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 第61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六零宅女的小說打賞系統(tǒng)、不可開交、殺豬佬的小娘子、重生之長女當(dāng)家、你怎么才來、破產(chǎn)千金她只想搞事[穿書]、從零開始的富豪人生、人類縮小一百倍后的末日、都市黑科技供應(yīng)商、變成反派崽崽后我成了團寵
直到安裕容拎著早已寄存在俞蜚聲宿舍的小行李箱,把顏幼卿領(lǐng)到提前預(yù)訂的烏篷船上,顏幼卿才徹底反應(yīng)過來:“阿哥,你早就打算好了是不是?竟然一點風(fēng)聲都不露,你可真是……”到底還是驚喜居多,忍不住笑起來。笑了一陣,回味起對方這些日子舉動,件件樁樁,默默安排妥帖,心中極為感動。 “阿哥……” “嗯?” 顏幼卿臉上紅了紅,情意在心頭翻滾,偏說不出口。 安裕容揉了揉他的頭發(fā):“明日清早出發(fā),天不亮就要起,到碼頭還要往租界趕,時間太緊張,路上也辛苦。坐汽車更不痛快,從清灣鎮(zhèn)到申城,中間有一段路難走得很,非弄得灰頭土臉不可。況且一群青壯男子擠著,遠(yuǎn)不如乘船舒坦。” 顏幼卿不由得笑出聲來:“是這個道理,還是阿哥想得周到?!?/br> 安裕容捏住他兩邊臉頰一頓揉搓,終于哈哈大笑起來。 仲春時節(jié),春光正好。兩岸人家店鋪多有栽種花卉的習(xí)慣,這時候爭奇斗艷,芬芳撲鼻。成樹的以桃李海棠居多,盆栽則以春蘭、梔子、杜鵑、山茶為盛。粉白紅黃,翠葉褐莖,繁茂花枝間掩映著白墻青瓦,盡顯江南春景之秀麗嫵媚。 兩人并肩相倚,一面賞花,一面閑話。清灣鎮(zhèn)小河與大江支流相連,去申城不必經(jīng)過映碧湖,故路途比之從莊院出發(fā)還要近一些。離開鎮(zhèn)子,河面漸寬,兩岸皆稻田菜畦,遠(yuǎn)處有丘陵村莊。景色雖單調(diào),然時節(jié)正好,處處如入圖畫,并不叫人乏味。待天色漸晚,看不清遠(yuǎn)近風(fēng)光,兩人才批了外衣,打了個盹兒。 當(dāng)烏篷船轉(zhuǎn)入江面,頓時繁華熱鬧起來。天色已黑,大大小小的船只掛起風(fēng)燈,劃向碼頭,呈扇骨攢心之狀于江面排開,如展開一把鑲滿鉆石的巨大綢扇,壯觀而又美麗非凡。江濱大道路燈排列,洋樓上霓虹閃爍,視野所及,五光十色,璀璨奪目,遠(yuǎn)望去如水晶宮瑤池殿,簡直不似人間。 “記得當(dāng)日下船,你說這里畫報燈箱比海津港口更多,夜間定然好看??偹闶且娭恕!卑苍H菸⑿Φ馈?/br> 顏幼卿點頭:“果然好看。人間勝景,別處難尋。” 二人下船后,安裕容叫了兩輛人力車,直奔江濱大道上一家西洋旅館。旅館規(guī)模不大,然設(shè)施齊全,服務(wù)周到,房間干凈且清靜。安裕容打開行李箱,吩咐顏幼卿換上西服,自己也換了一身。換好裝束,看看時間,領(lǐng)著人往旅館隔壁中西大菜館吃飯。顏幼卿知他必是趁自己不注意提前做了安排,卻沒想到連晚餐包房都預(yù)訂好了。 “阿哥,你什么時候打的電話?” “你說想來申城的第二天,借用葉校長辦公室里的電話,與尚先生聯(lián)系了一回。這地方也不是我定的,是尚先生叫咱倆在此等他,今晚一起吃個飯,聊聊天?!?/br> 來到申城,自當(dāng)探望一番尚古之。只是顏幼卿以為應(yīng)當(dāng)在看完畫展之后。