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神情鬼祟，留了一個在巷口望風(fēng)，另外兩個便小心地摸進(jìn)了巷子里去。

    不好！福桃兒迅速起身，這三個人，若非是尋仇，就是受人指使。那些人既然都敢毒殺封氏，對個落難的楚山潯，又怎會忌諱。

    事急無法，她全沒害怕猶豫，撿了塊巴掌大的石磚，便挨著墻一點點朝巷口挪去。

    果然，還未到望風(fēng)的跟前。巷子里隱約便傳來踢打聲，低呼聲。

    或許是走南闖北練出的勇氣，福桃兒當(dāng)即再不猶豫，深吸口氣，看準(zhǔn)了望風(fēng)人轉(zhuǎn)頭的檔口，借著月色，上前朝著他后頸處便砸去。

    怕傷人性命，不敢去砸頭。她曾聽楚山潯學(xué)過，若用合適的力道，去擊打人的后頸，是可以暫時致人昏迷的。

    一擊之下，那人的身子果然晃了晃。

    卻沒有倒下，反而愣著神轉(zhuǎn)頭看了回來。

    男人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即怒目圓睜，就要還手攻擊。卻不想福桃兒早有準(zhǔn)備，驚恐之下，又朝他頭上一擊。

    挨了兩下，望風(fēng)男人才終于軟倒在地。

    福桃兒嚇得差點沒了魂，忙蹲下身去試了試他的鼻息。還好，沒打出人命來。

    “放開，要殺要剮都隨便，你這瘋狗，做什么！”

    巷子里又傳來急促的驚呼聲，最末一句，難掩悲憤驚恐。聽得福桃兒心口一緊，這是主子的聲音。里頭有兩個男人，不敢造次，她只得先挨了些進(jìn)去，盤算著辦法。

    “嘿嘿，堂堂楚府嫡子。嘖嘖，瞧你這可憐樣兒?！苯鹆穆曇魢虖埪豆?，“爺突然想玩玩男人了，你要是乖乖聽話……”

    后面的聲音含糊不清，藏進(jìn)了一陣yin/邪的笑聲里?？筛Ｌ覂涸谙锢镏虚g分明看得清楚，是那個金六！他正讓另一個男人按緊了地上人，粗手粗腳地揪起了楚山潯的發(fā)頂。

    “你敢！”地上人如一頭狂怒的獸，拼死掙扎起來，踢得雜物揚塵四起。

    “啊”慘叫聲響起，金六揚手惡狠狠地?fù)袅艘蝗?，“敢咬我，找死！?/br>
    正急得無可如何，月色一朝，福桃兒瞧見了地上有個被遺棄的破鑼。她眉心緊皺，迅速撿了那鑼，先是輕聲退到了巷口外，繼而朝外邊敲鑼邊粗著聲音大喊：

    “不好了，走水啦，走水啦！”沿著街角疾跑著，喊聲愈叫愈急，“快來人啊，走水啦，快來救火??！”

    跑兩步，便刻意變換聲線，或是捏細(xì)了嗓子，或是仿著老朽的粗嘎。她將一把打更的破鑼敲得震天響，原是想虛張聲勢掩蓋了喊聲，不曾想倒真把破巷子里兩所殘戶喊了出來。

    幾個人蹣跚著沖出了自家院門，皆是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亦或夾雜了數(shù)個身有殘疾的中年人，一共有八九個人，從遠(yuǎn)近周圍的破屋里跑了出來。

    人一多起來，互相傳遞著失火的消息，便都信以為真，慌作一團。

    “何處失火，哎，可別把老婆子最后的住處給燒沒了呦?！币粋€年逾古稀的老婆婆，瘦得人都蜷了起來，她走不太快，只依在門首處拍膝焦急。

    福桃兒忽略了心里的愧意，焦急萬分地對另一個駝背的老漢叫道：“看到?jīng)]，巷口倒了個人，就是那人，方才在里頭放火……”

