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元晉安匹警醒, 劉勝又勇武過人，這一次能不能全身而退, 還真是兩說。

    齊宣對詢問了一些細(xì)節(jié)，然后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元瑾汐則出去端了茶, 給屋里眾人。

    這個(gè)過程中, 元晉安一直以觀相望氣之法觀察齊宣。

    所謂觀相望氣, 就是觀察一個(gè)人的面相、骨骼、精氣神等等。說起來玄之又玄，但實(shí)際就是一個(gè)人整體給人的觀感。

    元晉安年輕時(shí)酷愛讀書, 因?yàn)椴荒芸婆e，故也沒有局限于四書五經(jīng)之中, 而是涉獵廣泛，像是周易、黃老之說都有了解。

    不然，想去道觀掛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以他所見, 齊宣氣勢不凡, 眉峰聳秀, 目若燦星，是能成大事的面相，倒是與女兒所說吻合。

    想到這兒，元晉安又行一禮，開口道：“聽瑾汐說王爺對江州之事很感興趣，在下還有一物想獻(xiàn)給王爺?！彪S后從懷中掏出一塊銅扣來，“王爺可還記得三年前，朝廷派了一位姓徐的參事去往江州?！?/br>
    齊宣的目光一下子就犀利起來，盯著元晉安手上的東西。

    元晉安心里滿意，這目光清澈有神，溫和中不失銳意，兼之剛一提徐參事，就立刻反應(yīng)過來，看來是早有準(zhǔn)備，胸有丘壑。

    “此物乃是徐參事身上的物件。當(dāng)年那參事死在了勾欄里面，尸體被無遮無攔地扔在門口，讓朝廷很丟臉?？h衙的仵作也因此不肯給參事驗(yàn)尸、收斂?！?/br>
    “后來還是當(dāng)?shù)氐囊粋€(gè)里正，從采石場里拉了苦役，去給他收的尸。在下就是收尸人之一?！?/br>
    “抬尸的過程中，我注意到尸體緊緊握著什么東西，就在尸僵緩解之后，趁人不注意，掰開了他的手，拿到這個(gè)東西?！?/br>
    嚴(yán)陵走了過去，用手帕墊著接過東西，遞給齊宣。

    “據(jù)草民觀察，這應(yīng)該是蹀躞的一塊，至于是不是徐參事身上的物品，還是其他人的，又有何意義，暫不得知，但既然能被他至死也握在手中，就說明非常重要。因此，這些年此物一直被草民悉心保存著，此番出來，也是特意帶上。”

    齊宣看著這些蹀躞沉吟半晌，根據(jù)元瑾汐提供的內(nèi)容，徐參事是被人下了藥，馬上風(fēng)死的，理由是沒給夏興昌上供。

    可僅僅是沒上供，就下手殺害朝廷官員，這也太喪心病狂了些。結(jié)合當(dāng)時(shí)皇帝派他去的用意，更可能的是，是這位參事掌握了什么證據(jù)，然后被殺人滅口。

    至于這塊蹀躞，應(yīng)該就是指向了。

    齊宣抬起頭看向元晉安，看來元家人果然都不能尋常，這父女二人雖是為仆為奴，但卻都掌握著關(guān)鍵信息。又扭頭看了眼站在那里一臉沉思的元瑾汐，忽然道：“你們都下去吧，我與先生有話要談?！?/br>
    眾人一時(shí)間有些不解，但也都魚貫而出。

    元瑾汐以為父親手里的東西，引起了齊宣的興趣，也不擔(dān)心。離了正廳之后，就去找了悅心莊的管家，拿出身上的銀子，委托他給元晉安置辦一些過冬的衣物。

    北地寒冷，完全不是江州可比，她爹腳上現(xiàn)在穿的還是單鞋呢。

    “瑾汐姑娘客氣了，用不了這么多銀子，衣服鞋襪定會給令尊備得足足的?！?/br>
    “如此，多謝了。”元瑾汐福身一禮。

    解決了衣物問題，又轉(zhuǎn)到廚房去督促晚飯，待一切都準(zhǔn)備完畢，元晉安才從正廳之中走了出來。

    “爹……”元瑾汐眼睛微微轉(zhuǎn)動，周圍還有人，她不好直接詢問。

    “放心吧，殿下是位賢王?！?/br>
    元瑾汐心里大定，一臉喜意地走了進(jìn)去。能得她爹這么評價(jià)，那就說明齊宣確實(shí)如她猜測的那樣，要對江州動手，那么她爹就有機(jī)會恢復(fù)身份。然后等她二十五歲出府，他們父女二人就可以團(tuán)聚了。

