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妾 第7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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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顛覆 [vip] 離著數(shù)個院落的國公府密室內(nèi), 燭火通明。 女官聽荷扶了臨澤公主,朝一張鋪了軟墊的紅木圈椅上安坐了。 密室里除了她兩個,便只還有個靖遠侯蕭元洲了。 男子柔和清俊的眉目在燈火下泛著冷色, 右眼角下的那顆淚痣, 將墮未墮的, 顯得有些妖異。 他躬身朝上頭行了個禮,含笑道:“這兩日母親總不見我, 倒還未及恭賀您尋回了小妹?!?/br> 本以為嫡母至少會像往常般,周旋客套兩句。卻聽她直截了當?shù)亻_口道:“族老們都見過她了, 本宮已與武欽侯商定,族長之位, 便由她來繼承。鹽鐵之權(quán),暫由武欽侯監(jiān)管?!?/br> 這不是商量的口氣,而是完全不容置喙地命令。 沒想到嫡母會如此直白,蕭元洲先是愣了下,繼而又笑著說:“母親用心良苦,這是要將蕭家的權(quán)柄交托到妹夫手中?!?/br> “對, 這丫頭心軟無勢, 名分上,本宮便想為她多爭取些。” “母親容稟, 兒子與小妹并無血緣牽絆,也早已頗為喜歡……” “你不行?!?/br> 這一聲厲喝打斷顯得十分突兀,蕭元洲的臉色驟然沉了下來,也不再有任何往日母慈子孝的作派了。 臨澤公主本是個清冷嚴厲的性子, 因陳氏自盡, 他五歲被托到了國公府上, 也就是頭兩年, 朱菡年輕未生育,還時不時會抱著哄哄他。后來,他年歲大了,又遭逢庚巳之亂。朱菡更是性情大變起來,一味地只是嚴訓(xùn)教養(yǎng)。 若說母子之情,那絕對是不淺的??墒捲抻行慕Y(jié),他知道自己出身低微,長公主又總是拿他同蕭國公相比,一直以來,都對他的天分資質(zhì)不甚滿意。 如今,親生的女兒找了回來,她便更不會為自己這么個養(yǎng)子來籌謀了。 “哈哈……”蕭元洲忽然仰頭大笑了起來,他兩手一攤,狀似本性畢露地嗤道,“聽說西北也定了,邊將軍的女兒海長縣主卻殉了國。兒子好像記得,海長縣主的刀法心計舉世罕見。連她那樣的人都遭了難,有些人未必能回來。也許小妹到最后還是鐘情于我呢?” 臨澤公主鳳眸幽深,這幾年,她是越發(fā)看不懂這個孩子了。想了想,抬手作了個和藹的招手動作。 當靖遠侯遲疑地靠在養(yǎng)母的身邊,但見她揚手仔細地撫了撫他清俊的面容,忽的眉角眼梢都透出親和,開口卻語出驚人: “元兒,你的母親陳氏,當年以死逼得我一未嫁女兒多了個養(yǎng)子。今日,因了你對權(quán)勢的貪迷,我,就要歸入塵土?!?/br> 原還是目露恨色的男子難以置信地猛地抬頭去看她,臨澤公主卻只是點了點頭,而后闔目靠座,模樣疲累至極。 等蕭元洲聽完女官聽荷的陳述,不禁失態(tài)地喊道:“宮里那些都庸醫(yī)嗎!娘,兒子這就派人去各省,遍尋名醫(yī)……” “不必了,本宮的病早就拖得太久了?!迸R澤公主睜開眼扶了聽荷起身,“元兒,你可還認我這母親?” 蕭元洲動容,當即正色跪倒:“阿娘有話,只管吩咐?!?/br> “好!