    “老子叉/他大爺?shù)?！?/br>
    還沒聽她說完，一個獨臂的中年漢子當(dāng)先拿起根棍子就朝那處跑去，后頭八九個老弱病殘也不甘示弱，跟了他一齊朝那兒去了。

    一腳把昏迷的黑衣人踢了開去，這時候，可巧巷子里金六被激怒，放大聲音喊了句：“小兔崽子！信不信大爺我一把火燒了你在這兒，來個毀尸滅跡！”

    福桃兒急得大喊一聲：“你這畜生，快停手?！?/br>
    她這一喊，直是聲如泣血。當(dāng)先那漢子訝然地瞧著這少年，舉著破鑼沖到了他們前頭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燒了他家房子了。

    金六也被她這嗓子給唬了一跳，他原本就只是奉武凝琴的令，過來羞辱羞辱這位，三奶奶的原話是‘打斷他一條胳膊夠了。’

    原本發(fā)了邪念臨時起意，就心里有些沒底的。這會兒子見個少年帶著近十余人沖進(jìn)來，當(dāng)下也就顧不得地上那位，左突右撞地擠開人堆，就朝外頭跑了。另一個黑衣人見狀，也慌忙跟上，兩個扛了同伴便倉惶遁逃了。

    “恕罪恕罪，各位叔伯嬸子?！彼鹕肀?，恢復(fù)了細(xì)弱的女聲，“實在是事有危急，擾了各位清夢了?！?/br>
    見她一派孱弱神色哀戚，身后那人又半死不活地縮在墻角。眾人也就明白過來事情的原委，雖然心中懊惱，也就是隨口罵了兩句，便各自回家去了。

    唯有那蜷著身子的老婆婆，走不太動路，蹣跚著落在了最后。福桃兒瞧著她踽踽獨行的背影，猶豫地看了眼地上人，嘆了口氣，從錢袋里摸出了半吊銅板，上前掖在了那老婦的衣袋里。

    亂紛紛人都散盡了，已是快到三更時分。月華如練，光芒愈盛，照得一眾星子都隱去了光輝，也照得人間夜路罅隙清明，那些犄角嘎達(dá)處的影子都沒了躲處。

    月色給這巷子鍍上虛假的恬靜和悠遠(yuǎn)，一地樹影斑駁。

    靜默了片刻，福桃兒還是回了頭。地上人紫衫更加殘破，臉上身上明顯得添了許多拳腳傷，見她過來，只是神情晦暗地低了頭，甚至朝墻角偏了偏頭。

    從聽到她的聲音起，楚山潯心口冒出千頭萬緒，昔日過往皆如夢幻煙云一幕幕炸開在眼前，又像煙花般倏而消散，終于都化作了滔天的憤懣與悲涼。

    他死死咬著下唇，隱忍著，添了新傷的左臂在微微震顫。

    “主子……”似是察覺到了他的情緒，福桃兒輕聲喚了句，如今兩人只隔了一臂的距離，那慘況著實叫她心中酸澀，“走，跟我回去吧。”

    回應(yīng)她的卻是男人愈發(fā)顫動的身子，夾雜著兩聲難抑的咳嗽。

    “傷的厲害嗎？”她蹲下身，伸出手想要去察看，“是不是很疼。”

    手指觸碰到他的左臂時，傳來一聲痛呼，福桃兒連忙松開了，焦急道：“這，這些人下手怎如此狠毒。主子，來，快跟我回去，你這傷……”

    突然一股子沖力，地上人發(fā)作起來，猛地起身把她撞了開去，他偏了頭大喝了句：“用不著你來可憐！”

    說完，垂著胳膊越過她，便朝外踉蹌著跑去。

    “主子當(dāng)心！”福桃兒爬起身，連忙追了上去。

    許是傷重多日，病痛纏身，兩個一前一后地跑到了河邊，福桃兒便一把拉住了他的右臂。

    “滾開！”楚山潯竭力一甩，便又將她推在了地上。四目相對，他臉上的鞭痕便完完全全地展露在她眼前。

    見福桃兒喘著粗氣，半是訝然半是受傷地仰頭盯著自己，楚山潯再不壓制心緒，凄然對著地上暴喝：“不是跟著旁的男人出府了嗎？你兩個琴瑟和鳴時，可知道我這一年是怎么過來的！”

