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 第69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六零宅女的小說打賞系統(tǒng)、不可開交、殺豬佬的小娘子、重生之長女當家、你怎么才來、破產(chǎn)千金她只想搞事[穿書]、從零開始的富豪人生、人類縮小一百倍后的末日、都市黑科技供應商、變成反派崽崽后我成了團寵
安裕容揶揄道:“你在那邊快三年,路見不平的機會多的是罷?報恩的美人怎么只有一個?” 約翰遜連連搖頭,笑得有幾分無奈:“伊恩,和你說實話,我能幫上阿槿她父親的忙,真的只是湊巧在我的職權(quán)范圍里。也因為不是什么大事,順手幫個小忙而已。蕙城外國人雖然權(quán)力也很大,但華夏人自己的事,能插手的地方不多。革命黨軍隊首領把當?shù)毓艿煤車溃惶矚g我們這些洋人多管閑事?!?/br> 見顏幼卿抬頭望過來,約翰遜道:“抱歉,光顧著與伊恩說話。小福爾,你想了解什么?” “當?shù)毓艿煤車?,沒有動蕩,老百姓的日子難道不應該更好過么?”顏幼卿問。 約翰遜攤手:“軍隊為了征兵,清查人口,控制流動。為了增加軍費,對普通人的稅收也很重。土著山民進城謀生,不習慣各種規(guī)定,總是很容易爆發(fā)沖突。我之前在信里和伊恩提過,為了準備北伐,城內(nèi)軍事化管理日益嚴格,普通居民的生活并不自由?!?/br> 安裕容插話:“這么說,當?shù)卣耆刂圃谲婈犑掷铮俊?/br> “是的。據(jù)說政府官員都是軍隊總司令范濟白將軍直接任命的。不過我們出發(fā)前夕,大批革命黨人從江寧到了蕙城,政府官員換了許多新面孔,許多地方亂糟糟的。幸虧這些事都和我沒關系了,等新任征稅官去頭痛好了?!奔s翰遜哈哈笑道。 革命黨政府核心部門自江寧遷移至蕙城,不可避免要分走原本盤踞本地的軍閥頭目手中權(quán)力。能否和衷共濟,端看革命黨首領宋承予與那位范濟白將軍斡旋合作的本事。 安裕容給約翰遜添滿酒,道:“戰(zhàn)事當前,即便交接上有些不順暢,總不至于放任不管。不是有宋先生在么?以他的聲望,蕙城又是革命黨大本營,理當一呼百應才是。” 說到正事,約翰遜嚴肅起來:“我與范將軍說不上熟悉,但也有所了解。一直以來,他說話做事都十分有決斷,是非常強勢之人。我猜江寧過去的那些革命黨人,包括首領宋先生,恐怕很多大事都不得不考慮他的意見。” 革命黨政府官員,說到底,不過一群秀才,這時候如何壓得住手掌軍隊的軍閥頭子。 安裕容繼續(xù)道:“依你看,蕙城北伐軍實力如何?” “范濟白將軍治軍頗有一套,我一路上遇見軍隊幾次,紀律比之從前在海津所見正規(guī)北新軍,還要嚴明幾分。只是大約受軍費所限,裝備方面似乎有些不足?!闭f到這,約翰遜搖搖頭,“革命黨對外宣稱南邊北伐軍屯兵數(shù)十萬,就我在蕙城所見,遠遠不到這個數(shù)。范濟白手下嫡系,最多能有幾萬人。他或者能拉來更多的壯丁,但裝備跟不上,上了戰(zhàn)場也只能白白送死,毫無意義?!?/br> 他中途換了西語,一來所談內(nèi)容雖非機密,到底不宜外傳,二來說及復雜事務,夏語頗感不足。顏幼卿始終豎著耳朵傾聽,關于軍隊狀況這幾句完全聽明白了,不由得發(fā)問:“約翰遜先生,您覺得這場戰(zhàn)爭,北伐軍可能會輸么?” 約翰遜一笑:“小福爾,你的西語這么好了?比我的夏語進步快呀?!?/br> 顏幼卿也笑:“哪里,比不上閣下突飛猛進。” 