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大禮堂的掌聲響起時，原本嘈雜的后臺卻一下子沉寂了。所有的人都安靜的坐著，仔細聽主持人宣讀的事項。

    那打扮入時的主持人是宣傳處的女干事，也算是久經(jīng)沙場，此刻對我們也略顯緊張，反復(fù)強調(diào)：“你們一定要注意……還要注意……。”

    連阮紅晴這么大膽的人都聽得極其認真。只有我靠著椅背，無神的望著高高的屋頂，剛才走了一會兒臺，我已經(jīng)感到有些疲勞，乏力的身體像在燃燒一般，放一張紙在皮膚上，就會被點燃。偏偏今天天氣很熱，屋子人多不通風(fēng)，更讓我心煩氣燥。

    “曉宇！你不舒服嗎？”雨桐見我來回轉(zhuǎn)動腦袋，忙關(guān)切的問。

    “我想喝點桔子汁?！蔽姨蛄颂蚋珊缘淖齑剑套☆^痛，低聲說道。

    “桔子汁外面就有，萍姐你照看曉宇，我去買?！庇晖┝⒓凑f道，起身就往外走。

    “曉宇！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秋萍也看到我的臉色不對，焦急的問道。

    我擠出笑容，伸出手摸著她擔(dān)憂的俏臉：“我沒事！咳，咳——我可是超人！無所不能的超人！！”

    “為什么你的節(jié)目一定要被安排在倒數(shù)第二個呢？要是安排在前面，你早早跳完，就可以休息了?！鼻锲即丝桃灿行┘绷?，難得的對組委會的表示不滿。

    “那不正好嗎？跳完就可以馬上領(lǐng)獎?！蔽议_玩笑的說。

    秋萍沒有笑，只是緊緊的捏住我的手。

    握著她那微顫的手，我能感到她內(nèi)心的緊張?！爸軙杂睿阌肿屗齻儞?dān)心！”我又是心疼又是羞愧，甚至不敢面對她的眼眸，我緩緩別過臉去，卻正迎上陶瑩瑩注視的目光。

    我一愣，很快作出輕松的表情，朝她點頭一笑。

    她似乎被我的表情所迷惑，緊繃的小臉?biāo)神Y了許多。

    這時，大禮堂的拉歌聲越來越響，而面前的每個人神情越來越凝重。

    主持人整了整頭發(fā)，又扯了一下華麗的禮服，邁著優(yōu)雅的步子從那側(cè)走進去。

    “開始了！”我喃喃自語。

    ……

    雨桐從小門進來，后面跟著一個男生，他不停對雨桐說著什么。

    雨桐根本不理會，提著塑料袋徑直向我奔來。

    “那個男孩是你們隊的嗎？”秋萍指著他問。

    “不是！”我笑著搖頭。他不正是王怡德嗎！

    正說著，雨桐已到跟前，她居然一口氣買了六七瓶。她拿出一瓶，擰開后遞給我：“曉宇！快喝吧！”

    我接過飲料，道了聲謝，卻沒立即喝，望著不遠處躊躇不前的王怡德，我點頭說道：“你好！”

    他看著我，眼神有些閃爍，恐怕又想起那次慘痛的經(jīng)歷了：“你……好！”他支吾的說。

    “你是來參加比賽的嗎？”我瞧著他一身帥氣的打扮，平靜的問。

    “對！第六個節(jié)目樂隊演奏〈軍營組歌〉！”一提到節(jié)目，他又神氣起來，看了一眼雨酮，大聲的說道。

    “嗯！是你主唱，對吧？”我仍舊平靜的問。

    “當(dāng)然是?！彼芨纱嗟幕卮?。這時，他才發(fā)覺我穿著的不同，可我掛著的吊瓶和病怏怏的樣子又讓他迷惑了?！澳阋惨莩鰡?？”

    “嗯！”

    “那我們可是競爭者?！彼寥坏睦艘幌乱骂I(lǐng)，別有所指的說。

    “互相促進！”我平和的態(tài)度讓他甚感無趣，他不舍的望著雨桐，轉(zhuǎn)身往回走。

    “祝你演出順利！”我的聲音讓他停住腳步，面對我真誠的笑容，他又變得結(jié)巴了：“你……你也是！”

