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大禮堂第一排評委席正中的座位必須由校長來坐,這是傳統(tǒng)。除了去年因阮校長的女兒闖進(jìn)卡拉ok決賽,阮校長避嫌沒有參加外,年年如此。 吳校長對唱歌沒有多大興趣,但他還是來到了現(xiàn)場。這段時間,他大刀闊斧的對學(xué)校進(jìn)行了整治,剔走了一些人,提拔了一些人,制定了一些新制度。一時間,領(lǐng)導(dǎo)層人心惶惶。所以他滿面笑容的為選手鼓掌、加油,展示出尊重傳統(tǒng)、與學(xué)員同樂的意愿,這說明他吳鏑并不是要將以前的東西全部推倒重來,應(yīng)該能安定一部分人的心吧。至于這些選手唱得好壞,這倒不是他關(guān)心的問題。 吳校長邊思索,邊與身旁的政治處主任聊上一兩句,整個評委席就他顯得活躍。 “接下來由5號選手——95級臨床本科隊伍永豪同學(xué)演唱《大地》!” 這名字好熟悉!主持人的報幕讓正在說話的吳校長一愣。 “校長,開學(xué)的時候,您請他和他母親一起吃過飯!”政治處主任看出他的困惑,機(jī)警的小聲提醒。 吳校長不動聲色的點點頭,慢慢將略顯肥碩的身體挪正。 當(dāng)他第一次有意愿想要認(rèn)真傾聽時,那肆無忌憚的放聲嘶吼、如金石般刺耳的吉他狂奏讓他難以忍受,伍永豪的搖滾風(fēng)格是他這個年紀(jì)的人所接受不了的。 盡管如此,他仍然拍著手,以專家的口吻對左右說道:“我覺得唱得還不錯。” 眾人了然的點頭。 …… “喲,看不出來?。∥橛篮栏璩谜娌诲e!”一個女生驚嘆道:“有點黃家駒的味道!” “歌唱得好有什么用,到處惹事,為人那么糟糕!”一個男生酸溜溜的接話。 “小聲點,人家可是大少爺,橫行霸道慣了,咱們?nèi)遣黄?!?/br> 四周的議論紛紛鉆入許杰的耳中,橫行霸道嗎?若是在昨晚,她會毫不猶豫的舉雙手贊成。但今天中午在食堂,她埋頭吃飯時,一個細(xì)微而急促的聲音響起:“……喂……昨天……對不起!”她愕然的抬起頭,發(fā)現(xiàn)伍永豪站在身邊,立刻緊張起來,以為他又來找麻煩了,誰知目光剛一接觸,伍永豪卻慌張的往回跑,險些被橫亙的長凳絆倒。 許杰愣了半響,才回味過來,那一聲道歉是他說的,而對象則是自己,這個發(fā)現(xiàn)令她驚訝萬分。 如今,許杰在臺下靜靜的打量伍永豪,眼中充滿好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不可一世”的他來向自己道歉?回想起他當(dāng)時的笨拙,這個在同學(xué)口中“橫行霸道”的家伙卻讓她感到了一分誠心。 臺上伍永豪伴隨著強(qiáng)勁的音樂,手舞足蹈,意氣風(fēng)發(fā),而中午的他卻狼狽而窘迫,哪一個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許杰疑惑的想著…… …… 從舞臺上下來的選手,或抹汗長吁,作解放狀;或捶胸頓足,作后悔狀;或話題不斷,作興奮狀……我在角落里注視他們,推測他們表演的好壞。隨著上場時間的迫近,我的心跳逐漸加快,雖然我也算經(jīng)驗豐富,由于事先給自己定了目標(biāo),難免因為壓力而稍感緊張。一面告誡自己要冷靜,一面不自覺的去尋找自己演唱中應(yīng)該注意的問題,突然間,我想起了一件事:“妮妮,妮妮……”我推了推正趴在我膝蓋上打盹的女孩。 “干嘛……”妮妮迷迷糊糊的抬起頭,用手揉揉眼睛:“要上臺了嗎?” 