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赟和姚俊軒把隊尾的選手逐一套圈。

    姚俊軒一直跟得很緊，途中跑時，蔣赟迎來自己的極點，這是長跑中很常見的現(xiàn)象，他會覺得腳沉得邁不動，肚子疼，喘不上氣，人生好無望，終點還有那么遠，恨不得就此死去……

    極點出現(xiàn)，不要慌，沖過去就好了。

    蔣赟一直保持良好的呼吸節(jié)奏，擺臂有力，步伐穩(wěn)健，曾經(jīng)困擾過他的腳傷早就痊愈，此時的他，渾身上下沒有疼痛的地方，那些不適感漸漸消失，跑得越來越放松。

    跑過六圈時，蔣赟還回頭看了一眼，姚俊軒離他只有五、六米遠。

    他喊：“姚哥，我走啦！你別追我，追不上！”

    說完他就開始加速，絕塵而去。

    姚俊軒心里奔過一萬匹草泥馬，呼吸都差點被搞亂。

    蔣赟感覺自己跑瘋了，居然都不覺得累了，還剩最后一圈，他跑過終點線時轉(zhuǎn)頭往場邊看，從一堆人里看到章翎。

    她在朝他大力揮手，嘴里喊的什么，他聽不清。

    又跑了300米，跑過高二（1）班的看臺，他往看臺上看一眼，那些臉都很模糊，只有那面迎風(fēng)飛舞的橙色班旗，映到他的眼瞳里。

    他覺得自己飛起來了，長跑竟是一件如此美妙的事。

    有那么一瞬間，蔣赟甚至覺得自己可以永遠、永遠地跑下去。

    天多藍啊，小風(fēng)吹著多舒服，他在一個好大的體育場里，邊上是一千多個同齡人，他們都只有十幾歲，那么年輕，那么快樂，像春天的樹，吸取著天地精華，抽著枝芽，茁壯成長……

    蔣赟沖過終點時竟沒有減速，有個人迎面跑來，被他橫沖直撞的姿態(tài)嚇一跳，卻也沒躲，張開雙臂想要攔住他。

    他也不管了，整個人撲上去，把那人抱了個滿懷。

    章翎往后退了好多步，才穩(wěn)住身子沒被蔣赟撲倒，男孩將她抱得好緊，他累壞了，大聲地喘著氣，整個人的身體重量都壓在她身上。

    她應(yīng)該推開他的，但舍不得，干脆也抬起手，牢牢地抱緊他。

    這是個很純粹、很干凈、很有愛的擁抱。

    蔣赟全身濕透，皮膚散著熱氣，手臂卻箍得極緊，他低低的嗓音響在章翎耳邊：“我贏了。”

    “嗯，你贏了?！闭卖釡厝岬嘏闹谋?，“你還破校記錄了！”

    蔣赟仿佛沒聽見，又說：“我贏了?！?/br>
    “是是是，我們小卷毛好厲害！”章翎右手揉揉他濕淋淋的頭發(fā)，左手抓著他背上的t恤，“蔣赟，我們的運動會結(jié)束了?！?/br>
    高三生不用再參加運動會，當(dāng)蔣赟和章翎在運動場上揮灑汗水時，喬嘉桐和他的同學(xué)們正坐在五中教室里，為著另一個目標(biāo)而奮斗。

    蔣赟第三次說：“我贏了。”

    章翎被他抱得都快喘不上氣，拍拍他的背：“知道你贏了，好啦，別抱著了，我陪你走一走，好多人在看我們呢?！?/br>
    蔣赟：“……嗯？”

    他終于活過來，松開懷抱才發(fā)現(xiàn)，身邊已經(jīng)圍了一大堆人，一個個臉上都掛著揶揄的笑。

    他又低頭去看章翎，發(fā)現(xiàn)她的小臉也是紅撲撲。

    這下子蔣赟真瘋了，人都蹦跶了一下，下一秒，那群人就呼啦啦地一擁而上，田老師帶頭，邱遠峰領(lǐng)著幾個男生七手八腳地把蔣赟抬起，高高拋到空中。

    蔣赟驚恐大叫：“別別別！我要吐啦——”

    蔣赟的成績是10分37秒，破了五中建校以來男子3000米校運會記錄。這是一個無人能打破的記錄，因為從明年開始，這個項目就要取消。

    姚俊軒成績11分14秒，獲得第二。

    蕭亮從頭到尾都在場邊，內(nèi)心震撼地看著這一切。

    蔣赟和姚俊軒的成績并不出眾，放到市中學(xué)生運動會上，根本不值一提，校運會3000米第一，含金量本就不高。

    這是一個很好拿的第一，參加的大多數(shù)都是菜雞，蕭亮如果練一下再去跑，說不定也能得第一、破記錄，那他為什么不去參加呢？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跑呢？

