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嚴、信仰和立場，這些東西對他來說是奢侈品，也是一文不值的東西。

    他只要活著，他只要往上爬。

    但他一路從臺原過來，看見草叢里沒掩住的尸體，看見黨夏人殺漢人，他咽不下這口氣。樂成的態(tài)度，讓他心灰意冷。

    如果這個王朝萬事不過上位者利弊衡量，那早晚有一天所有人都是被犧牲的一方。

    朱翰謹?shù)谝淮尾幌胱R時務(wù)。

    但這話不好和樂則柔講，他勉強笑笑，岔過去這茬兒。

    “說不定不過誤會一場，打不起來。”

    樂則柔緩緩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外面蔚藍如洗的晴空。

    喃喃道：“但愿如此。”

    可惜事與愿違。

    三天后，六月廿六，黃道吉日，諸事皆宜，百無禁忌。

    當天，黨夏公主刺殺皇帝未遂。

    同一日，兵部的加急折子呈上養(yǎng)心殿。

    定國公戰(zhàn)亡，漠北淪陷，黨夏已打過甘州。

    朝堂嘩然。

    皇帝不肯相信，黨夏使臣還在京城，這個月剛定下四十年的盟約，怎么可能說殺來就殺來。

    “陛下，京城許多地方失火，黨夏驛館人去樓空?！币粋€小官連滾帶爬地哭告。

    兵部一道折子如臘月第一粒冰晶，而后便是無數(shù)道加急文書雪片般飛入京城。

    廿七，平?jīng)鍪?，白昌失守?/br>
    廿八，陜山告急。

    皇帝不信也得信了，在養(yǎng)心殿吐了血。

    他想讓定國公領(lǐng)兵打仗，卻想起定國公已經(jīng)被他親自下令毒殺。

    而漠北幾十萬大軍似乎也隨定國公無聲無息覆滅在了黃沙中。

    文臣武將推諉，甚至提議請遼東逸王帶兵抗擊黨夏。

    偌大朝堂，點不出一個將。

    “陛下，定國公世孫陳拙，頗有乃祖遺風(fēng)。”有人昧著良心上奏。

    此言一出，一呼百應(yīng)。

    眼見著漠北淪陷，朝廷定然南遷，此時誰去前線無疑是送死。

    請逸王無疑驅(qū)狼趕虎自尋死路，只有無人庇護卻有威望的陳拙是最好選擇。

    畢竟，只要能為他們爭取出南遷的時間就夠了。

    皇帝猶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終于想起追封定國公，擬定長長的謚號，極盡溢美之詞。立刻冊封陳拙為新任定國公，讓他領(lǐng)兵去前線。皇帝追封定國公為，制圖畫于凌煙閣之上，陪享黃陵?？墒侨耸嵌颊也坏搅?，要這些死后虛名圖什么呢？

    滿朝文武山呼萬歲。

    卻不見陳拙。

    此時定國公府中一片縞素。

    所有人披麻戴孝嗚嗚哭著，陳拙摔盆捧靈安葬祖父。

    威風(fēng)赫赫定國公，身后一座衣冠冢。

    “小將軍，節(jié)哀?！?/br>
    李和除了節(jié)哀勸不出什么。

    可是這哀該如何節(jié)呢？

    定國公一生忠君愛民，戍邊四十年，黨夏人避他如猛虎，漠北人視他如戰(zhàn)神。

    他是一尊永不會倒下的巨劍，有他在，靖北關(guān)就固若金湯。

    而這把劍最終折在了自己人手里。

    兵部折子中，定國公戰(zhàn)亡那五個字是陳拙親手寫的。

    實情是，定國公暴亡當天，喝了皇帝賜的御酒。

    蟬鳴聒噪，乳燕啁啾，陳拙折了一枝柳條插在祖父墳前。

    柳條柔軟細嫩，是漠北不曾見過的鮮活的綠。

    陳拙笑笑，眼中有這幾日沒褪下的紅血絲，不知道在對誰說話。

    “他老人家總說我愛穿綠，其實他最喜歡綠色。他在江南長大，在漠北呆了四十年，而今埋了黃沙……”

    也好，黃沙比什么都干凈。

    陳拙仰頭四顧，鴿群自碧空飛過，與往日一樣自由輕巧。

    半晌，他長長地透出一口氣，捶捶腿無賴地靠著石碑坐下，叼著根兒草棍兒絮語。

    “您講了一輩子忠孝仁義，三個兒子沒了，現(xiàn)在自己也沒了，我可不能像您和我爹他們似的傻。”

    “我不給皇帝賣命。”

    此仇必報。

    “小將軍，您走吧?！崩詈图t著眼圈說。

    陳拙看他七尺漢子哭哭啼啼窩囊勁兒心煩，“行啦，我還在呢，定國公府沒絕后?！?/br>
    李和急得趕緊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陳拙一笑，最后回望一次祖父和父叔們的土墳，揚鞭催馬，奔入暮色。

    到了定國公府，宣旨太監(jiān)已經(jīng)等急得團團轉(zhuǎn)，看見陳拙立刻叫：“定國公世孫陳拙領(lǐng)旨?！?/br>
    陳拙站著不動。

    定國公府無人跪下。

    太監(jiān)圓圓胖胖的臉上登時布滿了汗珠。

    這是大不敬的死罪。

    但今時不同往日，太監(jiān)硬著頭皮就要宣旨。

    明黃卷軸被陳拙一把奪下。

    “不可！”兩道聲音撞在一起，李和與太監(jiān)對上了視線。

    陳拙笑笑。

    “旨意領(lǐng)了，公公請回?！?/br>
    “小將軍，不行，這旨不能接！”

    李和此言一出，宣旨太監(jiān)立刻忙不迭溜了。

    李和此時根本顧不得旁人。

    他急急地說：“漠北已經(jīng)淪陷，大軍不知去向，兇多吉少，此時憑一個光桿將軍能打到哪去？定國公府只剩一根獨苗了！求小將軍三思！”

    陳拙不為所動，大步往書房走。

    李和撲通一跪，攔在他身前，抱著他的腿嘶聲道：“此去若是打了敗仗，定國公府百年清譽毀于一旦，若是打了勝仗，今日定國公就是明日小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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