約翰遜道:“不用這么客氣,稱呼我名字就好?!泵碱^皺起,“我個人是不希望北伐軍輸了這場戰(zhàn)爭的,畢竟對北方軍隊實在沒有什么好感?!?/br> 他在兗州奚邑遭遇劫車,被匪兵擄到山里過了心驚膽戰(zhàn)的三個來月,后來又在海津經(jīng)歷了“癸丑兵變”,對祁保善手下的北新軍有著極深的陰影。嘆一口氣,聳聳肩:“但是,這場戰(zhàn)爭,可不受我的個人意愿影響。雖然祁保善現(xiàn)在做的事,遭到大部分華夏人反對。然而口頭反對再激烈,對于戰(zhàn)爭,又有什么實際作用呢?我聽說,他比革命黨要有錢得多,也有渠道購買先進武器。他在北方經(jīng)營的時間更長,軍隊數(shù)目更多。要說他一定會輸,這不符合現(xiàn)實情況。” 安裕容、顏幼卿一時沒有接話。因顏幼卿當初從阿克曼那里偷來的盎格魯機密文件之力,約翰遜與花旗國公使搭上交情,即使身在南疆,北方消息依然靈通。他對祁保善有此評價,絕非空xue來風。 安裕容忽道:“你們花旗國,不是向來支持革命黨?至少這一任花旗國大使,與革命黨高層關系匪淺?!?/br> 安裕容言下所指,乃是當初尚古之借花旗國公使威廉姆斯之手逃離京城一事。此事約翰遜并不知曉。然依此判斷,花旗國公使私下與革命黨交好,毋庸置疑。 “威廉姆斯先生,對于革命黨朋友們確實很友好,因為佩服他們的勇氣。但是……他也是個公私分明的人。我想他不會因為私人感情,影響針對大局的決策。我們國家始終期待華夏有一個和平環(huán)境,利于雙方長期合作發(fā)展。遺憾的是,如今華夏再次陷入了內(nèi)戰(zhàn)。我猜,威廉姆斯先生大概不會介入太多?!?/br> 約翰遜知道大多數(shù)身在南方的夏國人,包括面前兩位朋友在內(nèi),都是偏向革命黨的。只能如此心懷歉意,坦誠相告。最后舉起酒杯:“伊恩,小福爾,我們是好朋友。如果需要幫忙,只要我能做到的事,請一定不要客氣?!?/br> 安裕容、顏幼卿共同舉杯致意。三人不再談論時事,說一說別后生活,逸聞趣事,盡興結(jié)束。約翰遜還要去戲院接他的小甜心,伙計幫忙從租車行叫了車,先走一步。 安裕容叫伙計撤下盤碗,換上熱茶,敞開軒窗,臨風對月。如今難得有兩人單獨相處時光,索性不著急回去,閑待片刻。 夜空中月明星稀,月亮正是將圓而未圓之際。清風拂面,帶來秋日獨有的涼爽之意,甚至夾雜著樓下幾盆晚香玉的馥郁芬芳,實在該是一個溫馨浪漫的美好秋夜。 顏幼卿忽道:“阿哥,還有兩日,便是中秋了?!?/br> 安裕容點頭:“人情往來要用的拜節(jié)禮物,差不多備齊了。倒是咱們自家吃用的節(jié)慶食物、用品尚未著落。明日抽空辦了罷?!庇值?,“中秋節(jié)學堂里該放兩天假罷?嫂嫂與孩子們來申城半個多月了,都沒正經(jīng)出門逛過,也該帶他們出去玩一玩。” “不著急,以后有的是機會呢?!鳖佊浊鋰@口氣,“還以為這個中秋能等到徐兄一起團圓,誰知耽誤到這時候也沒消息……” 安裕容語氣也沉重起來:“祁保善宣布中秋日登基稱帝,各方必定嚴陣以待,也不知會出什么亂子。遠的且不論,河陽軍必將竭力在中秋日前有所突破,拿下銅山。如此一來,南北交通徹底中斷便成定局。銅山激戰(zhàn),難民亦將隨之而來,到時候……” 不知何處路人行者,抑或是乞兒閑漢,嘶啞變調(diào)的聲音隱約傳來:“月子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高樓飲美酒,幾家流落在外頭?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家飄零在街頭?