    “曉宇！他是哪個隊的？跟你好像有點仇似的?！鼻锲纪谋秤埃婀值膯柕?。

    “我們是不打不相識！”我說著，朝雨桐曖mei的一笑，雨桐的臉紅了。

    ……

    “該我們準(zhǔn)備了！”阮紅晴站起身，招呼她的姐妹們。

    “喂！阮紅晴！加油??！”我豎起拳頭，大聲說道。

    “放心，我們不會輸給你的?！比罴t晴意氣風(fēng)發(fā)的說。

    在我和雨桐、秋萍的打氣聲中，92護的姑娘們穿戴整齊，匆匆從我們的身邊經(jīng)過。

    唯有一束目光在掠過我時，停頓了一下。

    我朝她會意的一笑，那正是曹月梅！

    楊麗抱著她們的外套跟在最后：“喂！乘我不在，你們可以更親熱一點。”

    我們還沒反應(yīng)，她恪恪恪笑著的跑到前面去了。

    ……

    盡管大多數(shù)節(jié)目都比較不錯，但將近兩個小時下來，觀眾們都有些倦了，尤其是中央的那些老人，不少已經(jīng)打起了瞌睡。

    只有妮妮精神還很旺盛，她已經(jīng)等不及這個相聲結(jié)束，就開始使勁搖晃睡著的賈老。

    “爺爺！快開始了！”她在睡眼稀松的賈老耳邊大聲說道。

    ……

    “怎么啦？”我迷迷糊糊的說。

    “曉宇！快到你的演出了?！币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一激靈，立刻站了起來。

    結(jié)果，渾身一軟，差點就趴下，幸虧被秋萍及時的扶住。

    “曉宇！你到底行不行??？千萬別硬撐！”雨桐焦慮的問。

    “沒事！我只是還沒睡醒，所以沒站穩(wěn)！”我推開秋萍，假裝硬氣的說：“走吧，我們上臺！”

    “上什么呀？先給你補妝，你睡覺時流口水，把妝都給破壞了?！鼻锲紝⑽依刈?。

    “瞎說！我怎么會流口水呢？”我矢口否認，卻乖乖的讓秋萍繼續(xù)在我臉上涂畫。

    ……

    “該到拔這針頭的時候了！”我將手伸到秋萍面前。

    秋萍深深看我一眼，小心的折掉膠帶，很迅速的向外一抽。

    終于自由了。我小心的站起身，睡了一個多小時的覺，沒想到身體變得更軟，但此刻也顧不得許多，我深吸了口氣，扭頭朝陶瑩瑩說道：“我們上臺！”

    ……

    站在舞臺的一側(cè)，透過厚厚的幕布，偷眼往下看：臺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傳動，讓我心驚；而中央點點金星閃爍，更是耀得我眼花。從未面對過這么多觀眾！這么多重要人物！饒是我再膽大，此刻一顆心怦怦怦的都快要跳出身體了。

    “準(zhǔn)備好了嗎？”主持人悄悄走到身邊，小聲說道。

    “好了！”我點頭。

    臺上的演員剛結(jié)束表演，掌聲驟然響起。就好像是狂風(fēng)卷起的浪濤，狠狠的拍打著我們站立的這個舞臺上，隨時都有崩塌的危險。

    我緊握拳頭，兩腳使勁，才支撐著自己不致于摔倒；陶瑩瑩此刻臉色煞白，咬著嘴唇，身體微微顫抖。

    “陶瑩瑩?。?！”我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別忘記了，今天你是為誰舞蹈，專心的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他一定在某個地方注視著你。”

    陶瑩瑩猛然抬頭注視我，緊張和迷惑全都消失了，纖弱的身軀變得堅韌挺拔。

    就在這時，身后有人低聲呼喊我倆的名字。

    我和陶瑩瑩回頭一看：秋萍、雨桐、楊麗、阮紅晴、曹月梅以及92護的其它隊員都朝我倆揮舞著手臂，那無聲的口型寫著加油二字，每個人的眼神充滿信任和真誠。

    一股熱流瞬間流遍全身，我好似又獲得力量，一向冷冷的陶瑩瑩此刻也露出一絲笑容。

    我緩緩朝她們伸出了大拇指……

    ……

    “喂！兄弟們！皮蛋要上場了！”看到主持人出場，胡俊杰低聲告訴周圍。

    “一會兒出場時，大家要使勁鼓掌??！”趙景濤興奮的說。

    ……

    聽見五班在竊竊私語，隊長并沒有去制止，內(nèi)心期待的同時還有一絲擔(dān)憂：“周曉宇，他能頂住嗎？”