他也曾想過是否提一句請尚先生同觀畫展,不過尚先生雖觀念開明,對藝術(shù)似乎并無格外興趣,如今又是繁忙至極時刻,必不會把時間花在此等休閑事務(wù)上。 兩人午飯吃得馬虎,到這時都有些餓了。顏幼卿還想等尚古之一道,安裕容不由分說,叫侍者先上兩份速度快的餐點。 “尚先生不是外人,不會怪咱們失禮的?!卑苍H萁o顏幼卿夾過去兩只鮮rou包,又端起仿佛菜粥的碗仔細(xì)瞧了瞧:“這個泡飯比村莊里的做法可講究太多了,材料豐富,高湯聞著也香得很。” 顏幼卿一口一個,兩只包子瞬間下肚。安裕容索性把蒸屜整個挪到他面前。兩人對江南食物口味俱無不適,只顏幼卿時常感覺分量太小。平日叫滿福嫂在莊院里做,自是隨心所欲。外出用餐則偶爾叫人側(cè)目。安裕容看顏幼卿頗喜愛那鮮rou包,揚聲叫侍者又送來三屜。 兩人正吃著,有人推門進來,恰是尚古之與楊元紹。四人寒暄幾句,重新入席點菜。顏幼卿照例不插話,只用心吃飯。吃到七八分飽,放下筷子,見安裕容與尚古之聊得深入,無暇夾菜,遂捏起一只蝦剝好,往醬油碟子里蘸了蘸,擱到他盤子上。他平素沒干過這個,好在來南方之后,海貨河鮮吃得多,看也看熟了,更別提還有一雙巧手。那蝦剝得光潔滑溜,十分漂亮。 安裕容留意到他動作,笑容擴大,將蝦夾到面前端詳一番,才慢條斯理送入口中,滿臉陶醉,仿佛吃到極致美味一般。 尚古之酸溜溜道:“你倒是會享福?!?/br> 楊元紹不知就里,在旁湊趣:“您不必羨慕玉兄,他有兄弟服務(wù),您有秘書幫手?!闭f罷,動作麻利剝了一只大蝦呈送上去。 尚古之臉色微窘,干笑一聲,看在蝦的面子上,夾起來吃了。 顏幼卿純?nèi)粺o心之舉,被尚古之點破,頓時有幾分窘迫。多虧安裕容立刻將談話繼續(xù)下去,那三人說起正事,不再他顧。顏幼卿一面接著給峻軒兄剝蝦,一面?zhèn)榷月牎T瓉硇麓汉蟊狈ズ袈曈l(fā)高漲,祁保善已有接受和談意向,只是固執(zhí)不肯南下。多次拉鋸之后,最終地點果如尚古之所料,很可能會定在銅山。而尚古之將于次日乘火車前往銅山,提前做一些布置。這一趟大約要待到和談?wù)介_始,最快也須一兩個月。 “我記得火車站就在弗洛林租界邊上?離江南藝專畫展所在地不遠(yuǎn)。我二人明日看罷畫展,順路去車站送一送先生。先生此去,雖未加張揚,卻身負(fù)國運民望。我等既無詩酒可贈,唯有美好祈愿相隨,勉強以壯先生行色。”安裕容端起酒杯向尚古之敬道。顏幼卿連忙也端著酒杯站起身來。 四人喝過一輪,安裕容從提包里取出一疊文稿:“前次先生所托,幸不辱命。” 尚古之十分驚喜,接過去翻看幾篇,連連贊賞道謝。顏幼卿這才知道峻軒兄趕在這一趟來申城,把尚先生委托的翻譯工作一鼓作氣完成了。 酒足飯飽,將近深夜。尚古之與楊元紹告辭離開,安裕容、顏幼卿回到旅館房間。 顏幼卿心里一直存了疑問,關(guān)上房門立刻道:“阿哥,你不是說這些文稿要完工,至少須三個月?你是不是瞞著我加夜班……” 安裕容一邊解外套一邊回答:“你也不想想,我要是加夜班,還能瞞得住你?一則當(dāng)初與尚先生約定時間,為免中間耽擱,特意往寬限了說。二則么,最后的校對謄寫工作,我當(dāng)成課余作業(yè)派發(fā)給高班學(xué)生了。也算是叫他們開闊眼界心胸,不至僅囿于藝術(shù)一途?!?/br> “派發(fā)給高班學(xué)生了?我怎么不知道?”顏幼卿亦屬西語高班之一員,沒道理別人都派發(fā)了,唯獨他沒有。 