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心，比這初秋夜晚的風(fēng)都要涼。

    賈小蝶在公用廚房煮面，看到蔣赟進門，趕緊喊他：“小斌小斌，你明天是不是開始放假？”

    蔣赟“嗯”了一聲。

    賈小蝶開心地說：“那你幫姐一個忙，姐請你吃方便面！”

    蔣赟問：“什么忙？”

    賈小蝶笑得狡黠：“先吃，吃完了再說?！?/br>
    她煮了兩包方便面，自己吃半包，給蔣赟一包半，結(jié)果還是蔣赟先吃完。

    兩人坐在公用廚房的小桌子旁，蔣赟抹抹嘴，問：“幫什么忙？你說?！?/br>
    賈小蝶上樓拿來一個小箱子，笑嘻嘻地說：“我最近在學(xué)美甲，需要練習(xí)，你給我做模特兒吧？”

    蔣赟驚恐大叫：“我不！”

    賈小蝶叉腰：“你要不要臉？都吃我方便面了！”

    蔣赟：“……”

    吃人嘴軟，十分鐘后，蔣赟生無可戀地癱在桌邊，讓賈小蝶幫他做水晶指甲。

    賈小蝶二十五、六歲，初中學(xué)歷，獨自一人在錢塘打拼多年，臉長得還行，就是嘴巴很厲害，談過兩個男朋友都被她給罵跑了。

    蔣赟無聊得想打瞌睡，賈小蝶說：“別睡，陪姐聊聊天。”

    他倆能有什么好聊的？蔣赟眼睛望著天花板上的蜘蛛網(wǎng)，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問：“姐，你知道，說一個女生是白蓮花，是什么意思嗎？”

    賈小蝶無語地看他：“你不知道?。俊?/br>
    蔣赟搖搖頭。

    賈小蝶說：“就是說她裝清純唄，表面上是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實際上sao得很，愛使陰招，特別喜歡招惹男人，對著有利用價值的人和她看不上的人，態(tài)度那是明顯不同。小斌弟弟，這可不是什么好詞兒，你別對女孩亂說啊?！?/br>
    蔣赟：“……”

    他想，晚了。

    見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賈小蝶問：“你怎么啦？在學(xué)校不開心??？”

    蔣赟緩緩轉(zhuǎn)頭看她，又問出一個直擊靈魂的問題：“姐，我是不是長得很丑？”

    賈小蝶失笑：“哈哈，蔣小斌，你真失戀啦？”

    蔣赟懶得理她，別開了頭。

    賈小蝶的工作妝還沒卸，戴著兩片假睫毛，撲閃撲閃著眼睛左右打量他，蔣赟被她看得難受，低聲說：“別看了，我知道我長得丑?！?/br>
    “沒有啦，你們這個年紀(jì)的小孩，毛都沒長齊呢，哪看得出好看難看啊?！辟Z小蝶繼續(xù)低頭在蔣赟指甲上搗鼓，“你呢，其實五官還不錯，眼睛很好看，鼻子也夠挺，就是實在太瘦了，皮膚還不好。你要不去買點祛痘的洗面奶啊、面霜啊之類的用用？”

    蔣赟木著一張臉：“不買，沒錢?！?/br>
    “男孩子別這么摳門?！辟Z小蝶說，“其實啊，看一個男人帥不帥，不光是看臉，還要看整體。個子高了，人捯飭得干凈點兒，再丑也丑不到哪里去，那個叫做氣質(zhì)。還有啊，好男人呢，要看他有沒有擔(dān)當(dāng)，夠不夠可靠，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腥俗顜??！?/br>
    蔣赟若有所思，賈小蝶見他似懂非懂的樣子，不禁想逗他：“就你這小身板兒，嘴巴又欠，哪怕長得唇紅齒白，也像個太監(jiān)，和帥沒關(guān)系?！?/br>
    蔣赟瞪她：“誰像太監(jiān)了？”

    賈小蝶嘿嘿直樂：“呦，你懂的呀？才多大就懂啦？”

    蔣赟不耐煩了：“你什么時候做完??？我困死了！”