    “瑩瑩！你終于要上場了嗎？好好跳！‘爸爸’在這里會一直為你加油的?！睏钫o盯著舞臺。

    “你們爺倆這是怎么回事？”伍少恒見賈老和妮妮突然顯得很興奮，感到奇怪。

    “這是秘密，伍爺爺！”妮妮吐吐舌頭，引得賈老哈哈大笑。

    ……

    “……下面請欣賞舞蹈《重生》，表演者周曉宇、陶瑩瑩！”主持人剛報完幕，臺下響起前所未有的熱烈掌聲……

    看著帷幕慢慢的拉上，我不自禁的拉住陶瑩瑩的手：“開始了！”我小聲且堅定的說。

    “嗯！”她重重的點了下頭。

    ……

    帷幕緩緩拉開，臺上漆黑一片，隱隱有一絲聲音仿佛自遙遠的地底傳來，低沉而微弱……當(dāng)它逐漸增大，增大到每個人都聽清那是吉他的旋律時，一束光射到舞臺中央，觀眾眼中多了一位姑娘，但每個人都沒有吃驚，似乎她的出現(xiàn)就應(yīng)該這么自然，自然的從黑暗中來……

    ……

    陶瑩瑩的眼中沒有觀眾，甚至耳中也沒有音樂，只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回響：“瑩瑩！瑩瑩！……”在一次又一次的旋轉(zhuǎn)中，她的雙手拔開眼前的迷霧，一個熟悉的面孔在不遠處朝她頷首微笑，等她趕到，他又到了前方……

    “遠照哥！你在嗎？……我知道你在！就像中午的月亮，雖然我看不見，但我知道它存在一樣……遠照哥！你知道嗎？就算是孤獨，就算是幸福，我一個人又怎么能分辨，你永遠都會守在我身旁，是嗎？……遠照哥！你看到了嗎？我跳的舞蹈！我專門為你準(zhǔn)備的舞蹈！請別為我擔(dān)心，我現(xiàn)在……現(xiàn)在活得很……很開心！真的！”陶瑩瑩極度的扭曲著身軀，在沉重的擺動中，傾訴著她的心聲。

    忽然間，光柱擴大，在那個狹小的空間內(nèi)，陡增一位男孩。

    觀眾的情緒略微放松，以為他要去安慰那可憐的小女孩。然而，兩個人的世界就會快樂嗎？他倆每一次短暫的靠近，就會有更長距離的離別。沒有攜手的溫婉！沒有傾情的浪漫！他倆總是背對背，各自舔著自己的心傷，在百般痛苦中尋覓黑暗的出口……

    無論是普通的學(xué)員，還是位高權(quán)重的將軍，此刻都是相同的表情，沉寂……如山一般壓抑的沉寂……然而每個人原本平靜的心湖卻隨著那音樂，隨著那舞蹈，開始攪動，埋下深處的沉淀又翻騰上來……

    ……“不可能！不可能??！我兒子怎么可能就這樣去了啦?。。◎_人的！騙人的??！……楊政委不自覺的抱緊雙臂，老伴抱著他痛苦哭泣的情景恍若昨日。

    ……“怎么又要去海島？”……“沒辦法！不久上面要來南方視察，我得去打個前站！”……“出去要注意身體，多聽張秘書的話，別死犟脾氣，咳！咳！咳！”……“你怎么啦，又感冒了嗎？” ……“我沒事，已經(jīng)看過醫(yī)生了，說只是受了點風(fēng)寒?！薄Z老記起老伴跟他的最后的對話，臉上充滿悔恨。

    ……“你真的決定要去xc嗎？” ……“嗯！我已經(jīng)決定了，去了xc恐怕很少有時間回來了，送你個東西，就當(dāng)是預(yù)先給你和他的賀禮！” ……那個黑黑的少年浮上心頭，隊長的眼圈紅了。

    ……“你真的決定要去美國做實驗？” ……“實話說吧，現(xiàn)在的生活我實在沒法過下去了，自從你放棄你的專業(yè)，當(dāng)了這么個校長，成天都在忙工作，早就把家給忘了。你已經(jīng)忘了我倆的約定。阮煒，你已經(jīng)變了！”……阮校長緊緊的靠著椅背，腹部一陣陣絞痛。

