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個小時過去，我喝了不少茶水還吃了點心，倒也不覺得口干舌燥。吳醫(yī)生眼含笑意：“中午了，今天上午的就到此為止吧，有空我們再聊?？┠愫苡腥ぃ液芷诖湍愕南麓我娒??！?/br>
    “或許我們也沒有下次見面了?！蔽夷似?，“來之前楊沉應該把我的情況告訴你了?！?/br>
    吳醫(yī)生的談話技巧高超，有意無意的引導和控制著話題。盡管我謹慎的避開一些言語陷阱，但一上午下來我覺得他應該對我的情況多少有了初步判斷。

    果然他頓了頓，無奈道：“俊彥，你很清醒，對自己的狀態(tài)把握得也很準確。就像你剛剛說的……你和你的抑郁情緒相處得非常好?！?/br>
    “習慣了而已?！蔽艺f，“你覺得我現(xiàn)在如何？”

    “具體的還不能只靠我的主觀看法直接判定，但和楊先生告訴我的中度抑郁癥有一定出入。”他說，“你愿意告訴我實話嗎？”

    “我逗他的，沒想到他傻乎乎的相信了。中度還停藥四個月，那我怕不是早就死了，還能在這和你聊這些？”我伸了個懶腰，漫不經(jīng)心的說，“不過也不全是謊言。我有段時間的確如此，那時候自殺只是本能，吃了兩年的藥加上每周兩次六小時的專業(yè)心理干預才……怎么說？算是茍活了下來?，F(xiàn)在我好多了?！?/br>
    吳醫(yī)生低聲問：“方便說一下你是怎么好轉(zhuǎn)的嗎？”

    “在此之前，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訴楊沉真相？雖然心理咨詢是他付錢，但是我才是你的病人。”我看了眼靠坐在等候室沙發(fā)上百無聊賴看書的楊沉，“他要是發(fā)現(xiàn)被我耍了，肯定會和我發(fā)火。你可以告訴他你的治療很有效，我因此好轉(zhuǎn)了不少。這樣我也得到了他的重視，我們雙贏。”

    他沉吟了片刻：“俊彥，我不覺得你是需要用這種手段博取愛人關(guān)注的人?！?/br>
    我一時語塞：“唔……愛情使人盲目，楊沉身邊不乏其他追求者，我想讓他只看著我一個人?！?/br>
    這話rou麻得我都起了雞皮疙瘩，吳醫(yī)生似乎發(fā)覺了我解釋的生硬，卻沒有追究：“好吧。作為交換，下一次來的時候我想請你做一次心理評估，并且和我聊一些真正的原因。所幸至少到你策劃的展覽完成之前，你應該都不會棄生命于不顧?！?/br>
    原來他早就發(fā)現(xiàn)我在打太極，還是陪我說了這么久。我點了點頭：“吳醫(yī)生，謝謝你。”

    他追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么會突然好轉(zhuǎn)？因為心結(jié)解開了？”

    “不……”我搖了搖頭，“因為發(fā)生了一件事。哎呀，我餓了，咱們吃飯去吧，下次再說。”

    吳醫(yī)生無奈的打開門送我出去：“下次你可別忘了?！?/br>
    “不會的?！睏畛练畔聲蛭易邅?，我回頭對吳醫(yī)生笑了笑，“我一直都記得?！?/br>
    那年四月有幾天熱得出奇。我原本只是像往常一樣去酒吧喝點酒麻痹自己，正好有個長相不錯的男人過來搭訕，心情不錯的和他聊了幾句。沒想到病癥忽然發(fā)作，我難受的幾乎喘不過氣。好不容易找到藥瓶，因為前一天蓋子沒擰緊，剩余暴露在空氣里的藥片粘結(jié)在一起，一倒下來就是一坨。我吞了過量的藥，卡在嗓子眼鈍鈍的發(fā)痛。

    他一杯接著一杯的請我喝酒，灼燒的溫度似乎可以緩解心臟和喉嚨的刺痛。我太渴望一個擁抱，不顧周圍異樣的眼光，死死揪著那個人的衣襟痛哭流涕。他一直安撫的拍著我的脊背，讓我在渾渾噩噩中擁有了一份恍惚的安心，掩蓋住因這個過度善良的陌生人而產(chǎn)生的一絲怪異。