    主屋里的齊宣也很高興，剛剛他不但得了不少關(guān)于江州的訊息，更重要的是得到了一條關(guān)于元瑾汐的消息。

    因?yàn)樵獣x安說，當(dāng)年江州大水，他與元瑾汐被大水阻隔，一直到三天后，水稍微退了一些，他才把女兒找回來。

    哼，還說自己一早離開江州。她還真是聽話，讓怎么說就怎么說。

    齊宣這會兒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郁悶，當(dāng)年不讓說的是自己，如今想讓她承認(rèn)的，還是自己。

    罷了，早晚是要去江州走一趟的，到時(shí)拿了她的身契文書，自有辦法確認(rèn)。

    當(dāng)晚，元瑾汐是兩頭忙，忙完了齊宣又跑去伺候元晉安。

    看到女兒端著水盆進(jìn)來，元晉安道：“你怎么又來了，我這里不用你伺候，你去歇著就行了。”

    元瑾汐嘻嘻一笑，“不相干的人都伺候了，哪里有不伺候爹爹的道理?！?/br>
    “辛苦我閨女了。”元晉安把腳往水盆里一伸，發(fā)出舒服的聲音，忍不住感慨，“一晃十年，我又是有閨女的人了?！?/br>
    “爹爹竟瞎說，你什么時(shí)候沒閨女了?！痹f著話，眼眶又紅了。她爹的意思，她當(dāng)然懂，一晃十年，有女兒不能見，比沒有還讓人揪心。

    元晉安用沒受傷的手拍著女兒的后背，“怎么又要哭了，好日子在后面呢。我看這穎王是個(gè)能干的，只要能解了江州的局，爹就能想辦法除了咱爺倆的奴籍。到時(shí)爹贖你出府，再給你找個(gè)好郎君?！?/br>
    “我不嫁人，真要是能出府我就守著爹過一輩子?！痹珦е獣x安，聲音悶悶的。

    “傻孩子，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真要你陪著爹過一輩子，你娘也不會同意的?！痹獣x安看向窗外，想著自己那苦命的妻子，許蘭茉。

    一去十四年，他的心里，仍然時(shí)不時(shí)地會想起她。只怕等到他真能去見她時(shí)，真應(yīng)了那句“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了。

    父女倆又說了一會兒話，才各自睡下。

    當(dāng)天晚上，忽然下了一場大雪，等到第二天早地醒來時(shí)，不但滿目皆白，而且氣溫驟降。

    元瑾汐出去潑水時(shí)，只覺得冷風(fēng)刺骨，水剛落到地上，沒多會兒，就變成了冰疙瘩。看得她直咋舌，她世居江州，沒想到北地的天氣竟然可以冷到如此地步。

    還好，她昨天晚上就拜托管家給她爹備了棉衣棉鞋，不然今天可是要遭罪。

    不過，天氣再冷，也抵擋不住莊子里的人對豬rou的誘惑。

    元晉安的豬雖然在新安城賣了一頭，又遭遇了刺客攔路，但他和劉勝，硬是把僅剩的這一頭豬給帶了回來。

    在征得齊宣同意后，一大早管家就指揮莊子里的男人，把豬架了起來，旁邊是兩大鍋開水，以及幾個(gè)裝著蔥花、蒜末、鹽、胡椒粉的大盆，等著接豬血。

    到時(shí)血接好后一拌，再用豬腸衣盛了，煮熟后就是極好的血腸。

    萬事俱備，只等開刀。

    但莊子里的屠夫今兒生了病，上手的是個(gè)學(xué)徒，面前著瘋狂掙扎的豬，竟然露了怯。

    看的元晉安一陣著急，這要是一刀沒扎穩(wěn)，血噴出來，臟了衣服是小事，浪費(fèi)了一盆上好的血腸才是大事。

    第一刀，只劃破點(diǎn)皮，第二刀，因?yàn)樨i掙扎得太厲害，學(xué)徒竟然不敢下手了。

    “放著我來?！?/br>
    元晉安此時(shí)也顧不得自己身上有傷，接過學(xué)徒的刀，又穿上了皮圍裙，上去一刀命中要害，向下一拉，立時(shí)就有眼疾手快的嬸子，將大盆放到豬脖子底下，接著豬血。

    放干了血，接下來的步驟就是剝皮分rou。只見一只尖刀順著筋膜骨縫，極其快速的將一只整豬分成rou塊。整個(gè)過程既行云流水，又賞心悅目。

    這手法，別說學(xué)徒佩服得五體投地，就連管家也豎起大拇指，“先生真是此中高手?！?/br>
    不遠(yuǎn)處，齊宣背著手站在那里，旁邊是捧著手爐的元瑾汐。