……” 哼唱小曲的聲音去得遠了,晚香玉的味道于周遭縈繞不散。兩人一時沒說話,只安安靜靜并肩站著。 顏幼卿忽問:“阿哥,約翰遜的意思,花旗國不會支持北伐軍。這樣的話,為何當初他們要幫尚先生……” 若無后來遇刺去世,尚古之成功逃離京師,是足以改變南北形勢的大事。再如何假托私人關系,也掩蓋不了花旗國公使插手華夏政局之事實。 安裕容沉吟道:“不論哪一國,列強所圖謀者,無非利益二字。所謂友好合作,皆為虛晃,不過各出其招,各有其法。花旗國后起晚來,又鞭長莫及,使的是懷柔之術。華夏內(nèi)戰(zhàn),不合乎其長遠利益。此前南北對峙,他們使的大約是平衡之術,故而在有些事上對祁保善陽奉陰違,必要時不吝拉革命黨一把。而今戰(zhàn)爭已不可避免,恐怕打算暫時抽身撇清,冷眼旁觀了?!?/br> 顏幼卿點頭表示明白。說了一陣局勢,又說起約翰遜這位花旗國友人。 “他連家眷隨從全都帶上了,看樣子可能在申城長久安頓?” “如此才好。我看他這幾年囊中飽足,咱們找機會說動他多投點兒資,把生意做大些。” “咱們替北伐軍送貨的事,要告訴他么?” “再看看。給咱們投資,虧不了他。誰也不會和錢過不去不是?別說他心里頭其實愿意支持北伐軍。一點私人生意而已,壞不了他們的國家政策?!?/br> 兩人正有一句沒一句說著,忽然敲門聲響?;镉嫅曔M來:“這里有人急尋一位姓玉的先生,可是貴客您?” 顏幼卿望見伙計身后跟著的人,詫異:“阿文,你怎么找到這里來了?” 阿文正是從四海大藥房借到玉顏商貿(mào)公司幫忙的小伙計,這些天直接住在江濱大道后巷店鋪里。 小伙計一面喘息一面道:“大老板,二老板,杜府三少爺給鋪子里來電話了,說是他家老太爺一行到了!這會兒就在愛多亞大飯店里,請二位趕緊過去呢!” 第80章 離合皆前定 “哪里來的鄉(xiāng)巴佬,學城里人穿高跟鞋,還不是馬臉生個牛蹄子,整個兒一頭四不像。白長一雙驢眼睛,不會看路,專給人擋道!” 安裕容、顏幼卿趕到愛多亞大飯店,剛要進門,便聽得一陣尖銳高亢的女聲,直要穿透耳孔。那聲音莫名有幾分耳熟,顏幼卿腳步一頓,向安裕容道:“是杜家三少奶奶?!甭犚舯嫘畏矫?,他一向敏銳。 安裕容也是腳步一頓,這個女人實在是叫人記憶猶新。到底還是對兄弟的惦念之情占了上風,一面繼續(xù)往里走,一面道:“有杜家老太爺在場,徐兄也在,怎的她還這般不安分?”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飯店大堂,但見許多人散做幾堆,當中對峙的卻是兩名女子,一個正是杜家三少奶奶,另一個居然是約翰遜的心上人阿槿。大抵因為反應不及,抑或是尷尬難堪,兩個女人爭吵,一時竟無其他人插嘴。那阿槿一身時髦新裝,腳蹬高跟皮鞋,抿嘴一笑,端的紅唇皓齒,艷光四射,引得在場男子多偷眼窺覷。她語調(diào)柔媚,聲音可一點也不小:“你蹄子生得再好,有什么用?這么漂亮的鞋子,你又買不起?!?/br> “你!你這個鄉(xiāng)野村婦……”杜家三少奶奶氣昏了頭,當即欲撲上去廝打。杜三少忍無可忍,大喝一聲:“罷了!你想氣死老爺子么!” 伸手一把抓住,不提防腳下沒站穩(wěn),被帶得趔趄歪倒,眼看兩人扭作一團,就要摔到地上。顏幼卿暗嘆一聲,足下一點,縱身上前扶住杜三少,扯下他一顆西裝紐扣,往三少奶奶肩井xue上輕彈,對方頓時懈了力氣,老老實實叫丈夫按住,才算免了夫妻兩個當場出丑。 顏幼卿立刻松手,退回安裕容身邊。