    第二天我是在酒店的床上醒的。

    第72章

    吳醫(yī)生讓楊沉進去和他說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看楊沉出來的神情平靜，我大概是沒被揭穿。下樓的時候我和他兩個人站在電梯里，他輕輕握我的手，我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問：“醫(yī)生和你說了什么？”

    “說這次不給你開藥，下次我們來看的時候再決定?！彼f，“許俊彥，你覺得怎么樣？好點沒有？”

    心理疏導是個漫長的過程，哪有那么有用，又不是吃急效藥。我覺得有點好笑，但轉(zhuǎn)頭一看楊沉略帶殷切的神色，頓時心情有點復雜，最終只是嗯了一聲：“還好?！?/br>
    他握著我的手緊了下：“我下周再陪你來?！?/br>
    “你不忙？”

    “沒到一天都抽不出來的地步?！?/br>
    楊沉瞥我一眼，忽然湊上來親我。我微微向后退了步，抬眼看到電梯頂上的攝像頭，皺眉說：“有監(jiān)控……”

    “沒關(guān)系?！彼靡粋€兇狠急切的吻堵住我的嘴。我順從的和他接吻，余光看到樓層飛速下降，直到感受到緩慢減速的失重感才推開他：“快到了?！?/br>
    電梯門緩緩打開，我和他手牽著手走進停車場，我趁他不注意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擦了擦嘴唇。楊沉坐上駕駛座，卻不急著開車離開。他伸手按住我的后腦勺抵著我的額頭，我可以看到他英俊的眉眼輪廓，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好跟他一起沉默。

    “……不要死?！?/br>
    在我等得不耐煩之前楊沉終于出聲。他抬眼看我，那雙漂亮的眼睛此時顯得沉重——這是和楊沉從未有過的東西。他從未沉重，因為除了自己他什么都不在乎。沒有能牽絆他的事物，他是浪子，是漂泊的船，是無憂無慮的飛鳥，是一切輕飄飄毫無負擔的東西。

    他一直活得肆意張揚，仿佛永遠光芒四射，從未受過傷害。他是我曾經(jīng)想成為的模樣。我愛他神采飛揚的時候，沒有想過他從未受傷，原來是因為他總在傷害別人。

    現(xiàn)在我果然變成了他的樣子，變得和他一樣自私。

    “許俊彥，不要死?！睏畛潦种杆坪跏遣蛔杂X的用力，按得我有點痛，他說，“以前我不明白，做錯了很多事，但我們是要走一輩子的，不能總是這樣。以后我會多聽你的意見，好不好？告訴我吧，我想更了解你?！?/br>
    “我只有你了……你不要死?！?/br>
    你不只有我，你還有很多東西。

    我像被針扎了一樣猛地推開他，靠在車門邊冷冷的和他對視。我想反駁他，你什么都不缺，有一張漂亮的臉能隨時受人追捧，有家人的支持提供金錢讓你創(chuàng)業(yè)，有聰明的頭腦能在商場游刃有余。楊沉，他想要的都可以得到，他卻對我說：我只有你了。

    這句話像一個小丑，咧著嘴肆無忌憚的嘲笑我——

    可笑。

    可笑至極。

    我用手背擋住顫抖的嘴唇，狠狠的咬著口腔里的軟rou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楊沉靜靜的看著我，沉悶的空氣在我們兩人之間凝固。

    “你什么都有，不必自降身份了解我這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有什么看法?！蔽抑肋@樣直白的說出口太傷人，但現(xiàn)在我克制不住自己，一字一句的說，“楊大少爺，別開玩笑了?！?/br>
    “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我道歉?！彼D了下，“罵我我聽著，打我也行，我不還手?！?/br>
    我深吸了口氣，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轉(zhuǎn)過臉說：“不說了。開車，回去吧?！?/br>
    “許俊彥，每次我想解決問題，你都是這樣?！睏畛磷プ∥业氖滞?，收緊手指讓我不得不回頭看他，“我說了你有話就說出來，不要憋在心里。不說我怎么知道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有氣對我撒，憋出毛病以后你要我怎么辦？??？”

    “我不想說！”我被他吼得火大，一把抽回手腕。果不其然已經(jīng)有了紅色的握痕，我氣得去開車門，才發(fā)現(xiàn)被他鎖住，“楊沉你是不是有??？我不想說，是因為到最后一定又變成和你吵架！你能不能讓我好過哪怕一天？巴不得我早點死嗎？”

