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兒，客人走了必須要送，這是我們家的規(guī)矩?！闭卖崴褪Y赟到門邊，楊曄和章知誠都走了出來。

    楊曄說：“小卷毛，下次再來玩啊?！?/br>
    章知誠說：“很晚了，路上小心，到家了給翎翎發(fā)個消息?！?/br>
    蔣赟一怔，章翎說：“爸爸，他沒手機?！?/br>
    章知誠：“哦，這樣啊。”

    蔣赟摘掉鞋套塞進褲兜，猶豫片刻，對那一家三口說：“叔叔阿姨，章翎，我走了，再見?！?/br>
    “再見?！闭轮\拍了拍他的肩，“要努力啊，小蔣同學?！?/br>
    蔣赟拎著空桶下了樓梯，楊曄突然想到什么，拿出一盒月餅和一箱牛奶交給章翎：“女兒，你去追他，把這些給他。”

    章知誠叮囑道：“翎翎，蔣赟要是愿意，你就和他聊聊，剛才，我看他很緊張，好像嚇壞了。”

    “哦，好?！闭卖嵋痪涠紱]多問，穿上鞋就追了出去。

    蔣赟已經坐上了電動三輪車，正要發(fā)動，聽到章翎在二樓北陽臺沖他喊：“蔣赟！你別走，等等我！”

    女孩子快速地跑下來，蔣赟這一晚過得迷迷瞪瞪的，一臉錯愕地看著她，章翎把月餅和牛奶遞給他：“今天中秋節(jié)，這盒月餅給你吃，是蛋黃蓮蓉餡的，還有牛奶，祝你中秋快樂?！?/br>
    蔣赟沒接，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這是……要發(fā)飆的前奏？

    章翎不等他發(fā)飆，直接把兩個禮盒放在他的空車斗里，又摸了摸車斗邊沿，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哇！你會開這種車啊？你就是開著這種車送水的嗎？好厲害啊！”

    蔣赟冷冽的眼神漸漸變得平靜，“嗯”了一聲。

    章翎問：“需要駕照嗎？”

    “不用，這是電動車?！?/br>
    “不到十六歲也能開嗎？”

    “好像……不能?！笔Y赟說，“但我快滿十六了。”

    章翎站在車邊，雙手負在身后，歪著頭問：“你什么時候滿十六？”

    蔣赟：“明年三月?！?/br>
    “幾號??？”

    “三月……十號?！?/br>
    蔣赟想起那本新華字典，“翎”字就在310頁。

    章翎綻開笑：“那還有半年呢，你就比我大三個月，我是六月生的。”

    蔣赟心里一動，問：“六月幾號？”

    章翎回答：“六月十七?！?/br>
    蔣赟：“……”

    臥槽，臥槽……他想，神了啊，“赟”字就在617頁！

    章翎沒注意到他奇怪的表情，又摸了摸車斗邊沿，好奇地問：“這能坐嗎？”

    蔣赟沒聽懂：“?。俊?/br>
    “能坐人嗎？”章翎問，“我還沒坐過這種車?！?/br>
    蔣赟都結巴了：“這、這個……平時是放水的，很臟?！?/br>
    “沒關系，我還沒洗澡。”章翎抬腿就跨上了車斗，她穿著一身衛(wèi)衣牛仔褲，順勢蹲下來，“你帶我溜一圈，行嗎？”

    蔣赟轉身看著她，感到為難：“你爸爸mama等你回去呢。”

    “沒關系的，我?guī)謾C了，和他們說一聲就好?！闭卖崤呐乃谋常八緳C師傅，麻煩開車。”

    蔣赟抿著唇看她，章翎抬眸：“快走?。　?/br>
    兩分鐘后，電動三輪車突突突地開出了金秋西苑小區(qū)，車斗里少了一桶水，多了一個女孩，沿著馬路慢慢往前行去。

    章翎一開始蹲著，時間久了覺得好累，干脆一屁股坐下來，抱住了膝蓋。她抬頭看天，說：“蔣赟你看，今天月亮好圓啊?！?/br>
    蔣赟沒好氣：“你是不是傻？今天是中秋，月亮還能不圓？”

    這人就不會好好說話！章翎看著他單薄的背影，決定不和他計較，問：“你每天晚上送水，能掙多少錢啊？”

    “多的話四、五十，少的話二、三十?！?/br>
    “那一個月能有一千多？”

    “嗯?！笔Y赟說，“周末不止，周末有時候一天能掙一百?！?/br>
    章翎很好學：“怎么算錢的？送一桶掙多少？”

    “兩塊。”

    “電梯房和樓梯房都一樣嗎？”

    “都一樣?！?/br>
    “那要是樓梯房送七樓，豈不是很虧？”章翎想到剛才那個桶，那么重！問，“七樓，你扛得動嗎？”

    蔣赟語調平平：“扛得動?！?/br>
    章翎開始算賬：“一天掙一百，那你就要送五十桶水，那得從早干到晚吧？”

    蔣赟解釋：“有時候是送寫字樓，有手拉車和電梯，一趟就能送近十桶，也不累?！?/br>
    章翎繼續(xù)十萬個為什么：“那你整個國慶都要送水嗎？”

    蔣赟有點不耐煩了：“你怎么那么多問題啊？”