    他悲憤凄然地質(zhì)問大喊，似是想到了過往的痛處，險些要站不穩(wěn)了，晃了晃身子，怪異地哼笑了聲：“如今回來作甚，可不是和那些一樣，也來看我的笑話。”

    “主子……”被他吼得怔楞，福桃兒紅了眼睛，開口想要解釋安撫，“我只是……”

    “當(dāng)不起你這聲主子了。”他長眉深鎖，眸色閃動，矮了身想要鉗住她不再圓潤的下頜，卻右指無力，只堪堪虛浮著。

    去歲夏至，容姨娘母子皆亡。她滿身污血地靠在那個男人懷里，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跟著人家出了府。

    那人輕功了得，絕不是他能望其項背的。楚山潯散了伙計仆人，滿平城里找了一圈，卻怎么都沒有見著人影。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后來的半年里，沒了這胖丫頭的陪侍，自己竟茫然無依，便連習(xí)字文章都時常心不在焉起來。

    雖然他從未承認(rèn)過，可的確是心緒不寧，調(diào)整了大半年，才索然無趣地再提了個小廝侍讀。就要赴京春闈，家里竟出了那樣滔天的變故……

    “既然出府了……”他啞著嗓子嗤笑地看了看那無力的右腕，“又何必再回來呢?！?/br>
    近距離地看清了他眼底的悲涼凄愴，她紅著眼終是落下淚去，當(dāng)即環(huán)抱上他腰側(cè)，不忍道：“子歸…先跟我回去治傷，好嗎？”

    作者有話說：

    第55章 .救治 [vip]

    發(fā)自內(nèi)心的不忍, 讓她用盡了全力環(huán)抱住他污跡凌亂的身子。感受到男人由推拒激憤到慢慢平靜，福桃兒雙手放松了些，依舊是環(huán)著他。

    臉頰貼在他胸前, 心窩處傳來一陣陣有力急促的跳動聲。

    熟悉的觸覺和草木香傳來, 也不曉得是怎么了, 她只是覺得心口的酸楚丁點兒也蓋不住了，只一股股地朝外翻去。

    濕意透過薄衫沁入那件破爛的紫衫里, 燙的楚山潯心口一滯，半年來錯失的神魂驟然間全部歸位了一般, 從心窩處沿著血脈暖遍了四肢百骸。

    “哭什么，該哭的不是我嗎?！?/br>
    他低頭, 蹙眉凝視著懷中人軟塌塌的兜帽。想要抬手抱住她，卻是右腕無力，一陣厭戾涌上心頭，倒是后退了步，將人推出了懷去。

    “身上這般燙，是起熱了？”福桃兒收了淚紅著眼, 抬手撫在他額間, 毫不回避地略過那道鞭傷，“呀, 燙成這樣?！?/br>
    觸手是不正常的體熱guntang，也不知是身上何處傷口化了膿，才引得這般高熱。

    “死不了的?！背綕∫娝浦约鹤箢a，偏過頭去, 是故作不善的口氣。

    見他雖仍是這副兇惡的模樣, 卻到底站在她面前, 不再抗拒。這樣子儼然是一只受傷衰弱的困獸。

    福桃兒細(xì)心地察覺到了他右臂的無力, 唯恐他傷在那兒，便伸手去拉他的左手，“夜深了，這里不好久留，快隨我走吧?！?/br>
    誰知才剛觸到他手心，聽得一聲錐心的痛呼，駭?shù)酶Ｌ覂哼B忙又放了開去，小心地開口：“這、怎么疼的這般厲害！”