    很簡單，因為累?。?/br>
    蕭亮原本以為蔣赟報這個項目只是為了拿個第一勝過他，可是當(dāng)他看完蔣赟的比賽，就知道，不是。

    蔣赟早就遙遙領(lǐng)先了，后程隨便走幾步都能拿第一，但他從頭到尾都沒放松過，一直跑得很快，連著沖過終點都沒減速。

    他是想盡自己所能做到最好，他要戰(zhàn)勝的，從來就不是蕭亮。

    前三名去領(lǐng)獎，蔣赟和姚俊軒站上領(lǐng)獎臺，互相擊了個掌。

    許清怡端著獎牌站在邊上，愣愣地看著這兩個人。

    蔣赟站在最高處，脖子上掛著金牌，手上拿著獎狀，向不遠處的章翎揮手，章翎拿手機給他拍照，旁邊站著的是鄧芳，來給姚俊軒拍照。

    蔣赟笑得好燦爛，把姚俊軒也拽過來，搭著他的肩膀，兩人一起比剪刀手。

    許清怡：“？？？”

    蔣赟如愿以償，能領(lǐng)到一個毛絨玩偶，他拉著章翎去領(lǐng)獎品，讓她去玩偶筐里自己挑。

    章翎挑了一只憤怒的小鳥，圓滾滾、大紅色，對蔣赟說：“你看，兇巴巴的，像不像你？”

    蔣赟冷漠臉：“我又不是鳥，你才是?！?/br>
    他倆剛從領(lǐng)獎處出來，蕭亮就匆匆跑來，問蔣赟：“你上次是不是說你能跑短跑？你現(xiàn)在累不累？還能跑100米嗎？”

    蔣赟：“??？”

    多么奇葩的一件事，他的運動會居然還沒結(jié)束。

    蕭亮把三個男生叫到一起，討論道次安排：“彎道跑和直道不一樣，我擅長跑200，第三道就還是我，不變。任康本來是第一棒，是個彎道，駿驍你頂上吧。第二道又要接又要交，蔣赟沒練過交接棒，我想改成家豪，讓蔣赟跑最后一棒，只要接到我的棒，后面只管沖就行，你們覺得怎樣？”

    大家都說聽他安排，于是，高二（1）班男子4*100米接力的四棒由任康、郭駿驍、蕭亮、方家豪，改為郭駿驍、方家豪、蕭亮和蔣赟。

    蕭亮對蔣赟交代交接棒規(guī)則，又和他簡單地練了一下，臨陣磨槍，也沒其他辦法。

    高一的比賽快要結(jié)束，高二女子接力正在準(zhǔn)備，（1）班女將沒能進決賽。蔣赟在場邊喝水，章翎陪著他，擔(dān)心地問：“你剛跑完3000，能立刻跑接力嗎？”

    “就100米。”蔣赟做了一組原地高抬腿，說，“問題不大?！?/br>
    這個年紀(jì)的少年精力旺盛，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氣，蔣赟更是不怕苦累，想著晚上飽餐一頓、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又是好漢一條。

    比賽即將開始，蔣赟走到接力點準(zhǔn)備，他的上方就是高二（1）班的看臺，所有人都在朝他喊：“蔣赟，再拿一個第一！”

    蔣赟大叫：“這又不是我說了算的！”

    4道男生笑了一聲，蔣赟回頭看他，認出是那個贏過蕭亮兩次的短跑王。

    短跑王問蔣赟：“去年登山，你是不是跑的十二道？”

    蔣赟說：“是，怎么了？”

    那人又笑：“你發(fā)型很特別，我有印象，我也跑的十二道，第三個交棒，我記得你跑完還哭了。”

    蔣赟：“……”

    好家伙，原來這就是那個超過他的人。

    蔣赟在6道，遙遙看向終點，這已經(jīng)是這屆運動會的最后一項比賽，運動場上人散了不少，只有參賽八個班的啦啦隊們還留著。

    蔣赟做一個深呼吸，知道章翎在終點等著他。

    “砰”，一聲槍響，第一棒的八個男生如箭離弦。大家也沒有統(tǒng)一的服裝，離得那么遠，蔣赟也搞不清哪一個是郭駿驍，只看到八個人迅速掠過彎道，接力棒交給第二棒。