安裕容笑起來,拉過他親親臉頰:“這是額外cao練,自愿領(lǐng)取。沒告訴你,自然是為了給你一個驚喜?!?/br> 顏幼卿頓時明白了,峻軒兄欲設(shè)法陪自己來看畫展,又不愿耽誤尚先生正事,才想出這等招數(shù)。只是平白給同窗招來更多課余作業(yè),多少有點兒慚愧。 安裕容攬住他:“如此這般,一舉數(shù)得,不必多想。晚得很了,阿卿,陪哥哥安歇了罷?!?/br> 顏幼卿作勢掙脫,卻沒用幾分力氣,被緊摟著直帶到西洋銅柱雕花床上:“你別……明日要走許多地方吶?!?/br> “我記得,管保不叫你多費力氣。阿哥什么時候亂來過?” 竊竊私語,如春蟲喁喁。 借出花園別墅給江南藝專學(xué)生辦畫展的,是一位鄔姓富商。此人在盎格魯租界區(qū)內(nèi)買下一塊地,蓋了棟豪華洋樓,配上東西合璧的池塘假山,以最寵愛的姨太太芳名中一個“茜”字,命名為“茜園”。園內(nèi)有四時花卉,西、夏名種,又有溝渠廊橋,活水環(huán)繞,那洋樓亦蓋得十分宏偉,并茶舍、戲臺、球場、舞廳等各種設(shè)施??⒐げ痪茫愠蔀樯瓿巧狭魅耸抠p玩的好去處。自從本地幾個金石名家在此辦了場展覽,漸漸成為文化活動頻繁之地。是故謝鯤鵬才特意請求家中長輩出面,借來這處場所。雖說鄔先生以支持青年藝術(shù)之名不肯要租借費,但江南藝專學(xué)生多出身不錯,校長葉苦寒在文化界亦大名鼎鼎,由此帶來的人脈、聲望以及利潤,足以相抵。 因提前一日到達,安裕容和顏幼卿悠悠閑閑起了床,吃罷早飯,也不乘車,慢慢往茜園方向步行。途中路過郵局,拐進去給徐文約和約翰遜分別寄了封信。附近好幾家銀行分理處,安裕容尋得花旗銀行,拉著顏幼卿拐進去:“你那些同窗要中午才到,去早了也無甚趣味,不如先辦咱們自己的事?!?/br> 顏幼卿腋下挾著提包,外人瞧不出端倪,他自己知道,里頭盡是沉甸甸的真金白銀。從顏家村帶出來的金錠,一直沒機會存入銀行。而數(shù)月來安裕容翻譯書稿及教職薪酬,積攢竟然也不少。兩人早有商量,留出一部分放在身邊備用,其余皆存入銀行。 聽說是海津賬號,辦事員入內(nèi)尋了洋經(jīng)理出來。核對過私人簽名及手印,那洋經(jīng)理表示需要打幾個電話。半晌方重新出現(xiàn),請安裕容說出預(yù)留的密碼口令。種種審核無誤,洋經(jīng)理露出熱情笑臉,將二人迎入私密內(nèi)室詳談。 顏幼卿頭一回進到西洋銀行貴賓室,不免好奇窺視。忽聽安裕容道:“阿卿,你過來?!?/br> “什么事?” “在這里簽個名,再摁個指印。” 顏幼卿面露疑惑。那洋經(jīng)理道:“你哥哥說這是家庭共同資產(chǎn),要轉(zhuǎn)成兄弟聯(lián)合賬號。既是聯(lián)合賬號,自然需要兩個人的印鑒憑證。不過任何一人均可全權(quán)存取使用?!?/br> 顏幼卿聽懂他的話,轉(zhuǎn)頭去看安裕容。安裕容摸摸他腦袋:“這樣方便。平日還是歸我管,需要的時候,就能差遣你跑腿了。” 顏幼卿沒做聲,接過鋼筆,簽了銀鉤鐵劃三個草體字,又留下朱紅的指印在文件末端。 安裕容問:“口令密碼記住了么?” 顏幼卿點頭:“記住了?!?/br> 安裕容看他眼睛發(fā)亮,嘴角帶笑,不禁也笑起來:“這回差不多了,走,看畫展去。聽說茜園風(fēng)景不錯,還有幾個好廚子?!?/br> 兩人趕到茜園,門口恰逢藍(lán)靖如、謝鯤鵬等人。雙方匯合,先去餐廳吃飯,飯罷又到花園涼亭里喝高馡吃點心。要說展出畫作,早在學(xué)??