兩人掃視一圈,望見旁邊沙發(fā)上坐著杜老太爺,正被下人圍著,撫胸拍背順氣,臉上陣紅陣白,看樣子氣得不輕。左右細看,不見徐文約與杜家大少爺杜召棠身影,兩人心下狐疑,彼此對視,不由得臉色凝重。 約翰遜瞧見他二人,大聲招呼:“嗨!伊恩,小福爾!你們怎么來了?” 二人抬頭應了,正要走過去匯合,見他懷里摟著美人,手中提溜著兩只高跟鞋,只得尷尬停下。原來阿槿適才為躲避三少奶奶,倉促間叫那新?lián)Q的高跟鞋扭了腳,可說兩敗俱傷。大約吃驚于顏幼卿不動聲色間露出的那一手漂亮功夫,此時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盯住他看,臉上滿是好奇欽佩之色。 安裕容攬住顏幼卿肩膀,沖約翰遜笑笑:“不如先請女士去那邊沙發(fā)坐下休息。” 約翰遜被他提醒,趕忙將阿槿送到大堂另一邊沙發(fā)上,留下仆從陪伴,回轉(zhuǎn)來與二人說話。杜三少亦回過神來,強行叫女仆帶走了妻子。 安裕容向杜三少道:“三少,這位是花旗國友人約翰遜先生,與徐兄也算老相識。是了,大少爺和徐兄呢?怎么不見他二位?” 那杜三少原本見對方主事者是洋人,心內(nèi)先自怯了,只在妻子跟前強撐顏面,此刻有安裕容遞來臺階,忙拾級而下:“對不住,對不住,賤內(nèi)是個直率性子,不會說話。得罪之處,萬望海涵。待家里人安頓好了,敝人再領她登門致歉?!?/br> 約翰遜昨日早從安裕容口中得知杜府諸人情狀,哪里還認不出來,裝模作樣哈哈一笑:“沒關系,小事情而已。既然都是朋友,道歉的話就不必提了。女士們?yōu)榱嗣利惗鴳?zhàn)斗,怎么能說是過錯?” 原來這日下午,阿槿與三少奶奶于百貨商店時裝部狹路相逢,兩人看中了同一雙高跟鞋,相持不下。阿槿畢竟見識少,言行間難以藏拙,叫三少奶奶很是刺了幾句。奈何到了結(jié)賬時,那鞋子價錢高得出奇,三少奶奶囊中儲備不足,最終含恨放棄,眼睜睜瞅著心頭所愛落入他人手。 待到晚間,約翰遜與安、顏二人分別后,接了心上人看戲歸來。阿槿向愛人炫耀新買的行頭,進飯店大門便走得慢了些。緊隨在后的,恰巧是自火車站迎接老太爺?shù)絹淼亩鸥恍?。兩邊人都不少,一方磨蹭,一方著急,難免磕碰。三少奶奶認出對方,新仇舊恨一齊涌上心頭,頓時爭吵起來,從門口直吵到大堂,將本就疲憊不堪的老太爺氣了個仰倒。 這點前因,聽得三言兩語,安裕容與顏幼卿便都明白了,俱是哭笑不得。沒想到約翰遜與杜府諸人,如此這般有了交集。 杜三少聽約翰遜意思,大抵看在安、顏二人面上就此作罷,忙賠笑附和:“您說的是,女人之間的戰(zhàn)爭,實在是可怕、可怕!”說著,擦一把額角虛汗。 見他急于向約翰遜示好,顏幼卿忍不住追問:“三少爺,貴府大少爺與徐兄,是在后面的車上,還沒到飯店么?” “這……這個……”杜三少額頭的虛汗,竟是密密實實接連不斷冒了出來,“唉……說來話長,路上發(fā)生了一些變故。二位稍待,我先安頓下老爺子,再請你們上樓細說。” 安裕容、顏幼卿心下一沉,然而看杜府眾人一副亂糟糟的樣子,只得站到一旁,耐心等候。約翰遜聽兩人說了因由,亦留下沒有離開。 杜三少定下酒店僅剩的幾間空房,仍是安排不開,約翰遜見此,令自家仆從擠擠,讓出兩間客房,叫他千恩萬謝不止。 杜老太爺年邁體衰,精力不濟。待安裕容二人與約翰遜在飯店茶飲室里喝過一輪高馡,將晚飯時未及談到的申城生意初作商量,杜三少才過來相請。女人與下人們均已安置妥當,時近深夜,里外都清靜下來。 杜老太爺歇過一陣,仍是滿面倦色,眼神中更是掩不住的頹唐焦慮。安裕容、顏幼卿早有所料,按捺下心焦,并不催促,坐下等他開口敘說。 