我要你傾盡一生,輔佐蕭氏一族,護佑嫡妹,忠于主上?!币婐B(yǎng)子艱難決絕地終于點了頭,朱菡欣慰長嘆,笑著朝他身后一指,“我作的主,停了阿笙半年的藥。她如今有孕了,去吧。元兒,權(quán)勢富貴點到即止,你該好好看看身邊人了?!?/br> 等長公主離開后,那個溫柔高挑的女子,神情頗緊張地跪了下去:“侯爺恕罪,是公主不許您知曉。” 蕭元洲眸色復(fù)雜,將人拉到了懷中:“起來吧,你又能做的了什么?!?/br> 靠在他肩頭,阿笙空茫無神的眸子蓄滿了淚水,她眼盲多年,只知一心一意地跟著這人。 . 日月如梭,從大暑到仲秋,也不過是一晃眼的功夫。 兩個多月來,福桃兒得了這國公府世子的身份,四處走動極是方便。雖說擔(dān)心東南的戰(zhàn)況,可也沒只是閑坐枯守的。 利用身份之便,她請了許多老農(nóng),一同將新傳進的幾樣作物好生培植了一番。除了上回的‘番麥’外,還發(fā)現(xiàn)一種叫‘番薯’的作物,栽種簡單易活,食之香甜包腹。 除此之外,她還將食肆擴大經(jīng)營了數(shù)倍,還未鵲影開了家賣刺繡脂粉的鋪子。 日子如流水一般,只是有一點十分奇怪。在國公府里,臨澤公主卻幾乎并不召見她。偶然她去請安問好,也十之八九被拒之門外。 反倒是一個盲女,叫阿笙的,時常來她這里作陪吃點心。 連帶著見到靖遠侯的次數(shù),也遠遠多過新認的母親。 福桃兒已經(jīng)能十分順暢地喚他‘阿兄’,這個男人又恢復(fù)了儒雅溫和的舉止。來的時候,蕭元洲決口不提從前的糾葛,還時而帶回東南的捷報。一切都好像在朝好的方向發(fā)展。 然而,看似風(fēng)平浪靜之下的京城,實則暗流洶涌。 景泰七年九月初四,寒露剛過。東南大捷的消息在二旬前便已傳來,楚山潯來信說,快馬輕騎,應(yīng)當就在這兩日里便回了。 這一日,福桃兒回了趟晚晴齋,整個院落里遍撒金黃,是老銀杏過早褪葉的盛景。 就在她倚樹翹首,想著今日不知他會不會歸家之際。管事郝通忽的失措慌張地沖進院來。 “不好了,不好了!宮里出事了,百官連同王宮親貴都被扣下了。夫人啊,您還是快收拾了出城避一避?!焙鹿苁录钡迷捯舱f不囫圇,“您信我,這像是要出大事的?!?/br> “可楚大人這兩日要回來了?!备L覂耗妓妓?,到底是有些預(yù)感的,“快,咱們往南去渡口。” 行禮細軟一應(yīng)皆不要了,她隨手抓過丫鬟滕九的手,帶了幾個人就朝拴馬的側(cè)門去了。 然而還沒上馬,就有幾十個荷甲重劍的羽林衛(wèi)將他們團團圍了起來。 “世子爺,圣上召您呢?!?/br> 龐公公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了句,指出了她的身份來,就有領(lǐng)頭的一個將士過來。強硬卻還算恭敬地一指車轎道:“請世子上車,莫讓我等難做?!?/br> 唯有丫鬟滕九執(zhí)意要跟著,福桃兒忙按了她的手,耐心哄道:“去食肆找你鵲影jiejie,千萬莫要亂跑?!?/br> 被重兵保護著進宮的路上,福桃兒想了很多。一會兒憂思懼怕,一會兒又鎮(zhèn)定下來。這一刻,她不會料到,往后的許多年里,只要想到這一日,便會后怕慶幸。 從保和殿過去的時候,廣場上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侍衛(wèi)宮人。