上衣松垮垮的耷拉著,從上往下看,繞過細(xì)長的頸項,胸前那驚心動魄的雪白讓我眼皮一陣狂跳,我連忙將手繞到她身后,將她上衣拉直、拉緊。 她渾然不知自己剛才的走光,伸展著雙手,一副很享受我為她服務(wù)的神情。 “小懶蟲,這種地方你也能睡著,你難道不害怕被壞人給偷偷抱走?” “怕什么,反正曉宇哥哥在我身邊!”妮妮睜著無邪的大眼睛,眼神中的依賴讓我頗有點慚愧,剛從心底冒出頭的“大尾巴狼”立刻被湮滅在萌芽中。 “……咳……妮妮,你不覺得咱們的歌……間奏有點長嗎?!?/br> “挺短的呀,我還特地把它給加長了?!蹦菽葶露目粗摇?/br> “就是你加長的那個。”這小丫頭又在給我裝樣,我進(jìn)一步說道:“昨天合練的時候,我有好幾次在間奏之后,合不上節(jié)拍,你新改的間奏……雖然好聽,可是太長了,容易讓我分散注意力,觀眾……也會喪失對他們的吸引力……畢竟是歌唱比賽嘛,咱們還是用原來的好些!”我婉轉(zhuǎn)的請求。自從初賽成功后,她的自信心爆棚,這次又擅自改動了樂譜,我承認(rèn)她才華橫溢,在技巧上勝過原作一籌,但卻欠缺一種經(jīng)歷風(fēng)雨的沉重。 “我覺得挺好的呀,曉宇哥哥,你忘了嗎?你還夸我改得不錯?!蹦菽菥镏?,不服氣的說。 “是挺不錯……不過,我們應(yīng)該……追求更好……”我感覺有些頭大。 “那還是說我改得不好唄!”妮妮頭一偏,沉聲說道。 “……也……也不是?!蔽铱煲タ窳?。 “唉,好吧,誰叫我最聽你的話啦,我還用原來的曲譜,不過——你要答應(yīng)我一件事!”妮妮偷瞄了我一眼,用手指劃拉著光滑的下巴,慢條斯理的說 “好!……啊……什么事?”還好,我保持著警惕,差點又上了她的當(dāng)。 “很簡單的一件事!”妮妮輕松的說道:“下周三,替我爸參加我的家長會?!?/br> 家長會?我大張著嘴,想不通為什么會要我做這種事:“家長會好像只有家長才能參加吧,你爸呢?” “他下周到外地出差?!蹦菽萋柭柤纭?/br> “你爺爺也可以去呀!” “爺爺從來沒參加過我的家長會,他以前說過他不想給我的生活造成影響!”妮妮淡淡的說道。 想想也是,伯伯是什么身份,就算他再不愿意,出行也不可能是單身,到了學(xué)校,恐怕連校長也會恭敬的出迎,那么妮妮可真就出名了:“以前的家長會遇到這種情況是怎么做的?”我還存在一絲幻想。 “只有一次,爸爸打電話讓我——我mama去,后來,他再也沒讓妮妮去過。”妮妮低著頭,平緩的聲音夾雜著些微顫抖:“還有一次,他讓他的一個女秘書替他去,我又吵又鬧,那個女的站在校門口,沒敢進(jìn)去?!蹦菽菟坪跸肫鹆水?dāng)時捉弄女秘書的趣事,忍不住笑出聲:“曉宇哥哥,你要是不去的話,我也會捉弄你的喲!” 她的笑容在我的眼中是那么的苦澀,我不知從那來的沖動,不顧周圍人的目光,將她擁在懷中,想要融化她心中深藏的那份孤寂:“妮妮,我去!以后你爸出差,我都去參加你的家長會!” “真的嗎?”妮妮欣喜的迎頭看我。 我的神情給了她答案。 她幸福的笑了:“他們有爸媽參加有什么了不起,我有曉宇哥哥!” 我心中一動:“妮妮,你老師問我是你什么人時,我該怎么說,說我是你的男朋友?!” “好哇!好哇!”妮妮興奮的回答讓我差點掉了下巴,本想開個玩笑,讓她開心一點,沒想到她的離經(jīng)叛道,卻嚇我一跳。 …… 選手的水平,雖然都不錯,長時間的傾聽令王玲玲也有些坐不住了,她左顧右盼,見雨桐一幅焦急期盼的模樣,打趣的說道:“雨桐,這比賽好無聊,我看你也困了,干脆咱們到衛(wèi)生間躲一段時間再出來!” “不去!”