    楊沉顯然被我氣到，他眼神陰沉得讓我心悸。但最后什么都沒說，動作粗暴的發(fā)動汽車駛離停車場。

    我疲憊的靠在車座上。像是過去無數(shù)次那樣，我和楊沉的相處模式從未改變，一方示好的開端和兩敗俱傷的結(jié)局。曾經(jīng)是我費盡心思捧上一顆真心，被他毫不在意的丟在腳下踐踏；現(xiàn)在換成他主動修補裂縫，我卻習慣于用惡意回饋他。

    他以為我們能走下去這件事顯得格外荒誕，卻不知是哪個部分更好笑。是楊沉欺騙自己的一廂情愿，還是我們絕不可能的相伴終生？

    又或許……是說著不愛他卻維持著這個假象的我。

    下車的時候楊沉對我說，他不會再和我吵架了，也會盡一切努力彌補過錯，希望我能開心一點。他說這話的時候很認真，雖然剛剛才把氣硬生生忍下去，臉色不算很好看。他說完吻我的時候我沒有拒絕，在他眼里可能是變相的妥協(xié)，于是他又高興起來，拉著我親個沒完。

    “我喜歡你……”他撒嬌似的抱緊我，蠻橫的命令道，“許俊彥，反正我不準你死，你就不許死?！?/br>
    原來被楊沉愛是這樣的。既不溫柔，也不浪漫，只是被這個臭脾氣的男人死死抓著不放而已。我本來只想應付他幾句就下車，卻忽然在此刻的楊沉身上察覺到一點脆弱的意味。他在我眼里一直堅不可摧，任何問題都不放在眼里，這點脆弱便讓我的心軟了下來。

    我輕輕伸手回抱住他。

    因為曠工了一整天，第二天我去工作的時候就有一堆事情要做。還好孫寧自從電梯事故之后就對我態(tài)度好了不少，裝作看不起我工作速度幫我分擔了一些任務，讓我只加班了一小時就能回家。

    今天是周五，楊沉被他爸一個電話安排去出差，上飛機之前還給我發(fā)消息說五天之內(nèi)一定能回來，讓我這幾天多出門散心，外加鍛煉身體。彼時我正忙著工作，下班路上才看到他的消息，淡淡回了句知道了。

    宋澄后面加了兩場戲，比預計的要晚回來兩天。即使如此昨天也到了b市，老羅去接的他，還特意提醒我盡快自己向他坦白。我心情煩躁，可今天無論如何都得去見宋澄，免得節(jié)外生枝真的不好解釋。

    在去的路上吳醫(yī)生給我發(fā)微信，告訴我有空可以和他傾訴。我心想這一天天的我在幾個人之間連軸轉(zhuǎn)，哪有心思和他說這些有的沒的，打算隨便應付幾句。沒想到他一路上不斷挑起話題，讓我完全忘記初衷聊得津津有味，公交車都差點坐過站，到了宋澄家樓下我才匆匆結(jié)束聊天。

    現(xiàn)在心理醫(yī)生都這么閑了么……我一邊想著一邊敲了敲宋澄的家門，他開門的時候?qū)ξ倚Γ骸熬龔?，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有鑰匙？”

    我愣了下，的確把這事忘得干干凈凈。宋澄剛洗完澡，給了我一個帶著檸檬香波味道的吻。我也親了下他的臉頰，他消瘦不少，眼窩都比以前深了，更顯得眉眼迷人。

    “想你?！彼シ块g拿了個東西藏在背后，故意逗我，“猜猜是什么？”

    “猜不出來?！蔽沂钦娴牟恢浪麜褪裁?，伸手去拿卻被他舉高了不讓我夠到，無奈的說，“你告訴我吧?！?/br>
    “當當當當——”他在我面前打開小盒子，眼睛里含著光看向我，期待幾乎要溢出來了，“喜歡嗎？”

    一枚小小的印章躺在盒子中央，玉質(zhì)的，是柔軟的煙粉色。

    “我和當?shù)厝藢W的刻章，刻了你的名字?！蔽掖瓜卵劬?，看到宋澄的手上果然有細小的傷口。劃痕的傷疤層疊在他修長的手指上，甚至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他卻絕口不提這些。