    章翎噘著嘴說：“放完假要考試嘛，我這不是怕你一直打工，沒有時間復習?！?/br>
    蔣赟始終沒回頭，專心地開著車，冷冷道：“你不是說放完假就要換座嗎？還管我干嗎？”

    章翎撇撇嘴，噫，小氣鬼，就知道他會記仇。

    她不再說話，抬起頭看天上圓圓的月亮，一會兒后又開始看路邊的風景，這些店鋪都是熟悉的，不過坐著的交通工具卻很新鮮。

    晚風微涼，吹起章翎耳邊的發(fā)絲，她看完月亮和街景，注意力又回到蔣赟身上。

    他真的好瘦啊，肩膀也不寬，黑色短袖衫太大，肩線都掛到上臂一半了。他的頭發(fā)長長了一些，后腦勺的傷疤有點被蓋住，不那么明顯，不過卷毛還沒開始形成。章翎覺得，大概得再長一、兩個月，他的發(fā)絲才會開始打卷兒。

    天然卷真好玩，都能省下燙頭發(fā)的錢，章翎偷偷地想。

    蔣赟不知道章翎的新鮮勁要持續(xù)多久，但他沒問，開著三輪車帶她在街上兜風，特別傻，卻又……舍不得停下。

    他繞著整個金秋西苑開了一圈，快要回到大門時，車斗里的章翎說：“蔣赟蔣赟，前面那個便利店門口停一下！”

    蔣赟把三輪車在便利店門口停下，章翎跳下車，問他：“我要去買點兒吃的，關東煮，你要吃嗎？我請你?！?/br>
    蔣赟想都沒想就回答：“不吃?！?/br>
    “我不喜歡吃東西的時候旁邊有人看著?！闭卖嵝ξ卣f，“真的，你不說我就看著買了?！?/br>
    蔣赟說：“你去買吧，我走了?！?/br>
    章翎噘嘴：“這兒離我家這么遠，你不開車送我回去啊？”

    蔣赟驚呆，這兒都已經能看到小區(qū)大門了，他還要開車送她進去的嗎？

    章翎微微一笑：“你等著，我馬上回來，別走啊?！?/br>
    她往便利店跑去，跑到一半又回頭喊：“你別走??！”

    蔣赟：“……”

    這是多么神奇的一個中秋夜。

    蔣赟和章翎并肩坐在三輪車的車斗邊沿，晃著腿，看著馬路上車來車往、住宅樓萬家燈火，一人拿著一杯關東煮吃。

    在匆匆而過的路人眼里，這就是兩個十幾歲的學生子，晚上嘴饞出來買小吃。

    章翎給自己選的是甜不辣和油豆腐，給蔣赟買了四串：牛rou丸、蝦球、甜不辣和蟹棒，紙杯里塞得滿滿當當，還打了好多湯，加了點辣，她知道他會吃辣。

    蔣赟一聲不吭地吃東西，難得沒有狼吞虎咽，實在是因為心情太復雜。

    他吃過關東煮，是草花請客，他經常給草花抄作業(yè)，草花偶爾會請他吃點小零食。

    以前都沒覺得關東煮有這么好吃，連湯都如此鮮美。

    吃東西時是不是應該聊聊天？

    蔣赟瞄一眼左邊的章翎，試著起了個頭：“你不是說你討厭我么？”

    章翎正在喝湯，“噗”的一口差點喝到氣管里，覺得這人真是不會聊天。

    她咳嗽了幾聲后順了順氣，轉頭說：“你不還說我是白蓮花？吵架時的話你也當真啊？我媽和我爸吵架時還會說——”她捏著嗓子學楊曄講話，“章知誠我恨死你啦！”

    蔣赟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章翎發(fā)現(xiàn)自己見過他冷笑、嗤笑、陰笑、皮笑rou不笑，卻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真正的笑容，那么開心，就像一個超普通的高一男孩子。

    蔣赟笑了好一會兒后，輕聲說：“你爸爸mama看著好年輕。”

    “是嗎？他倆都四十二，哎，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闭卖嵯蚴Y赟湊近了一些，小聲說，“他倆是高中同學，同班的。”

    蔣赟沒明白，一臉懵地看著她。

    章翎說重點：“他倆上學時，早戀！”

    “啊……”蔣赟問，“那會兒也有早戀??？”

    “當然了?！闭卖釂査?，“哎，你看我長得像我爸，還是像我媽？”

    蔣赟上身后仰了一下，以便更好地觀察她。章翎出門也沒戴眼鏡，一張臉完完整整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蔣赟回憶過那對中年夫妻的容貌，回答：“像你爸?！?/br>
    “是哦，別人都這么說?！闭卖嵋Я艘豢谔鸩焕保瑔?，“那你呢？你長得像你爸還是像你媽？”

    聽到這個問題，蔣赟咖啡色的眼珠子瞬間變得暗淡，整個人被沉默籠罩。

    章翎發(fā)現(xiàn)他不對勁，不安地撓了撓頭發(fā)，覺得自己大概問了不該問的問題，蔣赟似乎……一直都回避談他的父母。

    誰知，他突然開口：“別人都說我像我媽?！?/br>
    章翎：“?。俊?/br>
    蔣赟垂著頭：“但我不記得她長什么樣了。我最后一次見到她，是我六歲那年，快十年了，真的一點兒也不記得了?！?/br>
    章翎不敢再問下去，不敢問你mama現(xiàn)在在哪兒，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