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清晨剛過,大地就在太陽的威懾下屈服,冷汗化作水氣升騰。家家戶戶都關(guān)閉門窗,拒絕陽光的侵入,唯有助紂為虐的蟬飽飲樹汁后,用嘈雜的聲浪sao擾著校區(qū)的寧靜。 天空中一道鴻影俯掠而過,驀地一個急停,穩(wěn)穩(wěn)的降落在一棟公寓的陽臺上,竟是一只肥碩的花喜鵲!它cao頭探腦的朝室內(nèi)張望一下,然后蹦跳著從半開的窗戶中竄進去,桌上雜亂的擺放一堆食品:方便面,干面包……碎屑撒得到處都是。喜鵲邁著八字步,很悠閑的啄食著。 過了一會兒,它大約是吃飽了,扇動幾下翅膀,頓時掀起一層粉霧,它迅速收起翅膀,警覺的望向床上的女主人。很快,它那對黑寶石般的圓眼睛充滿疑惑:為什么每次來,她都躺著不動啦? 它晃動著小腦袋,忽然“嘰嘰嘰”的鳴叫起來,……可惜她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就在這時,“叮零零……”響起清脆的鈴聲,喜鵲嚇得往后一跳。床上的人沒有動靜,可鈴聲還在持續(xù)……持續(xù)著…… “誰呀?!”終于,床上的人說話了,她翻轉(zhuǎn)身,掀開毛毯,雙腳踩在了地上。 當(dāng)她搖晃的身體碰到窗前的寫字桌時,好奇的喜鵲感到了害怕,它敏捷的跳出窗戶,消失在耀眼的陽光中…… …… “誰?……會是誰?”雙手緊抓著扶梯,阮紅晴睡眼朦朧的向下走著。不會是盧伯伯,他自己有鑰匙,那么會是誰?……剛睡醒,她的腦子和她發(fā)軟的身體一樣不聽使喚,竟想不出一個人名。 “咣鐺!”門被她推開…… …… 這是我認識的阮紅晴嗎?那個開朗大方、剛強自信的美麗女孩此刻卻穿著皺皺的睡衣,打著赤腳,頭發(fā)綾亂,憔悴而無血色……,見到我,她不吃驚嗎?她不憤怒嗎?沒有!什么都沒有!她只是木然的看著我,眼里似乎沒有我的存在……真的……被方清呤給說中了!望著這個一再被我傷害的可憐女孩,負罪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門慢慢的掩住她消瘦的身影,我機械的抓住門沿。劇烈的疼痛沒有使我慘叫,我看著被夾在鐵門和門框之間的手,甚至希望她關(guān)門的力道更大些。 一下又一下,連續(xù)的撞擊使我緊咬牙關(guān)。 ……“曉宇,你做的湯真好吃!”…… ……“……萍,在你眼中我是個怎么樣的人?”…… ……“為什么問這個,想讓我表揚你嗎?”…… ……“萍,你從來不生氣嗎?我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你們,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你們,我既沒用又濫情,我是個很壞很壞的人!” ……“……曉宇,你嘗過你自己做的湯嗎?”…… ……“湯?”…… ……“有點辣,有點苦,有點酸,但更多的是nongnong的香醇,讓人喝一口,就忍不住想一直喝下去,……我想,那是因為你太多溫柔的緣故吧,不只是對我、對雨桐、對妮妮、還有對你的父母、你的長輩、你的同學(xué)……所以,我雖然有時氣你太溫柔,但這就是你呀,這也正是我愛你的原因!”…… …… 門猛的被拉開,“周曉宇,我說過我不想再見你!”那張臉就像死氣沉沉的潭水,沒有一點波瀾。 “我是來吊唁的?!蔽揖o握著受傷的左手,平靜的說道。 “我爸不歡迎你!”同樣的語氣,同樣的表情。 “阮經(jīng)晴,怎么能這樣對待一個你父親的崇拜者?!蔽覒嵖恼f道:“你知道你父親有多偉大嗎?他一心想將這所學(xué)校建成真正的醫(yī)學(xué)院校。為了這個理想,他放棄了舒適的醫(yī)學(xué)教授的職位,又要管理繁雜的校內(nèi)事務(wù),又要應(yīng)付上面的挑剔,他將自己后半生都獻給了這所學(xué)校!我作為一名學(xué)員,我真心的感謝他所做的一切?!?/br> 悲傷從她心里涌出來,滲透到全身。一剎間,她仿佛變了一個人,讓我霍然心驚。對不起,阮紅晴!我不這樣做你不會讓我進去,我沒有辦法。 “吊唁完后馬上走!”她再不看我一眼,走回屋里。 我拎起地上的塑料袋,邁進這棟別墅。 …… 大廳正面墻上掛著阮煒的遺像,下面的桌子用黑布罩著,擺放著燭臺香臺。相比較客廳其它地方的臟亂,這里顯得干凈清潔,可見阮紅晴經(jīng)常整理這個地方。我感到一陣悲涼,禁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坐在沙發(fā)上的她。 “還沒完嗎?”她的語氣隱約有點不耐煩。 ……“小弟,如果你得不到她的原諒,就讓她恨你好了。人最可悲的就是既不能愛也不能恨。那么人生還有什么意義!”……“還早呢?!蔽乙恍?,轉(zhuǎn)回身。 照片上的阮煒表情很嚴肅,生活中的他也始終是這幅表情,能不嚴肅嗎?工作上的事,女兒的事,愛人的事……一定都讓他cao碎了心吧!我抽出三支香,合在手中,神情莊重的面對他:阮校長,剛才我所說的一番話都是真心話,您是個好校長!我真的很佩服你!