    我輕輕拿起印章，冰涼的玉石在掌心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印章側(cè)面有小字，宋澄溫聲解釋說：“是邊款，我自己給你刻了一句話?！?/br>
    “什么話？”我低頭看，“愿言……嗯……”

    “不要讀出來??！回去再看!”宋澄捂住我的嘴，害羞得耳朵都泛紅了，他眼神游離，聲音含糊，“我想以后咱們發(fā)結(jié)婚請柬，可以用上印章，既省力又好看，是不是？”

    我笑著拉開他的手親他：“是！我很喜歡這個禮物。你真是個大寶貝，怎么想得這么周到?不過你有沒有想過現(xiàn)在有個很要緊的問題要解決？”

    “什么問題？”他緊張的看著我，好看的眼睛忽閃忽閃的。

    “我餓了?！蔽覡科鹚氖滞鶑N房走，“今天我下廚?！?/br>
    “誒？可是我已經(jīng)做好了……”

    回去之后，我躺在自己柔軟的床上，把玩著那枚印章，對著燈光仔細看：

    “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宋城貽所懷……咦，他刻錯字了?”

    第73章

    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希望我的德行可以與你相配，攜手同在一起。如果無法與你比翼偕飛百年好合，這樣的結(jié)果會令我淪陷於情愁而欲喪亡。這句話的出處和寓意都不算好，但考慮到宋澄年紀輕輕就出來闖娛樂圈的經(jīng)歷，或許他只是在哪看到前一句覺得不錯就刻上了，還甜滋滋的覺得這樣聽起來很有文化。

    我無奈的笑了笑，把印章擺到床頭，給他發(fā)消息：大傻子，怎么把名字都刻錯？

    宋澄回得很快：因為只能一筆刻完一個字，但是一開始順手就刻錯了，不好再改。你知道是我就好啦。

    我逗他：可是我看著這個感覺是別人送我的哦？不會吃醋嗎？

    宋澄：不會

    宋澄：下回我重新送你一個，不許再這么想了！

    我笑著和他聊了一會兒，宋澄的電話就直接打過來，嚇了我一跳：“怎么？”

    “發(fā)消息太慢了。”他的聲音溫柔，之前在劇組有點感冒，現(xiàn)在通過電波傳來還有一點不易察覺的沙啞，“想聽你說話?！?/br>
    我的臉熱了熱，反而不知道要說什么。他貼心的挑起話題：“老羅說我們的照片被展出了，你知道嗎？”

    這事讓我的心情沉了沉，臉上的笑淡去。還好電話那頭的宋澄什么都看不到，我維持著聲音的雀躍，面無表情的說：“知道呀，三月十六號……這周五，就是后天。你會去嗎？”

    “那天我有一個以前的朋友來看我，去不了。君彥你有空去嗎？肯定很有趣，回來記得和我說說啊。”宋澄語調(diào)柔和，“不過老羅說，不管拍賣拿了多少錢，晚上都要請我們吃飯……到時候我應該能趕回來?！?/br>
    “嗯?！蔽遗d趣缺缺的應了聲，心里只希望老羅不要在飯局上催我和宋澄坦白，我還沒有想好怎么和他解釋。宋澄仿佛聽出我的心不在焉，他輕聲叫我：“君彥。君彥？”

    “啊——什么事？”我連忙回過神，宋澄反倒默了片刻，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我愛你。”

    “我也愛你寶貝?！蔽覘l件反射般的回了句，摸不著頭腦的問，“突然說這個做什么？”

    他溫和的說：“就是想告訴你，每時每刻都想和你這么說。要是能天天和你待在一起就好了……你弟弟最近怎么樣？治療的錢還夠嗎？需不需要我?guī)兔?？?/br>
    “沒有，他好了很多，就是過年那會兒惡化了嚇到我?！蔽译m然有點心虛，但回話還是語氣自然毫無紕漏，只是讓我的心情又沉重了幾分，“你照顧好自己。最近公司要是沒什么安排，就多休息休息……演技輔導班什么的都往后挪挪，一天忙到晚對身體不好?！?/br>
    “我知道啦?！彼曇魩еσ?，“你也是，不要總是上夜班，都熬出黑眼圈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