吹脿€熟于胸,此番反倒是借機出來游玩的意思更多。 因有安裕容在場,學(xué)生們顯得頗為規(guī)矩,收起胡鬧玩笑,正經(jīng)說些時政藝術(shù)人生哲理。不論何種領(lǐng)域,安裕容總能說得頭頭是道,畫社諸人對這位西文臨時教員不覺又多了幾分崇敬。 歇息夠了,一伙人才真正重入大廳參觀畫展。除去畫社幾位骨干,余人皆未曾打算久留,只等盡罷同窗之誼,便游逛購物娛樂去也。依照安、顏二人計劃,參觀一圈之后,就該往火車站為尚古之送行。 大廳內(nèi)雖不說熙熙攘攘,也算得絡(luò)繹不絕。時有西洋面孔出現(xiàn),華夏觀眾則以畫界同仁、年輕學(xué)生為主。茜園作為申城文化活動駐地之一,自有文化人士關(guān)注動向。江南藝專畫社作品展,新春籌備期間消息便已放出,吸引了許多西洋藝術(shù)愛好者。安裕容、顏幼卿正要向藍(lán)靖如等人告別,大廳入口走進幾人。當(dāng)中一位老者,身著錦緞長袍,拄紅木拐杖,由一位珠光寶氣少婦攙扶,緩步邁入。另一側(cè)則是位十八九歲妙齡少女。畫展觀眾當(dāng)中少有華夏老者,幾人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誰知那少婦忽尖叫一聲,雙手捂住面孔。老者抬眼向前看去,勃然做色,提起拐杖便欲撲打墻上畫作,口中連呼:“孽障!孽障!簡直胡鬧!”幸虧他身側(cè)少女反應(yīng)及時,一把將之拖住。 藍(lán)靖如等人立刻圍擁上去,先將老者與畫作隔開。 “老先生,你這是意欲何為?這些都是藝專學(xué)生辛苦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品,怎可如此對待?” 老者氣得呼哧直喘,指著墻上裸女畫像,怒喝:“藝術(shù)品?這是什么藝術(shù)品?如此不堪入目,傷風(fēng)敗俗,下流無恥!摘下來!統(tǒng)統(tǒng)給我摘下來,燒個干凈!” “老先生既不懂藝術(shù),這里不歡迎你們,請馬上離開。” “我不懂藝術(shù)?你們是什么?藝術(shù)敗類!把你們校長叫出來!我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就是因為你們這些敗類,以致國將不國……” 那老者不依不饒,少婦在一旁煽風(fēng)點火,少女雖著急,卻無說話機會。畫社學(xué)生哪里忍得了這般辱罵,立時與之爭吵起來。老者顯然有些身份,留了幾名隨從在門外,聽見動靜沖進來給主人幫忙,場面眼看就要失控。安裕容見學(xué)生們只知爭辯,情緒激昂下恐怕還要動手,叮囑顏幼卿看住雙方,以免事態(tài)惡化,轉(zhuǎn)身便去尋園內(nèi)主事者。 好在主事之人應(yīng)變迅速,很快便領(lǐng)來幾個人高馬大的侍者,將老者一行請去花園,又派人聯(lián)系葉苦寒校長與謝鯤鵬家中長輩,以便安撫調(diào)停。 這么一鬧,時間便有些緊。安、顏二人雇了兩輛車,匆匆趕往火車站。到達時距離開車不過十余分鐘,站內(nèi)人來人往,頗尋了一陣,才在候車間找到尚古之一行。他身邊有楊元紹陪同,另有兩個看似前來送行的同僚。幾人正從座椅上起身,往檢票閘口走。尚古之惦記著安、顏二人說好要來送別,不時回頭張望??匆妰扇说絹?,笑著抬手招呼。 正當(dāng)此時,顏幼卿仿佛聽見“咯噠”一聲,于人群中恍如幻覺。