對于我對你女兒所做的事,我不敢祈求您的原諒,但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讓她振作起來,請您放心!如果您在天有靈的話,就幫助我吧! 我注視著他威嚴的目光,恭恭敬敬的鞠躬…… …… “現(xiàn)在你可以走了!”她直視著我,目光中冷芒閃爍。 我沒有答話,緩緩走到茶幾旁蹲下,從塑料袋取出東西:“這是小籠包子,還有豆?jié){,你還沒吃早飯吧——” “夠了!”平靜的大廳里恍如一聲炸雷,包子、豆?jié){被她憤怒的一掃,直接砸在了我身上:“周曉宇!你到底想要怎么樣!你害得我還不夠慘嗎!都是你!這一切都是你?。∪舨皇悄?,我也不會和父親斗氣!若不是你,我也不會呆在醫(yī)院沒法出去?。‖F(xiàn)在你高興了!你得意了!你今天是來看我笑話的吧!出去!你給我出去!我阮紅晴再悲慘也不需要你來同情!聽到?jīng)]有,你給我滾……出……去!“她的怒火像決堤的洪水撞擊巨巖,那樣激烈!她的面目像佛門的金剛遇到惡鬼,那樣可怖!她的聲音像荒山的寒鴉,那樣哀切!她歇斯底里的怒罵著,咆哮著積蘊已久的怨氣…… 溫?zé)岬亩節(jié){灑在臉上,濕漉漉的、粘乎乎的,我無心抹去,任由它順著面頰流到嘴邊,本應(yīng)是甜絲絲的飲料入口竟是滿嘴苦澀。 我強力竭制住因負疚而顫抖的身體,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你還是先去把鞋穿上,然后再去洗臉漱口,我去做碗雞蛋羹?!闭f罷,我站起身,往廚房走去。 “出去!聽到?jīng)]有?!出……出……”體力未愈的她此刻已上氣不接下氣,仍然沖我怒吼不定。 我就當(dāng)沒聽見,仔細打量著廚房的陳設(shè),自言自語的說:“挺齊全的嘛,這下我可省心了,現(xiàn)在早餐、午餐一起做!” 忽然,一件堅硬的物什抵住我的脖子:“周曉宇!你再不出去!別怪我不客氣!”她沙啞的嗓音蘊含著無比的恨意。 我略低頭,那把明晃晃的剔骨尖刀映著阮紅晴憔悴的面容和兇狠的目光,顯得極其詭異。 “你刀的位置放錯了,應(yīng)該在這?!蔽抑噶酥缸约旱牟弊?,平靜的說道:“只需一刀就可以割斷勁總動脈,不需費太多力?!?/br> 她沒想到我會這樣回答,氣勢為之一挫,但隨即壓在刀上的力量更大了:“你以為我不敢!”她惡狠狠的說。 “你敢!但我不怕!”我注視著她,淡然的說。 她瞪著我,如果目光能殺人,恐怕我已經(jīng)死一百次了!“鐺!”終于,她奮力將刀往地上一擲,兩步跨去廚房,猛的將門一拉,震得柜里的碗筷一陣亂響。 刀還在地上滾動,我呆呆的俯望著它,心情也很沉重。 ……“曉宇哥哥,今天我彈得怎么樣?”…… ……“非常好!”…… ……“真的?”…… ……“真的!……妮妮,你的琴聲讓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掛上天上的月亮,那皎潔的目光是那樣的柔和,那樣的溫和!……妮妮,月亮女神是最仁慈的女神,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她總是公正的,用她的關(guān)懷溫暖每一個困惑的人,不是嗎?”…… 我嘆了口氣,彎腰抬起尖刀,將它插進刀架,然后從袋內(nèi)取出一本菜譜(書里還夾著盧見虹寫的一些有助于阮紅晴恢復(fù)氣血的菜名和做法),再將從盧見虹家里拿來的各蔬菜和rou類統(tǒng)統(tǒng)倒進水池里…… …… 終于做完了!我抹了一把汗,望著擺在菜板上的幾樣菜,壓抑的心里總算有了些愉悅。我解下圍裙,一手端一盤菜,又夾了一盤,快步走進客廳。 客廳空蕩蕩的,阮紅晴已不知去向。 我忙把菜擺好,將湯端上,又舀好飯。 這二樓的好幾個房間,都緊鎖著門,我挨個敲了好幾遍,沒人答應(yīng),不禁神情黯然。靠著墻,想了一會兒,用盡力氣喊道:“阮紅晴,你可以恨我!也可以打我!但不能不吃飯!我聽說你母親不久就會回來,難道你想讓她既要面對父親的死訊又要照顧你的身體嗎?!難道你想讓她也累倒嗎?!” 除了我的聲音在樓內(nèi)回響,仍然毫無動靜,我失望的往樓下走。 “我家的事不要你管!你給我出去!”突然靠樓梯口的那間臥室門“呼”的拉開,阮紅晴雙目盡赤,沖我怒吼。 “我現(xiàn)在馬上就走?!痹谒呐曄?,我不慌不忙的走到飯桌旁,拎起帶給秋萍的保留桶,仰頭說道:“不過,我下午還會來吊唁阮校長!不止今天下午,明天,后天,大后天,我都會再來的,如果你想趕走我,等你恢復(fù)氣力后再說吧。” “你妄想??!阮紅晴雙手攀住扶梯,整個上身探出梯外,咬牙切齒的說,活像要吃人的獵豹。” “妄想?誰知道呢!”我故作輕松的一笑。 …… 盡管周曉宇已經(jīng)出去了,阮紅晴仍是怒火未消,望著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心中委屈已極。 “混蛋!”她雙手猛的往桌上一掃。 “啪!啪!……”碗碟墜地,碎片四濺,飯菜流了一地…… “嗚……嗚……嗚……”阮紅晴趴在桌上,大聲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