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完托運，回到機場大廳，看見母親還拉著妮妮說個不停，忍不住提醒道：“媽，我們該進去了?！?/br>
    母親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時刻表，頓時著急的說：“哎呀，都快八點了，你們快進去吧，別誤了飛機?！?/br>
    “阿姨，沒事的，時間還早啦，飛機不是火車，我們即使遲到，它也會等的。”妮妮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她經(jīng)常坐飛機，早已是經(jīng)驗豐富。

    “是嘛?！”我看著母親驚奇的神情，心里蠻不是滋味。母親cao勞了一輩子，卻連一次飛機都沒坐過。

    ……總有一天，我要讓母親從天空俯望大地……

    “不過，遲到總是不太好。”母親婉轉(zhuǎn)的說道，向我招招手：“兒子，你過來?！?/br>
    “媽，還有什么指示?！蔽冶M量輕松的說道，將適才想法埋在心里。

    “瞧瞧你，才一會兒，衣服就弄臟了?！蹦赣H拍了拍我今早剛換的襯衫：“你這樣叫我怎么能放心！”

    “我剛才一個人整理行李……”我辯解道。

    “兒子，妮妮還小，你要好好的照顧她，不要讓首長失望。到首長家以后，一定要講禮貌、守規(guī)矩，要勤快一點，不要像在家里一樣……”母親認真的叮囑道。

    母親還像以前一樣嘮叨，但我靜靜的聽著，她眼角的魚尾紋今天在我眼里是特別的多……

    “兒子！”她又湊近一步，聲音低了許多：“媽現(xiàn)在老啦，跟不上時代啦，沒法理解你們年輕人的想法。妮妮和雨桐都是好姑娘，媽都很喜歡，可是……”母親擔(dān)憂的望著我，還想再說什么，但她忍住了：“兒子，這事你一定要處理好！處理好！你知道嗎？”

    “媽，我明白。”我恭順的回答。

    “他們該上飛機了，你就別耽擱他們時間啦。”父親在一旁說道。

    “我跟我兒子多說一會兒，不行嗎？好不容易——”母親激動的聲音嘎然而至，她迅速的掉過頭去。

    “爸，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我恭敬的問道。

    父親凝視了我一會兒，眼神中有信任、有疑惑、有囑托……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他只是搖搖頭，緩緩的說道：“在學(xué)校要注意身體?！?/br>
    也許他認為我已經(jīng)長大，一切路得靠自己來走；也許他以為我在某些方面已經(jīng)超過了他，他沒有什么可教導(dǎo)我了……他已開始謝頂，背也有些駝……我望著他，心中有些蒼然，那種蒼然是年輕的兒子對年老的父親的一種復(fù)雜的情感：歲月流逝，讓曾經(jīng)如大山一般偉岸的父親華發(fā)叢生，也讓曾經(jīng)懵懂無知的我雄姿英發(fā)。但父親就是父親，任何人也無法代替，我知道，我永遠都無法超越他！

    “哥，……路上小心！”弟弟說道。

    “曉濤！”弟弟欲言又止的神情讓我微微一笑，語重心長的說：“在家要聽爸媽的話，別老跟媽頂嘴，知道嗎？”

    他點點頭。

    “至于你做的那個決定，我是支持的，反正時間還早，寒假的時候我會跟父母說的?！币宦牭竭@話，弟弟滿腔喜色，這才是他最想聽到的吧。

    “什么事??？”母親好奇的問。

    “沒什么?！蔽曳笱艿恼f，手往弟弟肩上一拍：“不管怎么樣，哥很佩服你，好好珍惜吧。”一想到許杰和高欣，使我的語氣不自覺的變得有點深沉。

    “嗯！”弟弟堅定的回答。

    “妮妮，我們走吧?！?/br>
    “叔叔，阿姨，再見！還有曉濤……曉濤弟弟再見！”妮妮揮舞雙手，大聲的喊道。

    “妮妮，下次還來玩?。　蹦赣H熱情的說。

    “一定會的，阿姨！”

    ……

    “曉宇哥哥，我真不想離開這里，叔叔阿姨真好！”走在安檢通道上，妮妮還戀戀不舍的說。

    “是啊，他們是世上最好的父母！”