心弦沒來由縮緊,正欲凝神細(xì)聽,又是“噗”一聲悶響。但見前方尚古之猛然捂住胸口,笑容變作痛苦之色,鮮紅血液自指縫溢出,身體慢慢軟倒下去。 顏幼卿腦中“嗡嗡”直顫,不顧沖撞他人,直撲到尚古之近前,運指如飛,封了幾處大xue止血。余光卻捕捉到人群中一個鬼祟身影,沖安裕容喝道:“送尚先生去醫(yī)院!我去追刺客!”兔起鶻落,閃身追出候車室外。 第70章 國失其砥柱 刺殺者行動極快,眨眼間便淹沒在車站出入口往來不息的人流中。候車間深處發(fā)生的慘劇尚未來得及傳出消息,車站門口忙亂如常。顏幼卿不顧惹人注目,一躍而起,攀上門柱上方懸掛的西洋大鐘,居高臨下,以目光飛速搜索。 變故來得太過突然,他匆匆一瞥只看清一個身著灰色布衣的男子背影。對方顯然十分善于掩藏,不過片刻已匯入人群,視野中許多灰衣背影,似是而非,無從分辨。 顏幼卿強按心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竭力不放過蛛絲馬跡。車站門前廣場中心,是一座西式圓形噴水池,不少乘客坐在石砌的池沿上歇息。忽然,有人惡作劇般遠(yuǎn)遠(yuǎn)拋了件東西到水池里,引得周圍一陣sao動,卻也無人當(dāng)真下水去撿拾。顏幼卿身在高處,俯瞰掃視之下,反而瞧得清楚明白,電光石火間,直覺那拋棄之物論大小分量,雖有包裹,恰似干系重大之刺殺兇器,立刻鎖定到拋物之人。周圍乘客正圍住水池議論,竟無人察覺那拋物者是誰,更不曾留意到此人神情姿態(tài)一變,宛若剛從站內(nèi)出來的短途客人,往廣場一側(cè)候客的人力車隊走去。 急切間無暇多想,顏幼卿伸手摘下西洋掛鐘下方黃銅擺錘,握在手里當(dāng)作武器,整個人飛縱而下,于人群間穿梭如電。望見灰衣人已坐上人力車,車夫開始發(fā)力奔跑,索性不再急追,待車輪持續(xù)加速,才凝神運力,將手中擺錘丟出去。那擺錘于空中劃出一道黃金弧線,貼地滑行一段,不偏不倚,恰陷在一側(cè)輪胎與地面之間。車子陡然遇阻,當(dāng)即失衡傾倒,車夫趔趄間本能松手,免去摔個狗啃泥之災(zāi),車上坐的客人卻狼狽地翻滾下來。 車夫正慌亂無措,卻見一個瘦瘦弱弱的年輕人飛快跑過來,一腳踩在客人胸口,聲音又冷又硬:“閣下且留步?!?/br> 客人一句話也不說,只拼命掙扎,偏生一寸地方也沒能挪動。車夫正不知如何是好,又見一隊巡警往這面奔來,越發(fā)倉皇不安。 顏幼卿抬眼看他,道:“你是同伙?” 車夫拼命搖頭。 “扶好你的車,在一旁等著。之后巡警問你什么,照實說便是。” 巡警很快來到近前,被顏幼卿踩在腳下的灰衣人忽大叫起來:“警官救命!光天化日之下,歹徒攔路搶劫……呃!” 顏幼卿拎著他衣領(lǐng)將人提起來,對方被勒得只顧喘氣,再說不出多余的話。 “政界要員尚賢車站遇刺,此人有重大嫌疑。”顏幼卿向領(lǐng)頭的巡警道,“我是尚先生身邊護衛(wèi),追擊嫌犯到此?!?/br> 巡警頭目剛得知革命黨某首腦人物在車站被人開了一槍,正焦頭爛額,巴不得有人給出線索。循例問道:“有何證據(jù)?” “他手上還有殘留的火藥氣味,噴水池里應(yīng)該有他拋下的兇器,勞煩警官查證?!?/br> 聽顏幼卿這般說,巡警頭目如獲至寶,立刻派人去噴水池里撈取證物,一面將嫌犯上了銬鎖。人證俱全,一伙人押著嫌犯進了車站臨時禁閉室。那巡警欲留下顏幼卿一同等待上司到來,奈何他惦記尚先生狀況,問明距離最近的醫(yī)院所在,留下姓名訊息,轉(zhuǎn)身便走。 