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本惡，人心貪婪，別只說商人。再者說，江南因?yàn)榇笮蜕虡I(yè)才有了今天?！?/br>
    她抬手指指窗戶，示意逸王往外看，窗戶支開半扇，沿街叫賣聲不絕于耳，熱熱鬧鬧人來人往，全然一幅盛世景象。

    “我不是圣人，做不到面面俱到，大面兒上過得去就自認(rèn)功德無量了?！?/br>
    逸王掃了一眼喧闐市井，視線并未過多停留，“江南表面歌舞升平，暗地里什么樣，七姑真就不知道？”

    “六年前本王在這兒，你指著樓下乞丐說民生疾苦，六年后江寧城內(nèi)再無乞丐，本王卻更覺得民生疾苦了?！?/br>
    他看著樂則柔嘴角笑弧逐漸僵硬，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畢竟埋葬在磚場煤礦里的人恐怕更愿意當(dāng)乞丐，至少能多看看幾天太陽?！?/br>
    乞丐消失不是因?yàn)榘簿訕窐I(yè)。

    江南所有人心照不宣。

    逸王的話踩到樂則柔痛腳，她低頭轉(zhuǎn)動著手里的茶杯，鈞瓷茶盞藍(lán)紫流光華貴炫目，半晌，她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哂笑道：“這一點(diǎn)確實(shí)要向王爺請教，江北那么多大商人，種種亂象并不少，王爺怎么還有心思親至江寧指點(diǎn)呢？”

    “不及江南遠(yuǎn)矣?！?/br>
    逸王并不惱，樂則柔的反應(yīng)只能說她惱羞成怒了，他指尖輕輕扣著桌子，不疾不徐地說：“江北有商業(yè)，更有朝廷政令。而江南這些年安止和你理應(yīng)外合無限弱化皇權(quán)，豪強(qiáng)林立，各有各的道理，大多政事全靠世家與大商人之間彼此利益掣肘就能權(quán)衡出一個結(jié)果。法度是商人的法度，而不是百姓的法度，禍國，殃民?！?/br>
    樂則柔聽完逸王的話，垂眸默然許久，最后沉吟著問：“江南如此不好，王爺費(fèi)心跟我說這么多是為什么？”

    她微微向前傾身，一臉好奇，像是真的想得到答案。

    “因?yàn)榻蹦昴暧腥硕苫此蟻?？越來越多人到江南謀生路？還是您收稅許久不及江南？”

    幾個問題針針見血，逸王被堵得啞口無言，最后搖頭失笑，直道七姑厲害。

    真金白銀，最動人心肝。

    但樂則柔并不高興。

    逸王所言非虛，現(xiàn)下商人為牟利無所不用其極。

    乞丐消失是因?yàn)楸粨镒咦龉ち?，江寧還好，再往南走一走到了滇地，礦山多又天高皇帝遠(yuǎn)，甚至有青壯男子被當(dāng)街擄走的事情。

    自從允許商人科舉之后，不少人考了功名想方設(shè)法調(diào)回家鄉(xiāng)附近，聯(lián)絡(luò)幾方互通有無壟斷一方商業(yè)。新興的大商人與世家行事不同，世家傳世百年，許多事情做起來或許還要顧忌家聲，但新興商人卻什么錢都敢賺，所以現(xiàn)在雖然越來越多女子出門做工，但也越來越多青樓酒肆立起來了。

    當(dāng)然，財(cái)帛動人心，樂則柔冷眼看著，世家行事也越來越不講究，南承淇就是個例子。

    這和她興工商的初衷背道而馳。

    但樂則柔想不出什么好辦法。

    “災(zāi)年的時候人只求活而已，先吃上飯?jiān)僬撈渌?，?dāng)時他要是有好法子早拿出來，何必現(xiàn)在馬后炮故作高深。

    要是商人真的那么不堪，逸王自然不會大興工商，官船年年出海從不間斷，更不會允許商人科舉?！?/br>
    安止很是不以為意，在他看來純屬沒事兒找事兒，李懷州如何乞丐如何他都沒沒放在心上，畢竟哪個廟里沒有冤死的鬼，趕上了只能自認(rèn)倒霉。

    他倒了一杯茶水，推到樂則柔跟前督促喝了——樂則柔春天很容易上火，又不記得喝水，他每天提醒。

    又說：“況且他自己行為做事自相矛盾，說了什么你很不必放在心上?！?/br>
    逸王開始確實(shí)死扛著不許商人科舉，只減免了部分商稅。結(jié)果北邊兒略微經(jīng)商富裕的人都攜家?guī)Э谕蟻?，逸王看形勢不對才改了政策?/br>
    “他當(dāng)初要是死扛到底就好了?！睒穭t柔想起這茬兒也覺得可樂，她捧著杯子眨巴眨巴眼睛，“用不了幾日大家都跑到南邊兒，大寧統(tǒng)一皆大歡喜?！?/br>
    眼睛很亮，像只小狗，安止忍不住揉了她頭發(fā)一把，“凡事看利弊，眼下這個局面利大于弊這不就行了，要是當(dāng)初真的江南江北統(tǒng)一都交給逸王，哪有現(xiàn)在欣欣向榮的場面?！?/br>
    “你的選擇是當(dāng)時最好的決定，別懷疑自己?！?/br>
    他拍拍她肩膀，樂則柔一偏頭，拿下巴蹭蹭他手背。

    李懷州的事情沒幾天就平息下去，因?yàn)樗拊麻w花魁姑娘離奇身亡了，據(jù)說門窗從里面鎖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她躺著床上被人掐死。

    一時惡鬼娶親怨靈索命的故事紛紛流傳，比家破人亡要精彩的多

    群情激憤，但多是看一時熱鬧罷了，百姓茶余飯后很快換了談資。過幾日還有自稱是李懷州曾經(jīng)的伙計(jì)站出來，說李懷州好賭輸了高利貸才死的，只想訛?zāi)霞乙还P而已。

    南家搖身一變成了受害者。

    風(fēng)波雖平，但這件事在很多人心里還是留下了影子。

    比如樂嗣令。

    她一直跟在樂則柔身邊，親眼看見李懷州哀求，也知道李懷州所言非虛。

    可事實(shí)就是被無聲地改成面目全非樣子。

    好人該怎么做？

    她不知道。

    她暫且擱下了這個問題，揚(yáng)手一枚鏢正中靶心。

    第104章 亂局（一）

    經(jīng)過李懷州這件事南家與樂家必然結(jié)仇了，南顧廉壓了幾次樂成的折子，不過二虎相爭利益沖突，即使沒李懷州也會因?yàn)槠渌麑ι?，樂則柔倒是不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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