雨桐專注的望著舞臺,想也不想就拒絕:“很快就該曉宇上場!我還想看他拿第一啦!” “???第一?……”王玲玲本想給她澆點冷水,瞅著雨桐一臉的自信,又打消了念頭:“哎,誰叫咱們隊只有他進(jìn)決賽,想不支持他都不行了。雨桐,周曉宇唱的歌曲叫什么名字?” “《想說愛你不容易》!”雨桐脫口而出。 “是電影演員王志文唱的那首新歌?”得到雨桐的確定,王玲玲想了想,正色的說道:“雨桐,我不想打擊你,周曉宇唱這種歌曲,恐怕很難得到名次!” “唱這首歌怎么啦?”雨桐不滿的看著王玲玲。 “據(jù)我所知,好像歷屆得獎的選手基本上都是以唱軍歌、民歌為主,因為這里是軍校,這些愛情流行歌曲不符合評委的口味!”王玲玲解釋的同時,終于忍受不了雨桐的目光:“喂,雨桐,我好心好意告訴你這些情報,瞧你那樣子,簡直想把我吃了,為了一個周曉宇,至于嗎!” 雨桐無瑕與她爭吵,她努力的想尋找證據(jù)來推翻王玲玲的假設(shè):“去年,去年得第一名的阮紅晴她就沒有唱軍歌,這怎么說?!”雨桐反駁道。當(dāng)年,她被阮紅晴的勁歌勁舞震驚,卻沒想到,這個陌生的女孩在后來會與她的生活發(fā)生復(fù)雜的交集。 “你說那個女孩啊,人家唱的是流行歌曲,并沒有涉及愛來愛去的東西。而且,我好像聽說她是阮校長的女兒,所以這只是個例外!”王玲玲看到雨桐的焦急,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偏偏心里又有幾絲快意,或許時不時將‘曉宇長,曉宇短’掛在嘴里的雨桐所流露出的幸福感讓任何女人都會嫉妒吧。 “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雨桐堅信著自己所愛的人的能力,心底還是不自主的平添了幾份憂慮。 …… “接下來該輪到周曉宇上場了吧?”羅輝不確定的問正在摩拳擦掌的尹慧如。 “嗯!”尹慧如興奮的說道:“一會兒咱們要給周大哥拼命鼓掌!” 羅輝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對于身邊這個傻乎乎、只知“盲從”的老鄉(xiāng),他頗看不起。但此刻,他也滿懷期待:初賽時,為周曉宇伴奏、如精靈般的美麗的少女還會出場嗎? …… “周曉宇,準(zhǔn)備好了嗎?馬上就該你們了。”瞿干事站在休息間門口,對我喊道。 我和妮妮站起身,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匯聚過來,在眾多的目光中,我看到了伍永豪的蔑視,看到了王怡德的不屑,看到了好奇、羨慕和競爭,唯獨缺乏一點善良的鼓勵。 走過這條人群形成的通道,我的戰(zhàn)意不斷的上漲,越有人期待我失敗,我越想用成績來給他耳光。 站在紅色的帷幕后,望著瞿干事叔叔的走向舞臺,此時此刻,周圍格外的靜寂,臺下的觀眾去哪兒了?甚至于連妮妮也緊抿著雙唇,我有些悵然的回頭,在光線照不到的陰暗角落,似乎有無數(shù)人影在涌動…… ……“周曉宇,加油!我們看好你!”穿過92護(hù)舞蹈隊揮舞的手臂,我看到了曹月梅默默祝福的微笑。 “周曉宇,雖然我們是競爭對手!我還是希望你跳出好成績。”阮紅晴的認(rèn)真總是一種特殊的魅力。 …… 驀地,狂風(fēng)巨浪襲來,連大地都在戰(zhàn)栗。 