再往里走,玉階上鮮血鋪灑,有兩個面目被劃爛的官員,看朝服,竟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員。 福桃兒睜著驚恐的眼,被拉到一處裝飾恢弘的偏殿時,她見到了兩個人。 庶兄蕭元洲一身戎裝,刀鞘上的血不停地朝地上淌著。在他面前坐著的正是多日不肯見她的母親——臨澤長公主。 朱菡的情況十分不好,像是已經(jīng)入了彌留,喘息都不大順暢了。 福桃兒的出現(xiàn),讓兩個對峙的人臉上都出現(xiàn)了松動。 “兄長,你是在……”‘謀反’兩個字哽在喉間,福桃兒知道臨澤公主一直避著自己,這會兒子也不大明白朝野大事,只是本能地繃緊了弦,猶豫道,“兄長,你別傷了阿娘?!?/br> “自然不會?!笔捲扪凵耖W爍,忽的一笑,拔劍指向了她,“母親,你若再不交出令牌,今日,兒子便只有送小妹陪您一道上路了?!?/br> 臨澤長公主沒有說話,只是勉力睜開眼,看向了面前的一對兒女。她方才嘔了血,生命已經(jīng)是用更漏能數(shù)的清的了。 自從認回了嫡女,她便處心積慮,作下許多荒謬的事,甚至怕她對自己有感情,連面都不愿多見??墒乔闳f算,都料不到自己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竟會反咬皇室一口。 然而更讓她自己吃驚的是,此刻,女兒的面容模糊不清,反倒是這個看了二十五載的養(yǎng)子,讓她心意波瀾,那大概是不忍。 蕭元洲索要的令牌,能調(diào)動國公府的私兵三萬,也算是后續(xù)安定京城的一支重要力量。 “元兒,放下劍過來?!笔乱阎链耍降资撬昀襄e算。景泰帝已被困住,若等勤王的軍隊齊聚,到時只怕才是大亂的開始。 “阿娘?!逼钔舛际撬娜耍捲抟姥苑帕藙?,走到養(yǎng)母身邊,溫言喚了聲,眉宇間一派從容篤定。 就看到臨澤公主從項間解下枚虎型玉玨,撐著一口氣勉強坐直了道:“元兒,母親曾說你只堪輔佐。今日,我收回這話……記住,既然做了,就要做天下明主。但凡說你是亂臣賊子的,才是要禍亂天下的人,莫心軟,一個不留?!?/br> 接過那枚玉玨,意味著三萬精兵到手,也意味著面前的婦人再無任何用武之地??墒捲迏s沒有立刻離開,他欲言又止地上前,看著養(yǎng)母眼光的潰散,他從容的面色里終于還是沒有徹底崩住。 “不許為我傷懷!”臨澤像是回光返照般,猛然一喝,“既然是自己選的路,作了帝王,這九重宮闕森寒徹骨,便只得你自己受著?!?/br> 半跪著的男人被她喝的一驚,肅然起身朝門外走去,經(jīng)過福桃兒身側(cè)時,他腳步一頓,溫和道:“替我送母親最后一程?!?/br> 直到他轉(zhuǎn)出殿門,被福桃兒抱在身前的長公主,才驟然噴出一口血來,美目渾濁,似被抽干了所有氣力般,終于流著淚,撫上了她的面龐。 只來得及說一句:“耿忠端的酒可飲……孩子,孩子,再喚我一聲……” “阿娘?!辈乓ノ漳赣H的手,便抓了個空。只見婦人安然地閉了眼,蒼老的容顏依稀可見昔年的風(fēng)姿,只是這雙曾經(jīng)叱咤朝堂二十余載的美目,它們再也不會睜開了。 “阿娘!” 一聲悲啼從殿中傳出,正帶著侍衛(wèi)步下長階的蕭元洲耳力頗好,他按劍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下,抬手朝臉上一抹,便加快步子逃也似地離去了。 殿中只留下福桃兒一個,抱著具尸身,心頭空茫驚懼。