    第二棒方家豪是百米第四，直道速度還是很出眾，他穿著一件紅色t恤，很顯眼，蔣赟看清了，方家豪跑在前三。

    每一道只有十幾秒時間，眨眼間，蕭亮已接棒。

    沒了短跑王，二百米第二的蕭亮在彎道沒有對手，當(dāng)當(dāng)當(dāng)?shù)卮蟛脚軄?，位列第一?道排第二，兩人差得并不遠。

    蔣赟在交接棒區(qū)域小跑，右手向后，張開五指，蕭亮沖過來把棒往他手里一送，蔣赟瞬間握緊，拔腳就跑，聽到蕭亮大吼：“加油！”

    交接棒順利，蔣赟提著的心放下一半，接著就聽到身后的腳步聲，知道是那個短跑王。

    蔣赟看過他的百米比賽，沒指望自己能比這人快，但這不是個人賽！他的三個隊友在前面幫他奠定了領(lǐng)先的基礎(chǔ)，他要做的就是穩(wěn)?。?/br>
    蔣赟撒開腿瘋跑，身體里爆發(fā)出巨大的能量，剛剛跑完的3000米仿佛不存在，他忍不住叫出聲來，雙腿邁得飛快，眼里只有終點線。

    他居然想起九歲那年、逃離武校的那一刻。

    余蔚血流滿面，在鐵欄桿后大叫：“小赟！快跑！往前跑！別停下！去找警察！快跑——”

    快跑，快跑，跑得慢會被抓到，被抓到可能會死。

    身后追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蔣赟咬緊牙關(guān)，誓死不讓去年登山跑的那一幕再次發(fā)生。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五米……

    那追趕的腳步聲已經(jīng)與他并列，蔣赟憋紅著臉，一聲怒吼，和身邊的短跑王幾乎同時、像兩枚炮彈似的沖過終點。

    蕭亮等隊友都過來了，章翎和小伙伴們則圍住了蔣赟。

    沒人歡呼，大家都很安靜，在等待裁判出示結(jié)果，因為rou眼都看不清到底是誰先撞的線。

    這不是什么國際大賽，沒有慢鏡頭回放，也沒有高科技設(shè)備把成績精確到0.01秒，校運會全靠裁判按表。幾個裁判商量了一會兒，又拿終點線上一個老師用手機拍的視頻反復(fù)看過幾遍，最后一致認為，蔣赟比短跑王率先撞線，獲勝的是高二（1）班。

    “啊啊啊??！”蕭亮仰天怒吼，和郭駿驍胸膛相撞，跟拿了奧運冠軍一樣激動。

    蔣赟跑向他們，四個男生緊緊地抱在一起，又蹦又跳，章翎、邱遠峰、梨子……和其他走下看臺的（1）班同學(xué)一起，也是高興得手舞足蹈。

    這個第一含金量可就高了，完美地證明，實驗班并不是只會讀書的“書呆子”班。

    領(lǐng)獎時，禮儀小姐許清怡看到蕭亮和蔣赟在最高領(lǐng)獎臺上勾肩搭背，大笑合影，只覺得這世界真是玄幻。

    高二（1）班在第二天的比賽中，拿了三個第一，一個第二，兩個田賽第三，積分蹭蹭直追，尤其是接力項目，第一名有八分，讓他們一下子沖到高二年級積分第三。

    陳濤樂得合不攏嘴，拿第一的幾個學(xué)生如英雄般回到看臺，所有人都激動壞了，陳濤說他出五百塊，不夠的用班費補，組織大家下午去唱歌，搞個大包廂，能去的人都一起去。

    章翎問蔣赟：“你去嗎？”

    蔣赟說：“你去我就去?！?/br>
    章翎大笑：“你可是二金一銀得主，大功臣！你不去，他們也不答應(yīng)啊?！?/br>
    蔣赟嘿嘿傻笑，覺得好快樂，怎么會這么快樂！

    運動會結(jié)束后，一群學(xué)生走出體育場，準(zhǔn)備去那家最近的ktv，蔣赟去拿自行車，章翎也不避嫌，說搭他的車過去。

    其他人步行的步行，騎車的騎車，蔣赟和章翎正往停自行車的地方走，一個女聲突然在身后響起：“蔣赟?！?/br>
    蔣赟和章翎同時回頭，就看到翟麗。

    她摘下墨鏡，長卷發(fā)散在肩上，臂上挎著一個皮包，靜靜地看著蔣赟。

    蔣赟快樂的心情頓時消失，整個人都繃緊了，抿著唇，對她怒目而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