申城火車站位于盎格魯與弗洛林兩國租界交接處,距洋夏合辦的同德醫(yī)院最近。同德醫(yī)院,也是申城最好的西式醫(yī)院。尚賢遇刺事件發(fā)生,當(dāng)即驚動了車站高層,用站長的私人汽車直接送到這里救治。顏幼卿趕到時,尚古之已經(jīng)被送入手術(shù)室。 望見峻軒兄滿臉沉肅,顏幼卿忍住本欲問出口的話,默默站到他身邊。安裕容把他上下打量一番,才勉強露出一絲笑意:“人抓到了?” “抓到了。我來時還關(guān)在車站禁閉室,隨后應(yīng)當(dāng)會押到警局去?!?/br> 楊元紹原本焦灼而茫然地盯著手術(shù)室大門,這時仿佛恍然驚醒。在他二人臉上來回掃視,幾番斟酌,終于開口道:“二位,多謝二位援手。我恐怕不能一直守在此處,有些事……” 安裕容頷首:“楊兄盡管放心去辦事,我二人必在此堅守?!?/br> 楊元紹眼眶通紅,頓了頓,才道:“我必定盡快趕回來,在此期間,不論何人聞訊前來探視,都請二位暫且擋駕?!焙笸艘徊?,鞠躬致意, “拜托了?!?/br> 候在側(cè)旁另外兩人面現(xiàn)詫異,楊元紹解釋道:“這二位是先生在北方認(rèn)識的朋友,生死之交,足可相托?!蹦莾扇伺c楊元紹簡短商議幾句,一人留下,另一人與他同行,匆匆離去。 留下之人做了個自我介紹,姓張,乃越州州府一名行政督察專員,同時也是州參議會議員。自祁保善一怒之下解散了國會,北方各州市縣議會隨之不復(fù)存在,南方卻公然未尊號令,體制依舊。安裕容、顏幼卿通過張議員之口,方得知尚古之如今官方正式頭銜,乃革命黨內(nèi)副理事長,兼越州參議會議長。 等待最是叫人心焦,三人不免時有交談。雖有楊元紹一力擔(dān)保,張議會畢竟從未見過安、顏二人,言辭間頗多試探。 “聽先生言及,多虧朋友相幫,才得以安然南返,想來說的就是二位了?!?/br> 安裕容擺擺手:“不過是仰慕先生高義,借生意之便,順手遞過兩回消息罷了,不敢冒認(rèn)功勞?!?/br> 張議員知道尚古之從北方帶回來兩名大漢,如今正在河陽魏同鈞麾下,立時把安裕容推脫之詞當(dāng)了真。又想若是能得張傳義、劉達先隨侍在側(cè),未必就能叫歹徒得逞,不由大感遺憾痛心。先生總是這般處處以大局為重,將個人生死安危置之度外。事發(fā)當(dāng)時張議員驚懼慌張,待反應(yīng)過來顏幼卿早已追出候車室外,故并未留意到細(xì)節(jié)。因而他心目中,能護衛(wèi)尚古之的,自是如張傳義、劉達先那般魁梧勇猛之壯士。 他不知顏幼卿與安裕容被往事牽動,想起一路險象環(huán)生,歷盡千辛萬苦,才保得尚古之性命安全。如今眼看形式好轉(zhuǎn),曾經(jīng)舉步維艱,逐漸有所起色。誰知風(fēng)云不測,旦夕禍福,昨夜還同桌對飲,那躊躇滿志慷慨陳詞之人,此刻已躺在手術(shù)室內(nèi),命懸一線,生死未卜。二人彼此對望,心情實在憤懣難言。縱然自身做不了濟世菩薩、救難英雄,卻不忍眼睜睜看見有人啖其rou飲其血,竊國而侯。 顏幼卿緊了緊拳頭,忽小聲道:“若是咱們能早些到……怎么偏偏就耽誤了……” 安裕容輕輕搖頭:“你我前來送行,乃昨夜臨時起意。想來先生與楊兄也未曾向他人提及。再者……畫展鬧劇,不似有詐,大約純屬巧合?!?/br> 顏幼卿默然片刻,終究不甘:“若是能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