    “你爹這手藝，稱得上是庖丁解牛?！?/br>
    元瑾汐一臉得意，“我爹說，這世上行行出狀元，殺豬與做學(xué)問，雖然看上去不同，但道理是相通的，都得用心鉆研?！?/br>
    齊宣點(diǎn)點(diǎn)頭，“說得有理?！?/br>
    不多時(shí)，一頭豬全部分離完畢，豬頭被洗刷干凈，拿油紙包好，塞進(jìn)了雪堆里。

    等到除夕祭祀時(shí)，這就是供桌上最好的祭品。

    元晉安功成身退，去洗了手換了衣服，又恢復(fù)了仙風(fēng)道骨的形象，看得周圍人嘖嘖稱奇。

    這轉(zhuǎn)換得太自然了，他殺豬時(shí)，就是妥妥的屠夫；不殺豬時(shí)，雙手一背，就不由讓人想稱一聲“先生”。

    午膳吃的就是大鍋燉的豬rou，莊子里的廚師手藝極好，再加上這豬一只趕來，脂肪被跑掉了不少，身上的rou緊實(shí)又有嚼勁，還沒做出來，香氣就飄了半個(gè)莊子。

    等到端上來時(shí)，連齊宣也不由多吃了一碗。

    吃飽喝足后，元瑾汐神神秘秘地走到齊宣身邊，“王爺想不想看跳舞？”

    “怎么，你會跳？”齊宣挑眉。

    “我爹如今總算平安，奴婢無以為報(bào)，就想跳支舞感謝一下王爺?！?/br>
    齊宣心情大好，“準(zhǔn)了?！?/br>
    元瑾汐得了準(zhǔn)允，神秘地笑笑，向齊宣要了旨意，便拉著小七跑出去準(zhǔn)備。

    只不過，一直等到晚上，也沒見有任何動靜。

    直到天都黑透了，才看到元瑾汐和小七興奮地從外面回來，凍得雙頰通紅。

    齊宣拿眼神詢問了一下，結(jié)果這兩人竟然誰也不說。

    “王爺?shù)鹊矫魈煲辉纾椭懒??！痹荒樕衩氐男Α?/br>
    這笑，勾得齊宣心里癢癢的。

    作者有話說：

    蹀躞（念作疊卸），是隋唐時(shí)期出現(xiàn)的一種功能型腰帶。上面有各式的扣環(huán)，可以往上掛東西。就像是我們今天在皮帶上串個(gè)扣環(huán)，用來掛鑰匙一樣。古裝劇里男子腰上那一圈，還往下垂的，就是蹀躞。

    掛的東西也是多種多樣，比如水壺、錢包、扇子、香囊、刀、劍、樂器、箭袋、筆、墨、紙、硯……等等，幾乎你能想得到的，都可以掛上去（雖然掛個(gè)硯臺，怎么想怎么別扭，哈哈）。

    古代的俠客，他們的劍也是用“蹀躞”固定于腰間，而不是直接把劍鞘插在腰帶里。

    “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背鲎蕴K軾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全文如下：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第32章 驚鴻一舞

    第二天一早, 天氣晴朗，小七進(jìn)來伺候齊宣起了身，然后引著他往莊子后面的一片空場而去。

    到了地方, 元瑾汐沒見到，倒是見到一口大鍋，鍋里滿是開水，正在咕嘟嘟的冒泡。元晉安在一旁燒水，四周還有一些莊子里的仆婦。

    看到齊宣來了, 眾人紛紛讓出位置, 元晉安也開始指揮幾個(gè)人把開水勺進(jìn)桶里，拎到場地當(dāng)中。自己則拖出一只腰鼓來, 抱在懷里。

    等到人們撤出去了，就看到元瑾汐一身紅色衣裙從樹后現(xiàn)身, 翩然走到場地中間，雙手向下一伸, 袍袖中竟然滑出兩個(gè)鐵勺。

    還未等眾人發(fā)笑, 就聽見一聲鼓響, 緊接著元瑾汐舀起一勺熱水，嘩地一下灑向空中。

    頓時(shí), 一蓬白霧出現(xiàn)在天中之中。陽光一照，顯現(xiàn)出七色的光芒來。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

    這景色, 就像是仙境一般。

    接下來，元瑾汐開始舞動身體，元晉安的鼓安也有韻律地響了起來，步伐配合著鼓點(diǎn), 身姿映合著顯現(xiàn)在空中的白霧。

    如夢境般的幻霧, 時(shí)不時(shí)反映出的七彩光芒, 搭配上一身紅衣，宛如九天仙女下凡，正在潔白的仙境中，翩翩起舞。

    即便沒有絲竹管弦相配，與讓眾人看直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