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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對勁。 臉上一點(diǎn)血色都沒有,眼底都是深青,身上的官服升了品級,司禮監(jiān)掌銀太監(jiān)的紫色衣袍更襯得鬼一樣蒼白。 像是被錦繡裹住的行尸。 進(jìn)門后嘴角揚(yáng)起的弧度半分不變,宛如畫皮。 樂則柔在心里嘆了口氣,試探地去牽他的手,安止眼瞼抽動一瞬,想甩開,半路又硬生生停住動作。 更確定有問題。 “你們先下去吧?!?/br> 小內(nèi)侍們?nèi)缏勌旎[,感激地看她一眼,忙著退出去了。 樂則柔笑盈盈走近了,抬手想解他腰帶,服侍他換衣服,安止卻退后半步,淺笑著說自己來。 樂則柔也不勉強(qiáng)他,為他倒了一杯龍井,“喝口水,潤潤嗓子?!?/br> 安止略沾了沾唇就放下杯子,轉(zhuǎn)而問她最近如何,言語似乎與平常一樣,但他看向她時,眼里是空洞洞的黑色。 樂則柔大抵知道他為什么反常,但眼下不是提這些的時候,她佯作不知,牽住他一只手,輕松地說:“該用飯了,我讓他們做了定勝糕和豆沙酥,據(jù)說這廚子糕點(diǎn)一絕,你可要好好嘗嘗?!?/br> 但他真就略嘗幾口便停著,樂則柔也不勉強(qiáng)他,讓人燉盅山藥湯預(yù)備著宵夜。 此時一更鼓還沒打,樂則柔卻催著他去沐浴早些休息,等安止沐浴回來后,看見被子里藏了個人。 滿枕青絲鋪陳,她瑩瑩如玉的臉探出他深青色的被子,怯聲說:“我白天沐浴了,干凈的?!?/br> 在安止開口趕人之前,她緊著眨眨眼睛,“我有點(diǎn)害怕,離不得你?!?/br> 陪他一定會被拒絕,不如說自己要他陪。 安止果然答應(yīng)了,神色卻沒有半分波動,樂則柔心更往下沉。 搖影紅燭熄滅,室內(nèi)落針可聞,能聽見外面高高低低細(xì)碎蟲鳴。 這是她第一次躺在安止的床上,床板很硬,帳子和被褥都是肅然的深青,只有幾片竹葉點(diǎn)綴。 她躺在床榻里側(cè),耳邊是安止平靜的呼吸聲。 她知道他沒睡著,但她不知該說什么。 平日里,她敢對安止隨心所欲,甚至打過他耳光,那是因為她知道安止不會和她生氣。但她骨子里還是怕安止的,此時安止將自己封閉起來,她不敢輕舉妄動。 況且,安止的郁結(jié)不是能被三言兩語開解的。 如果永昌八年的秋天沒有那層血色,林彥安大約能昂首挺胸站在金鑾殿,他們也早該成親了,說不定已經(jīng)有了兩個孩子。 樂則柔尚且不甘,安止又會有多痛呢。 抄家滅族,即使真相大白,那些鮮血早就與尸身爛在泥土,又能怎么樣呢? 此時所有的寬慰都是蒼白,樂則柔來時打好的腹稿統(tǒng)統(tǒng)作廢。 可她也不能放任他這樣壓抑下去。 深青床帳密匝匝擋住如銀月色,她窸窸窣窣動作,挪進(jìn)安止的被子里,輕聲說:“你要是難受,就說出來,有我呢?!?/br> 安止聲音一如往常,讓她別胡思亂想,趕緊睡。 樂則柔忽而將他抱住。 “不像話?!?/br> 安止不想配合,但樂則柔執(zhí)意將胳膊伸到他頸下,還挪走了他的枕頭。 “別動?!彼糜讜r分享秘密的語氣在他耳畔小聲說:“只有我們兩個,你不用強(qiáng)撐?!?/br> 安止沒覺得自己強(qiáng)撐。 他萬事都能照料周全,百忙之中還記得偷換了永昌帝的尸身,將他燒成灰撒到亂葬崗。 他只是睡不著吃不下而已。 但他沒有反駁樂則柔,因為這個狹小的懷抱溫暖而安全,他不想離開。 他還就勢將手搭在她腰上,規(guī)規(guī)矩矩的。 五月份,江南已經(jīng)暑熱,但身上的手仍冷得過分,一塊兒死玉似的,樂則柔隔著層衣服都感覺到?jīng)鲆狻?/br> 于是她很自然地將自己上衣衣擺掀開,讓安止能暖手。除去這一層綢緞后,她被冰得起了層雞皮疙瘩,微微瑟縮了一下。 安止想抽手回去,但被她強(qiáng)硬地按在自己腰腹。 樂則柔攏他緊了緊,緩緩地說:“好了,什么都不想了,咱們先睡覺,好好睡?!币贿呎f還一邊輕拍他后背,哄孩子般哄他睡。 略低啞的聲音像是遙遠(yuǎn)的夢,她不說以前,不說以后,窸窸窣窣胡亂念叨:“我一路過來,太湖周圍的蓮花都開了,很香,還有蓮藕與菱角。我?guī)Я艘恍┕鸹蹃恚魈煳覀兂怨鸹ㄅ骸!?/br> “莼菜也很嫩,讓人早起買一些,我們再喝一點(diǎn)莼菜湯。” 安止沒有反應(yīng)。 她心里嘆口氣,輕輕松開了自己衣帶。交領(lǐng)落下,氣息和溫度最讓人安心,她環(huán)抱著安止的肩頸,自發(fā)心撫至脖頸、肩膀。 “我在家學(xué)了繡花,以后給你做衣服,能繡兩竿竹子?!?/br> 安止鼻端是她暖熱的皮rou,散著她的香,寡淡端寧的七姑此時甜得要命。 初夏夜風(fēng)柔煦,窗外有鳥啼與蛙鳴。 “等你不忙了,跟我回家,我們在湖州喝酒,我有很好的金華酒……” 樂則柔突然噤聲。 胸前有濕潤的涼意。 安止哭了。 能哭出來就好,樂則柔暗自松了口氣,緊接著是尖銳細(xì)密的痛繡花一樣扎在心口。 誰謂傷心畫不成,端看執(zhí)筆人遙隔云霧,依然一千層。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繞不開舊日墳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