見他抬起渾濁老眼,望向約翰遜。安裕容明白他意思,道:“我們與徐兄合伙的生意,這位約翰遜先生亦有入資。他同樣十分關心徐兄行程,若是有用得上之處,約翰遜先生十分樂意伸出援手。老先生不必顧慮,但言無妨?!?/br> 杜老太爺抬起胳膊,手指抖了抖,尚未開言,一把老淚潸然而下。顏幼卿嚇得一驚:“老先生,徐兄……徐兄他……” 倒是安裕容見慣這些老頭子做派,知道事情未必壞到不可挽回,輕拍他手臂,以作安撫。 “裕容、幼卿,風云不測,福禍無常。老朽無能,拖著賤命殘軀茍且到此,竟無法庇護自家后輩。召棠和文約的性命……唯有指望你們了……”一面說,一面顫顫巍巍站起身,作勢要拱手行禮。 見他這般,安裕容、顏幼卿心下反是不約而同一松。從前在京師,雙方雖見過面,到底無甚交情。杜老太爺這是怕兩人不肯出力,豁出臉面倚老賣老。安裕容忙伸手扶住他,送回沙發(fā)椅上:“老先生萬不可如此,折殺我二人。文約兄與我們義結(jié)金蘭,召棠兄亦是情投意合,堪稱摯友。兄長有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煩請老先生將因由道來,我等才好計議行事?!?/br> 杜老太爺擦一把眼淚,長嘆一聲,徐徐道來。 原來杜家剩余諸人動身南下,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家大業(yè)大,千頭萬緒,再如何緊鑼密鼓,也拖延了不少時日。直至得到內(nèi)幕消息,祁保善欲中秋日登基,知曉再耽誤不得,方急急忙忙啟程。奈何運氣實在不佳,津申特快專列行至濼安,便叫隸屬北新軍的本地軍閥攔下??丛谘笕嗣孀由?,大肆搜刮一番后放行。車行過壽丘,直奔銅山,眼看過了銅山便進入南方革命黨范圍,誰知毫無征兆急剎停下,叫乘客們剛安放下的一顆心又都揣了起來。 鼓噪一番,從洋人列車員口中得知,臨近銅山一段鐵路,叫人給炸斷了。眾人紛紛猜測,應是本地軍閥所為,以斷絕河陽革命軍迅速北上之可能。與列車員交涉無果,一籌莫展之下,許多乘客離開列車,另想辦法。杜府諸人深恐夜長夢多,不愿坐等,步行尋得附近村莊,花大價錢租了鄉(xiāng)民牛車,繞道趕至銅山,上了開往江寧的短途列車。到江寧后,再次換乘抵達申城。如此一路顛簸,難怪狼狽不堪。 杜老太爺神情頹靡,只說個開頭,多數(shù)是杜三少代為轉(zhuǎn)述。他雖未親歷,然娓娓道來,居然活靈活現(xiàn)。 安裕容待他告一段落,問:“徐兄與杜兄,是步行這段不慎失散了?” “確是不慎失散了,但并非這一段……”杜三少說至此,轉(zhuǎn)臉去看自家老爺子。 杜老太爺沉吟片刻,勉強打起精神,慢慢道:“我等在濼安,遭遇軍閥搜身劫財,召棠與文約箱子里有些東西,無論如何不能叫人劫去。最后是文約想了辦法,賄賂洋人列車員,臨時藏在餐車中得以保存。然躲得過一時,難躲過一路。誰也不知道后邊還有多少關卡阻礙。他二人一番合計,拿定主意,要在壽丘下車,轉(zhuǎn)道即墨蓬萊港,改走海路往南來?!?/br> 安裕容與顏幼卿俱是一愣,轉(zhuǎn)而又覺十分可能。當初護送尚古之難逃,恰是在壽丘棄車改道,橫穿仙臺山脈,于即墨蓬萊港上了索羅公司的遠洋輪船。雖說被執(zhí)法處一個李某窮追不舍,終究有驚無險順利逃脫。這番遭遇,后來與徐文約通信中,隱晦提及。他人未必明白,但徐文約曾經(jīng)同在奚邑城與仙臺山腳下出入,自然熟知內(nèi)情。想必同樣身處津申特快專列上,同樣于濼安車站遭遇阻攔,徐文約把他倆已然成功之經(jīng)驗照搬過去用上一用,理所當然。 