    賈小蝶：“別急嘛，明天你又不上學(xué)?！?/br>
    最后，蔣赟左手五個手指，除了小拇指，其他四個都被賈小蝶“精心打扮”了一番，紅銀藍黑四個色，每個指甲都有近兩公分長，亮閃閃的，蔣赟看著自己的左手，眼睛都發(fā)直了。

    “這玩意兒怎么弄掉??？跟老妖婆一樣！”

    他想摳掉美甲，賈小蝶制止了他：“別別別，我就想看看做完了能維持多久，反正你們國慶放假了，到你上學(xué)前一晚姐給你搞掉，乖乖的，姐每天請你吃夜宵?！?/br>
    這天晚上，可能是因為第二天不用早起，蔣赟沒有強迫自己立刻入睡。他躺在上鋪，翻來覆去地想放學(xué)時發(fā)生的那一幕，最后撈過枕頭邊的長頸鹿，輕輕地摩挲著。

    上初中時，學(xué)校里有很多人早戀，有的是和同班同學(xué)談，有的是和低年級的學(xué)弟學(xué)妹，有些膽大的就找校外閑散人員……

    那些早戀的人，要么長得還行，要么會打扮，也有長得丑的男生追到了妹子，靠的是死纏爛打，出手大方，還特別會說花言巧語。

    蔣赟從來沒考慮過這事兒，也不可能有女生喜歡他。

    當(dāng)然，他也看不上她們，放眼整個十六中，就沒見過比章翎更優(yōu)秀的女生。

    但這并不代表蔣赟想和章翎發(fā)展一些什么。

    天可憐見，他最初的夢想只不過是找到章翎，要到她的q.q號，與她保持聯(lián)系，做個朋友，或是網(wǎng)友，都行。

    如今兩人同校同班又同桌，每天手肘碰著手肘，蔣赟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和她和平相處了。

    章翎啊……說起來，有兩年半時間，她是失蹤了的。

    蔣赟至今都記得，幾個月前，七月初的一個周二下午，他在鐘叔的報刊亭看雜志，偶然間抬頭，看到天橋?qū)γ孀哌^來一個女生。

    那一刻，他的心臟差點停跳，恨不得當(dāng)場表演一個大鵬展翅。

    蔣赟看到章翎去第四醫(yī)院公交車站坐車，從那以后，他天天下午去蹲點，直到一周后的周二下午，才又一次蹲到章翎。

    他遠遠地看著她，第一次體會到失而復(fù)得的心情。

    兩年半沒見，章翎長大了一些，個子高了，人還是又白又瘦。

    她以前不是短發(fā)，扎過馬尾，還曾梳過俏皮的雙馬尾，不過現(xiàn)在的短發(fā)也很好看，配上圓圓的眼鏡一點也不顯呆，是個超級可愛的女孩子。

    同桌一個月，章翎的臉在蔣赟腦海中印刻得更加清晰，連她右邊下頜骨處有顆小小的痣，他都熟記于心。

    可是她說，放完假就換座，她不要和他同桌了。

    她還承認，她討厭他。

    她含淚看向喬嘉桐時，眼睛里有光。

    她說，喬嘉桐是年級前十，而他，是倒數(shù)前十。

    ……

    少年在黑暗中閉上眼睛，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他手里緊攥著那只長頸鹿，心里想著某個人，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輾轉(zhuǎn)反側(cè)到難以入睡，最終……在第二天清晨，他奇奇怪怪又黏黏糊糊地醒了過來。

    蔣赟睡的還是草席，蓋的是一床毯子，他往底下一摸，低罵一句，整個人在上鋪僵成了一塊石頭。

    老清早，小少年虎著臉在衛(wèi)生間里洗內(nèi)褲，一邊洗，一邊想這五天假期要怎么安排。

    不能全用來打工，作業(yè)很多，必須要認真做，最好再花時間把學(xué)過的知識點都過一遍。

    蔣赟其實無所謂去不去勤勉班，有學(xué)上，他已經(jīng)很知足。勤勉班上課進度慢，反而更符合他的需求，只是……勤勉班里沒有章翎，就沖這一點，蔣赟也不想調(diào)班。