這兩個月來,因著長公主的刻意回避,母女兩個統(tǒng)共也就見過三四回面。分明也不是自己的生母,可福桃兒也不知怎么了,心里頭像是被挖去了一塊,空茫的發(fā)慌。 ‘吱嘎’一聲,偏殿開了扇小門,從甬道里走出兩個女子。一個肚腹微微隆起,雙目無神。一個滿面悲慟,直直地便朝主位上的長公主撲了過去。 是女官聽荷,她按著公主的令,將靖遠侯有了身孕的侍妾阿笙帶來了。 聽荷是公主一手養(yǎng)大的,卻沒能送她最后一面??礃幼铀龑ΠⅢ弦彩謪拹海宦汾s來,阿笙因著眼盲,手臉上磕碰了傷痕。 福桃兒素來覺著阿笙艱難,此刻見她又要磕了桌角,當即上前將人扶住了。 一把精巧的匕首被扔在了兩人腳下,聽荷也顧不得尊卑了,一邊垂淚,一邊頭也不回地說了句:“楚大人應(yīng)當已經(jīng)在重華殿了,若是想救他,記得公主的話,挾了此女速去?!?/br> 還沒來得及去深想前因后果,就這一句,便足以構(gòu)成了當頭棒喝之勢。 看了眼身側(cè)一臉不安的盲女,福桃兒說了聲:“煩請姑娘移步?!睅е吮銖南惹笆捲揠x開的路去了。 到重華殿的時候,龍椅上高坐的還是景泰帝,可他如今只是個空有虛位的階下囚罷了。 百官們泰半垂首站于大殿左側(cè),唯有寥寥數(shù)人還固守在右側(cè)。 甫一進殿,福桃兒便一眼看在了大殿中央,歪坐于藤攆上的男子。 “小桃,你看,我如約回來了。” 楚山潯傷的很重,本是曬得有些麥色的面容,此刻卻是蒼白如絹。他歪靠在藤攆上,怎么瞧都有些像臨澤公主方才的模樣。 “陛下,楚大人傷重,請容許我?guī)厝ブ蝹??!?/br> 雖然心臟狠狠抽痛了一下,可福桃兒卻沒有上前,依然拉著阿笙的手。話雖是朝龍椅上的人說的,眼睛卻看著丹樨下的人。 蕭元洲移開了眼,一擊掌間,便有貼身侍衛(wèi)耿忠端了酒壺上殿來。 “本侯已令人昭告京郊內(nèi)外,今晨有叛軍殺入大內(nèi)作亂。賊首伏誅,臨死前,只說了蕭國公世子與楚少保的名諱。本侯率軍平叛,卻一時也分辨不清,是哪位下令謀逆?!?/br> 說罷,耿忠端上紫檀托盤,上有官窯冰紋盞一只。蕭元洲只是將這番說辭公布,繼而便上前親自斟了酒,朝藤攆上的楚山潯端去。 “楚少保與蕭世子素?zé)o來往,本侯覺著,謀逆之事應(yīng)當不是你二人合為的?!?/br> 楚山潯知道大勢已去,心中暗恨自己急于回來,沒有提早提防。正要接了杯盞,卻聽身后女子喊道: “謀逆之人是我,殿外被殺的暗衛(wèi)也都是我的人。御賜的酒,也該我來喝!” 百官回首,只見蕭世子紅了眼,將一把匕首橫在了一個盲女項間。 “別怕,我不會真的傷你。”福桃兒側(cè)首,用細弱蚊蠅之聲朝女子說了,又朝殿中急急喊道:“兄長,我來飲酒。” 丹樨下的男人華服玉冠,見狀只是微微一滯,便轉(zhuǎn)頭笑著對藤攆上的人說了句:“實情該是如何,楚少保,你說呢?” 只見楚山潯回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穿過漫長的過往歲月,唯有這雙瀲滟的桃眸,還是外勾里翹的,此刻卻滿含著訣別。 電光火石間,他伸了手,一口飲下了杯中的毒酒。饒是福桃兒事先得了公主的遺命,此刻卻依然抖著身子不能自已。 就在她松手之際,右側(cè)一個年老的文官,突然發(fā)難,沖上前抱住盲女的頭就朝柱子上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