我知道你擔(dān)心什么，再完美的計(jì)劃都經(jīng)不住我這么個不靠譜因素在其中攪和。”

    她在電話另一邊咯咯笑：“我可沒這么說?！?/br>
    “我記得你以前告訴我的，但凡能借刀就不要切身參與，不僅廉價，更容易被濺一身血。”我看了眼腕表，“現(xiàn)在我挺身而出自己動手，真有什么事會沖著我來，怎么不愿意欣然參與？”

    “楊沉自己的公司風(fēng)生水起，這樣下去他不用接過他爸的擔(dān)子也能獨(dú)當(dāng)一面?！绷盅磐蝗徊黹_話題，“宋城進(jìn)入京城圈子后動作不小，他后臺硬，高調(diào)點(diǎn)無可厚非，但這么明顯的轉(zhuǎn)變我不信你不知道?！?/br>
    “還有，許家已經(jīng)是你mama的一言堂。她前不久解聘了你弟弟在董事會的所有職務(wù)，這件事和你回來的時間點(diǎn)剛好撞上?！?/br>
    我早就得知這個消息，也大概知道原因——顯然，安德烈主動找我這件事激怒了mama。

    “在外人眼里，許家就算不會全留給你，也有你的一大份。你猜你那兩個表哥會怎么想？”她輕聲說，“大家都想借別人的手?？愫薜娜颂?，恨意又太明顯，是最好的利用對象?！?/br>
    真實(shí)世界的復(fù)仇故事并不都是大殺四方，有時候也可能是任人宰割的肥羊回到闊別數(shù)年的狼群。

    “看來我們這么多年的交情沒白混，起碼你勸了我這么久，換做我們剛認(rèn)識那會兒肯定一拍即合。”我無聲地笑了笑，“不舍得拿我當(dāng)替死鬼？”

    “有一點(diǎn)，也只有一點(diǎn)?！蔽衣犚娏盅庞挠膰@息一聲，“許俊彥，為了報復(fù)他們把自己變成眾矢之的，這不劃算。你走的三年里誰都不好過，有些事……”

    我問：“你為什么不放過薛可茗？”

    許久后她才開口，聲音低啞：“我曾長期注射嗎啡上癮。我原本只是覺得自己那時候交友不慎，并沒有多想?！?/br>
    “后來我哥哥查一些事，查來查去，發(fā)現(xiàn)背后是她在指使，而且她原本想做得更過分，只不過沒有找到機(jī)會。如果被她得手，我的人生已經(jīng)徹底毀了。”

    我微微低頭，身上穿的這套深色西服裁剪優(yōu)良，款式高雅；然而在看不到的地方有顏色骯臟的紋身，有yin亂放蕩的乳環(huán)，被包裹著的身體破敗不堪。

    我的人生早就被毀得什么都不剩。

    “林雅，你把一切想得太沉重?！蔽业恼Z氣篤定而平靜，“這是一筆生意。有投資，才會有收益。也許在你眼里我得到的報酬一文不值，但我有得到它的理由。”

    沉默在通話中彌漫，胡茹又進(jìn)來提醒了我一次，隨后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間。

    “你還真是萬年不改的實(shí)心眼，一條道走到黑?！绷盅泡p嗤一聲，聲線恢復(fù)了以往的狡黠活潑，“既然如此，我也不說什么廢話了，我同意合作，具體內(nèi)容下次見面詳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