    就一個晚上，他就接受了章翎討厭他的事實，覺得這沒什么大不了的，章翎要是喜歡他，那才叫稀奇呢。

    吃過早飯，蔣赟提著書包去區(qū)圖書館自習(xí)，中午厚著臉皮去水站蹭飯。

    剛子叔的小女兒曉曉上小學(xué)二年級，也放假在家，正趴在小桌子上做作業(yè)，看到蔣赟就喊：“mama，蝗蟲來啦！”

    蔣赟：“……”

    曉曉發(fā)現(xiàn)了蔣赟五彩斑斕的左手指甲，像是發(fā)現(xiàn)了寶藏，抓著他的手大叫：“哇，小斌哥哥，你的手指甲好漂亮?。　?/br>
    蔣赟抽回手，瞪她：“我不叫小斌，你爸媽沒文化，你怎么也沒文化？我的名字這么寫?！?/br>
    他在曉曉的草稿紙上寫下一個“赟”字，曉曉問：“這個字讀什么？”

    蔣赟把一本新華字典丟給她：“你不會自己查??？”

    曉曉翻了半天字典，一邊翻一邊念：“六百十七頁……哦，讀yun，意思是‘美好’，多用于人名?！?/br>
    蔣赟突然好奇，給曉曉寫了個“翎”字，讓小家伙去查字典。

    曉曉又是一陣翻：“三百一十頁……翎，鳥的什么和尾上的長羽毛，什么雞翎……”

    蔣赟從曉曉手里拿過字典，看到組詞范例是‘野雞翎’，不禁笑出聲來，自言自語道：“怎么會取名叫鳥屁股毛的？”

    他又看向“翎”字所屬的頁碼，很有點不可思議。

    這時，剛子叔對他說：“小斌啊，明天是中秋，晚上我們一家要去我大舅哥家吃飯，你看，你是收工回家陪你奶奶過節(jié)呢，還是獨個兒幫我看店？”

    中秋節(jié)啊……蔣赟說：“我留下看店吧，我們家不過節(jié)?！?/br>
    剛子叔點頭：“行，那就辛苦你了，明天我把鑰匙給你?！?/br>
    ——

    中秋團圓夜，章翎跟著爸爸mama去外公外婆家過節(jié)，去的時候帶去一堆禮物：紅酒、月餅、水果禮盒……回來又換了一批禮物，牛奶、月餅、水果禮盒……都是舅舅給的。

    “兩盒月餅，一共十二個，每人配給四個，必須完成任務(wù)?！睏顣咸嶂嘛灪凶訉Υ笳滦≌孪旅?，“別苦著臉，知道你們不愛吃月餅，過了中秋又不能送人了，不能浪費嘛?！?/br>
    章翎拿著水杯去倒水，一看飲水機就喊：“章老師，沒水啦！”

    “哎呀，下午忘記叫水了?！闭轮\看看時間，已經(jīng)晚上9點多，說，“不知道水站有沒有關(guān)門，我打個電話問問?！?/br>
    他撥通電話：“你好，請問現(xiàn)在還能送水嗎？”

    對方說：“打烊啦，明早才能送。”

    章知誠掛掉電話，楊曄說：“哎，老公，我們搬家回來時，我同事不是送我們幾張水票么？你是不是沒用過？”

    章知誠記起這件事，那位同事因為搬家多出了一些水票，所屬的水站在袁家村，章知誠當(dāng)時買了小區(qū)附近水站的水票，所以一直沒叫過那家的水。

    他把水票找出來，試著撥通電話。

    ——

    蔣赟原本已經(jīng)要鎖門走人，接到電話后，問：“送哪兒？”

    對方說：“金秋西苑?！?/br>
    蔣赟一愣，他知道那是章翎住的小區(qū)，在她失蹤的兩年半里，他還曾去那里找過她，最后一無所獲。

    他說：“能送，要什么水？”

    “農(nóng)夫山泉，我有水票，我們家是16棟3單元402。”

    “好，十分鐘到?！?/br>
    “謝謝，辛苦你了?！?/br>
    金秋西苑在第四人民醫(yī)院附近，住著很多醫(yī)院職工，蔣赟知道這個小區(qū)綠化和治安都很好，保安十分負責(zé)，盤問他半天才放他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