被掌聲驚醒的我看到了臉色蒼白的妮妮在急速的顫抖,面對這樣的場面,任何人都難保平靜,我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就像上一次對陶瑩瑩所做的一樣。 “加油!”我低聲說道。 妮妮微微一震,瞪大眼睛,注視前方,用力的點頭。 彩光打在身上,我看不清臺下的情景,而掌聲愈發(fā)的狂暴。 妮妮優(yōu)雅的坐下,用手撫了一下琴面,然后神色凝重的抬頭看我。 伴隨著我的示意,琴聲輕輕的響起。 低沉壓抑的旋律仿佛天空中沉積的烏云,那偶爾跳躍的琴音則是顆顆落下的水滴…… 雨下了,灑落在我喝醉時的荒野……飄落在我心痛時餐廳……灑落在那把沾滿泥濘的雨傘上……灑落在那孤寂蒼涼的別墅里…… 幾個靚麗的容顏,無數(shù)曲折的經(jīng)歷,在我腦海里一一閃過,我緊握話筒,心中情潮涌動…… …… “是那昨天的云,還是今天淋漓的雨,在告別初戀的愛人,還唱著曾經(jīng)熱戀的歌……” 這首歌是唱給我聽的嗎?當(dāng)初毅然斷絕和周曉宇的關(guān)系,再見到他時,心里仍禁不住的悸動,抒情的音樂拔動著她的心弦,往昔的情景躍上心間,讓她沉湎,但記憶里那單純羞怯的少年與臺上挺拔的身影卻無法重合,只是他真的‘還唱著曾經(jīng)熱戀的歌’嗎? 目光落在專注彈琴的少女身上,她的才藝、她的美麗、她的氣質(zhì)無不讓許杰自慚形穢,想起他的背叛和多情,心里升起一股恨意,然而那覺悟的歌聲就像是藕斷時還牽連的細(xì)絲,讓她無法的脫離。 心緒變幻不停,一時間分辨不清,曾經(jīng)愛過多少,現(xiàn)在恨了多少? …… “……在人潮洶涌的都市的追尋內(nèi)心完美的自我,你是不是有點在意……” 那是曉宇的心聲!在一年多來,一直陪伴著他,雨桐隱隱知道他的困惑,他的苦悶,他的追求,她希望用溫柔的觀注,和無條件的支持來化解。 只是這歌聲讓她有幾絲不安,它聽起來象是唱給那個已遠(yuǎn)走他方的女孩聽的——那個比她能干,身世也比她好的女孩! …… “……無數(shù)個夜里,悄悄的思念你,遲到的風(fēng)里系著你,每頁的日記里,輕聲地呼喚你,醒來的夢里,在哭泣……” 陶瑩瑩哭了,她滿心期待著周曉宇出場,以為他還會唱那首她無比熟悉的的歌曲,但是這陌生的旋律卻更像是在說她自己。 不是嗎,無數(shù)個夢里,她都會與哥哥重聚;醒來時,只有愁悵和幻滅。生活還要繼續(xù),她卻不愿繼續(xù),情愿永遠(yuǎn)留在歡樂的日子里。 心在疼,淚在流,眼睛漸漸朦朧,臺上深情吟唱的人為什么越來越熟悉? “哥哥?”陶瑩瑩失魂落魄的喊了一聲。 …… “想說愛你并不是很容易的事,它需要太多勇氣,想說忘記你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我只有佇立在風(fēng)中想你!” 十指如行去流水般彈動著琴健,妮妮的眼眸卻圍繞著周曉宇移動,他臉上有她從未見過的沉重,從未見過的哀傷,就像她不明白為什么他會堅持改唱這首壓抑的歌一樣。 自從有了曉宇哥哥,妮妮的天空變得絢麗多姿,整日被幸福充溢的她有時在睡夢中會羞澀的醒來,然后抱著玩具癡癡的笑。 此刻,她卻從玫瑰色的浪漫中驚醒,突然發(fā)現(xiàn)曉宇哥哥一貫燦爛的笑容背后竟然有著另一種灰暗的顏色。 前面的彩光越來越刺眼,他的身影就這樣被融化在光芒中,失落的妮妮卻聽到了他前進(jìn)的步伐傳來的低沉艱澀的聲響,心底不可抑止的升起一個疑問: 她看不到的那一半世界會是什么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