    楚山潯靜默不語，想要轉(zhuǎn)身離開時，卻是一陣暈眩襲來，晃了晃身子，差點沒直接摔到在地上去。

    “主子！”福桃兒反應(yīng)極快地?fù)卧诹怂暮蟊?，又聽得聲壓抑的痛呼，身形不穩(wěn)，她只得放開了，下意識地便去拉他的左臂。

    “別喊我主子了?！北贿@稱呼刺了下，他用力揮開了，又要朝前自己走。

    福桃兒不敢再造次去扶他，只細(xì)心地發(fā)現(xiàn)，他右臂好像并沒有什么傷處，卻不知怎么右手里總沒有力氣一般？

    許是高熱叫人失了氣力吧，主子肯定是很難受的。

    曉得他心緒失常，對他的斥罵推拒，她只是不理。上前試探著輕柔地握上了他的右手。

    確認(rèn)了那處沒有受傷后，遂五指相纏，牢牢地將兩人的雙手嵌在一處。

    男人只是順勢掙了掙，可右腕處并沒有什么力氣，也就任由她這么牽著。掌心相貼，她的手掌并不細(xì)嫩，卻還是有女兒家的軟和，溫?zé)衢g夾雜著些微濕意，叫他終是卸下心房，不再抗拒。

    這地方離著城東極遠(yuǎn)，福桃兒牽著個傷重病弱的楚山潯，大半夜的也是決計找不著車馬代步。一前一后地才走了二刻，便明顯覺出他的力竭，若是這么走回去，又怎么可能呢。

    正在憂心間，男人一個踉蹌，若非她牽著，眼看著便要摔進(jìn)河去了。

    夜色沉沉，瞧了瞧這附近的環(huán)境，倒是可巧，快要走到從前城北的點心鋪子了。

    罷了，少不得還是得去孫老頭那兒打攪一夜了。

    可楚山潯的情況，卻是越發(fā)不好。

    卸下了再遇時的激憤，男人蒼白俊秀的臉上透著孱弱委頓，雙頰被高熱烘著，泛著妖異的潮紅。那雙昔日高傲明媚的桃花眼里，也是失了光彩，唯有渾身的傷痛纏著。

    主子這樣，一定很難受吧？

    福桃兒咬咬牙，松開他的手，突然繞到他身前。男人高她許多，便不需的蹲下，只是微微彎了腰，將纖薄的后背露了出來：“上來，我背你走，試試看?！?/br>
    這句話像是驟然拂了楚山潯的逆鱗一般，他忍痛用折斷的左臂將人撈起，強自穩(wěn)住身子，逼著她與自己對視：“怎么，你這算是在嘲弄我嗎？本公子竟要淪落到叫一個丫頭來背著走……”

    不待他說完，福桃兒嘆了口氣，輕而易舉地就揮開了他的鉗制。又繞回與他并排的姿勢，再次牽回了那只手：“平白兇些什么，我也只是想試試，未必背的動嘛?！?/br>
    她也是有些疲累了，說話間一絲煩躁無奈外露，檀口扁了扁，是個小女兒家慣常的撒嬌嗔怪的舉動。這一年來，在外販貨行商，她和余氏母子打趣慣了，不論占不占理，余氏總是教訓(xùn)斥責(zé)毛毛，處處照顧讓著她。

    因勢而變，人在這樣和樂松快的境遇里，再總是會養(yǎng)出些不同的性子來。

    這舉動瞧得楚山潯怔楞，一年不見，胖丫頭，如今也是不能這么叫了。從頭到腳，她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時移勢遷，尤其是對照著自個兒的變化，他又是一聲慘笑，也不回話，任由她動作了。

    福桃兒小心地拉過他右臂，架在了自己肩膀上，又試探著伸手去環(huán)了他的左腰。

    細(xì)觀楚山潯的神色，還好，她沒有碰疼了傷處。

    利落地將人架在身上，承受了他大半的重量。福桃兒邁開步子，安撫道：“前頭有個相熟的大夫，再忍忍，一會兒便到了?！?/br>
    .

    到了孫老頭門前時，身上人已經(jīng)神志不清起來，幾乎只是游魂般配合著她的動作，艱難地朝前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