兩人未及說話,杜老太爺又道:“哪怕平常日子,穿越鄉(xiāng)野山林都極其辛苦,況且如今戰(zhàn)事爆發(fā),四處拉壯丁、劫錢財,也不知能不能熬到蓬萊港。就是到了地方,這年月的遠洋輪船,豈是好上的?火車都停開了,誰知道那輪船還有沒有?若能躲進洋人租界,或有機會茍且,若是遭遇哪一支北新軍隊伍……”杜老太爺抹一把眼淚,“遇上那豺狼一般的兵士,哪里還有他們的活路?一想起這事兒,我這顆老心哪……” 安裕容待他哽咽平息,才道:“徐兄與杜兄,是帶了什么東西,這般要緊?” “是……”杜老太爺頓了頓,又抬眼望了對面三人一回,慢慢道,“是兩箱子西藥。文約出的主意,召棠同意了,把收攏的現(xiàn)銀全換成了這個,叫做什么,什么多什么分……” 杜三少在旁接茬:“爹,那玩意兒叫做配安多芬?!?/br> “是了,是這么個拗口的名兒。那么兩小箱子,足足幾萬大洋,比最上等的福壽膏還貴!我是老了,不中用了,由得他們年輕人胡鬧。文約與召棠兩個,非說這東西好,輕巧便攜,帶過來能當大用處,比支票合適。裕容,你告訴我,當真是這么回事?” 安裕容、顏幼卿對望一眼,萬沒想到徐文約與杜召棠如此大膽,也如此能耐,竟是將現(xiàn)錢都拿去買了配安多芬,還真叫他們買著了。 “不瞞老先生,眼下確實是這么回事。這配安多芬緊俏得很,堪稱價比黃金,且有價無市,申城市面上都絕跡了。徐兄這主意,并未出錯……” 徐文約這主意,當然是好主意。這批配安多芬?guī)У侥戏?,保價增值尚在其次,必要的時候,拿出一些打通革命黨政府關節(jié),便是份十足忠心的投名狀,足可保全家老小平安,說不定還能換取別的機會??上е饕夤倘皇呛弥饕?,遇上北方軍閥劫道,可就大大的不妙了。搜出支票銀元,不過尋常,搜出兩箱子配安多芬,當場就得掉腦袋?;疖嚿蠜]處躲沒處藏,一回能僥幸,再來就是吉兇莫測,還要連累家小,不怪他二人決意下車,寧愿冒險穿越山野,改走海路。 “主意再好,也得先把命保住哪!” 見杜老太爺又要傷心,顏幼卿插話:“敢問老先生,徐兄可有提及后續(xù)計劃?” “他倒是說了,待趕到即墨蓬萊港,上船前一定給你們打個電報??蓮膲矍鹜茨?,哪里那般輕巧……” 杜老太爺不知徐文約從安、顏二人處得知了橫穿仙臺山脈的路線。如今山中匪患已除,因南北開戰(zhàn)緣故,北新軍下轄各部均整頓隊伍,往中心城鎮(zhèn)集結(jié),未見得還在小地方留守。除非運氣太差,這一路之風險,比之困守列車內(nèi),確實轉(zhuǎn)圜余地要大得多。 安裕容、顏幼卿明白徐文約為何作此決斷,其中內(nèi)情,卻不必向杜家人細說。 安裕容道:“當初徐兄孤身北上,途中亦是驚險萬分,終于化險為夷,不但闖出一番事業(yè),且與貴府結(jié)成良緣佳偶。一則吉人自有天相,二則徐兄經(jīng)驗老道,老先生且放寬心,好生歇息。我二人必竭盡全力,設法與徐兄聯(lián)系上,接應他與杜兄平安抵達申城,早日與老先生團聚?!?/br> 辭別杜老太爺,杜三少代父親送客,又期期艾艾說了一堆廢話。等到安、顏二人與約翰遜商議一番后,從愛多亞大飯店出來,已然深更半夜。所幸江濱大道上西洋旅舍林立,許多人力車夫為了能多加幾角小費,專候夜間生意。 回到家中,其他人早已熟睡。二人毫無睡意,沏了一壺茶,燈下對坐,反復計議。思來想去,音訊不通情形下,想做什么皆無處著手。無論如何,須等到徐文約電報到來,方能隨機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