    ……“韻華！你真要離婚？” ……“你們賈家一直就沒把我當(dāng)成媳婦，我還賴在這里干什么？我不但要走，我還要把妮妮帶走！” ……“……你可以走！但你不能帶走妮妮！” ……妮妮瞪大眼睛盯著臺上，拉過賈老的大手，使勁抱在懷里。

    ……

    吉它逐漸弱下去，觀眾的心也隨之下沉，直至音樂咽了氣。

    而他倆終于第一次手牽手，面對面，凝立在臺上，仿佛千年等待之后，在人潮中又重新相遇。

    鼓聲！急促的鼓點無聲的響起！

    “啪！”少年驟然間挺立如巍巍的山峰，雙手互擊時發(fā)出清脆的閃電，仿佛鐵錘貫頂，所有人迷茫的心境為之一震。

    “啦！”那甩動的紅裙，是早晨天邊染紅的朝霞，少女掙脫鎖鏈，如輕盈的晨風(fēng)，吹散會場的陰霾。

    ……

    那一聲擊掌，我?guī)缀跤帽M全身力氣，雖然完成后身體被抽空一般，我感到一陣暈眩。但我還要繼續(xù)跳下去……跳下去，為了我的心愿：“萍！寶貝！你們看到了嗎？這是我為你們編排的舞蹈，用我的愛和生命為你們跳躍的舞蹈！生命如此美好，愛如此美好，今生我要與你們攜手到老！”

    ……

    每一個動作都異常干凈利落，每一步都走得堅定有力，他倆激情表演讓觀眾們眼前一亮，仿佛自身也注入了無窮的力量，跟隨他倆的步伐，去追尋……

    ……“不管未來怎樣，我都愿付出一切，和你們一起走下去！” ……秋萍和雨桐互視一眼，緊緊牽著手，無限深情的凝望著曉宇。

    ……“你知道嗎？唯一可以憑借的是一身的傲骨！” ……曹月梅一眨不眨的看著場上的曉宇，這一次目光完全沒有遮掩。

    ……“其實壓力再大，只要你倆堅持，就一定會成功的！” ……阮紅晴緊握雙拳，將一切的煩惱拋到腦后。

    ……“我想說的是，我們沒法控制災(zāi)禍，我們卻可以掌控我們自己，努力的做自己可以為父母所做的事?！?nbsp;……不可為何，劉剛志的話又再次在胡俊杰耳邊響起，他扭頭去看劉剛志，卻發(fā)現(xiàn)劉剛志眼中閃動著淚光。

    ……“兒啦，好好的在軍校干，好好的學(xué)習(xí)，搞出一番名堂來，永遠……永遠都不要再回到這里來啦！” ……父親暈倒在壩前時，對他說的話，始終在劉剛志腦海盤旋。

    ……

    盡管我已力竭，但我穿的是神奇的紅舞鞋，注視著陶瑩瑩臉上越來越輕松的表情，似乎一切都值得。對，就這樣，即使再難過、再孤單，請不要忘記那些在傷心的日子，陪伴你分擔(dān)痛苦的人?。?/br>
    我摯著她的手，大步向前邁進，而她連續(xù)的旋轉(zhuǎn)，就像是斗牛場上下翻飛的斗篷：“來吧，跟隨我，去面對那痛苦曲折的人生！……請不要放棄你我的理想！不要失去心的方向！請不要讓這一切就在夢中結(jié)束！前進！大膽的前進！前面就是永恒的光芒！”

    我傾力一甩，迎著那側(cè)面耀眼的光柱，她繼續(xù)旋轉(zhuǎn)向前，隨著迅猛上升的鼓點，她的旋轉(zhuǎn)也愈加猛烈，那是狂風(fēng)！不羈的狂風(fēng)！掃盡一切殘枝敗葉的狂風(fēng)！也吹走我們心靈的污垢！

    音樂終于攀上了頂峰，就在擊出樂章的最強音時，我忘記了體虛，忘記了疼痛，疾走幾步，張開雙臂，滑跪在地；而她傲然直立，掌心向天，我倆共同要擁抱的是在那波瀾起伏的海面上正緩緩升起的月亮。

    一分鐘，二分鐘，三分鐘，……難道世界真的靜止嗎？要不，為什么這里如此的靜！靜得我和她都能聽到彼此激動的心跳。

    就在陶瑩瑩毅然的面容在我眼睛變得恍惚時，掌聲終于響起……雖然我聽不清，但那聲音一定很大，大得讓身下的舞臺變成洶涌的海洋，那就讓我在這海濤聲中沉沉的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