    ……

    “叮……零……零……?！恪恪卑戳碎T鈴好久，里面無人回應(yīng)，盧見虹有點奇怪，于是掏出鑰匙，開了門。

    “晴晴，原來你在家啊。”盧見虹看見阮紅晴出現(xiàn)在二樓樓梯口，笑著說道。

    阮紅晴渾身乏力，整個身體都倚靠在扶梯上。二樓并不高，可她只看了一眼大廳，就開始感到暈眩，忙閉上眼，用沙啞的噪音說道：“盧伯伯，我有點感冒，所以——”

    “既然感冒了，還下來干嘛，快進屋躺著?！北R見虹關(guān)切的說道，急匆匆的往樓上走。

    “盧伯伯，我已經(jīng)看過醫(yī)生，吃過藥了，很快就會好的。事情那么多，就不用再麻煩您了?！比罴t晴見盧見虹顫巍巍的上樓梯，頓時緊張起來，沒經(jīng)考慮，就下了逐客令。

    “感冒……呼……也分好幾種啦，如果……是……流感，可不是那么容易……治的?！北R見虹邊喘氣邊自責(zé)。根本沒有注意到阮紅晴的不敬：“前兩天……工作忙，沒來……照顧你，結(jié)果……你就感冒了，看來……我……這個保姆……不稱職?。　?/br>
    ……

    阮紅晴躺在床上，內(nèi)心惶恐不安，感覺盧見虹摸脈的手就像一把鐵鉗，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偷偷睜開眼睛，卻見盧見虹在皺眉沉思。

    “晴晴，把舌頭伸出來?！北R見虹肅然的說道，他仔細的觀察了舌胎，又看了看阮紅晴那張蒼白而無血色的臉，心中開始嘀咕：“不對，這不是感冒！”

    他的目光掃過床頭的桌子，上面放著幾瓶藥，可標(biāo)簽都被撕掉，心中更是狐疑“晴晴，什么時候感冒的？到哪個科看的病？開了些什么藥??？”他緩緩說道。

    被發(fā)現(xiàn)了！阮紅晴心里涼了半截，索性一咬牙：“盧伯伯，你就別管了！反正，我很快就會好的?！?/br>
    “我不管？！我不管能行嗎？”盧見虹也火了：“你這是貧血！你怎么會貧血呢？不行，你得給我住院去！”

    “不去！打死我也不去！”阮紅晴斬釘截鐵的說，這一激動，導(dǎo)致她不住的咳嗽。

    那咳嗽聲讓盧見虹掀心不已，望著削瘦的阮紅晴，他先冷靜了下來。這其中一定是有隱情，那是無庸置疑的了，但阮紅晴的性格他多少有些了解，看來她既不會親口告訴他，也不會去醫(yī)院檢查，這倒有些難辦了。

    他低頭苦思對策，無意識間看到一物，頓時計上心來：“晴晴，你不愿去，伯伯也不強求，你就在家好好休養(yǎng)吧?！?/br>
    “……啊！”阮紅晴見盧見虹和氣的對自己說，反而不知該怎么回答。

    “人生病了，就是麻煩。你瞧瞧，屋里的東西都弄得亂七八糟的?！北R見虹說著，彎下腰：“廢紙簍里的垃圾都已經(jīng)滿了，我去幫你倒了吧?！?/br>
    “盧伯伯，這種事怎么能讓您來做呢?！比罴t晴既感激又愧疚的說，望著盧見虹走出房間。忽然，她意識到不對，猛然坐起身：“盧伯伯，您快把紙簍放下！”她急切的喊道，想要下床追上去?？上В眢w卻不聽從她的使喚。

    一切都會被揭穿了！她徒然的倒在松軟的床上。

    一種恥辱感包繞過來，深深的刺痛她的心海，悲憤、無助、彷徨……“我有一頭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她低聲的哼唱著，癡癡望著床邊父親的遺照，淚水打濕她蒼白的臉……

    ……

    隨著一個個紙團被抹平，盧見虹的神色越發(fā)凝重，“怎么會是這樣？”看完這一沓從廢紙簍中搜出的處方簽，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現(xiàn)在是知道了，卻更讓他無從下手。他抬頭望著樓上的臥室，心中仍是不愿意相信這個事實。

    他將皺巴巴的紙揣進口袋，拎起紙簍，準備上樓，隨即又猶豫了。這樣的情況下，兩人見面會是多么尷尬的局面，或許讓我愛人來開導(dǎo)晴晴，應(yīng)該會更好些。盧見虹沉呤著，重又將紙簍放下。

    “這是什么？”盧見虹從廢紙中翻起一張五顏六色的殼片，好奇的檢起來——一張被撕爛的照片。

    盧見虹翻撿了一會兒，才將這張四分五裂的照片拼湊好：一群女生開心的笑著，其中就有阮紅晴，女生的中間卻站著一個男孩，正與阮紅晴逗笑，相貌有些熟悉。

    盧見虹推了推老花鏡，仔細瓣認，忍不住又是一驚。

    ……

    “爸，你怎么又換了一輛車？”妮妮坐在這輛加長型的奔馳后座上，好奇的摸這摸那，甚至將椅背放倒，直接躺在上面。

    “剛買的。”賈慶國輕描淡寫的說，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從兜里掏出香煙點上：“妮妮，重慶好玩嗎？”

    “好玩！太好玩了！”妮妮興奮的坐起來：“我吃了好多好吃的東西，g市的重慶小吃根本不正宗！我和爺爺去了曉宇哥哥的家鄉(xiāng)，那里的風(fēng)景很漂亮，我還跟曉宇哥哥一起到小溪捉了螃蟹。對了，我捉了最大的一個！爸爸，一會兒回家后給你看！……”妮妮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是嗎！”賈慶國笑了幾聲，笑聲顯得有點牽強：“你們這么多人都到曉宇家里，豈不是給曉宇的父母增添了很多麻煩！”

    “一點都不覺得麻煩，我爸媽覺得很榮幸！”觀后鏡里的那雙銳利的眼睛里分辨不出悲喜，我心中微感不安。

    “哦！”他點點頭，吸了口煙：“妮妮，這次出去你也玩得夠開心了，是不是該收心？”

    “干嘛？”妮妮警覺的說道。

    “鋼琴考級的時間就快到了，我已經(jīng)給你報了名，還請了王教師給你作突擊輔導(dǎo)。這兩個星期你好好的去他那里練琴，爭取一次考過?！辟Z慶國緩緩說道。

    “我才不要練琴啦！一點意思都沒有！而且那個王老頭最可惡，動不動就批評我！”妮妮大聲的反對。

    “不喜歡也得考！”賈慶國深吸了一口香煙，nongnong的白煙噴在茶色的擋風(fēng)玻璃上：“這是你媽當(dāng)年給我布置的任務(wù)，你必須完成！”

    “媽？”妮妮一愣，沉默了一下，隨即又咆哮起來：“她早就不管我們了，我憑什么要聽她的！”

    “不管怎樣——”賈慶國低沉的語氣里透出一絲苦澀：“爸陪你練了這么久的琴，也希望能看到一個好的結(jié)果。”

    對付妮妮的辦法就是以柔克剛?？磥?，賈慶國也非常了解。生氣的妮妮終于坐下來，神情趨于緩和：“要我考試也行。不過，我只能在家練琴。”她望著我，眼珠滴溜亂轉(zhuǎn)。

    我知道她打的什么鬼主意，當(dāng)聽到賈慶國要她去練琴時，我心中也有些高興。雖然我喜歡和她一起玩耍，可要是一天到晚都被她纏著，就沒時間去看來萍了。因為她對秋萍是沒什么好感，指不定會鬧出什么來。

    “那也行，不過曉宇恐怕就得到外面去住了。對吧，曉宇？”賈慶國說出這話時，我嚇了一跳。難道他覺察出了什么？鏡里那雙莫測高深的眼晴根本不能告訴我答案。

    “對啊，誰叫妮妮彈得那么差。”我開玩笑的說。

    “胡說！我彈得才不差啦。”妮妮氣鼓鼓的撲到我身上，撓我的癢，我用哈哈的笑聲掩飾著自己的心虛。

    正打鬧間，賈慶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極緩的語調(diào)給人的一種沉重感：“妮妮……你……真的那么恨mama？”

    妮妮活躍的身體瞬間凝結(jié)，她的眼神聚集于虛空中的某處，神情甚是復(fù)雜……

    沒有得到妮妮的回應(yīng)，賈慶國嘆了口氣：“妮妮！”

    “干嘛？”妮妮回過神來，沒好氣的問道。

    “……”他凝視著前方，在擁擠的公路上，把轎車開得飛快……

    “今晚，咱們出去吃飯，為你們接風(fēng)！”他終于開口說道，但我知道這決不是他原本想說的話，鏡中的他抑郁的雙眉中彌漫著一種難言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