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 第5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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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卑苍H菡酒饋?,收拾餐具送出去,“稍等?!?/br> 過得片刻,捧著一只堆滿零碎物品的行李箱進來,放在床前沙發(fā)上,笑道:“好不容易洗刷干凈,放一夜已然干透。正好無事,咱倆一塊點點家財。” 顏幼卿盤坐在床沿,幫忙將一些小物件平鋪開來:“全是要緊東西,實話說,丟了哪一件都麻煩。一路精簡又精簡,才剩了這些,怎么可能丟掉?你還埋怨我——明明我心里有數(shù)?!?/br> 安裕容這時候比起昨日,可好說話得多:“知道你有數(shù)。我的意思,不是叫你丟掉,你明知自己受了傷,從我手里把箱子搶過去做什么?” “我怕你兩只箱子跑不快。那姓李的脾氣莫測得很,說不定眨眼就改了主意。早一刻跑上船,早一分安全……”顏幼卿聲音越說越小,望住安裕容黑沉沉的面色,努力補救,“峻軒兄,我不是說你力氣不足……” “幼卿,我力氣足不足,你不知道么?”安裕容按住他胳膊,眼底泛起幽光,“論功夫我是不如你,要論力氣——過兩日罷,過兩日,待你手上的傷養(yǎng)好些,沒這么不方便了,咱倆仔細比一比?!?/br> “比,怎么……比?”顏幼卿不由自主縮了縮肩。 “到時候你自然知道?!卑苍H菟砷_手,將東西慢條斯理往箱中放,“幼卿,我得好好糾正一番你這錯誤思想。該你做的,你且放膽去做。該我做的,你別總不放心。你峻軒兄不是四體不勤風吹即倒的白面書生。早年間論騎射,兄弟里邊我可是獨占鰲頭的?!?/br> 顏幼卿直覺峻軒兄話里別有深意,卻不敢深究,顧左右而言他:“是,是么?峻軒兄,你看這些金錠,能換多少銀元?夠咱們?nèi)マコ前布颐矗俊?/br> 安裕容挑起嘴角,將一小堆金錠拿衣裳裹了,塞在箱子角落里:“這前朝金錠約摸五六兩一塊,成色相當不錯,一塊當能換二百余洋銀。這些加起來,跟咱們的支票數(shù)額差不多。別說去蕙城安家,便是在寸土寸金的申城,也盡夠花銷?!闭f到這,興致突起,坐到顏幼卿對面,與他盤算起家當來。 “咱們在京師的宅子,也不知會否被當局抄沒,只能當作沒有。海津投在文約兄報社與仁愛醫(yī)院的錢,收益該當不少。不過你文約兄得罪了大總統(tǒng),只怕要吃些暗虧,報社能維持下去便不錯,咱們指望不上他。好在還有仁愛醫(yī)院新設(shè)分院的股份,我與院長說好了,分紅定期存入花旗銀行,全國通兌。如今也有一年多了,等到了申城查一查賬,歸攏歸攏?!?/br> 聽他幾次提及申城,顏幼卿忍不住問:“咱們在申城,停留多久?” 安裕容望向他:“你覺得呢?” 沒想到峻軒兄會反問自己,顏幼卿微愣之后回答:“我不知道,我聽你的?!?/br> 安裕容笑著摸了摸他的臉:“這么乖。我想在申城稍微多留些日子看看。咱們倉促南下,雖說行事一貫盡量謹慎,也難免不出漏子。蕙城畢竟偏遠,不比申城方便接收消息,咱們且等等京師、海津的動向,特別是文約兄那里,總得知道他安不安穩(wěn)才行。再說約翰遜那里,盡管一直有聯(lián)系,到底沒跟人打招呼。當初是別無他選,暫定了蕙城做目的地。眼下申城既有落腳之處,不如先去信問問詳情。況且酷暑時節(jié),嶺南濕熱,真去了只怕要水土不服。江南風物宜人,風光秀麗——你沒去過對不對?” 顏幼卿搖頭。 安裕容笑吟吟道:“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腰纏十萬貫,騎鶴下?lián)P州。幼卿,哥哥帶你游江南去?!?/br> 兩天后,輪船在海州港停留半日。這是即墨與申城之間唯一停靠港口,當汽笛鳴響,輪船再次起航,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人物上船,顏幼卿說與安裕容、尚古之,三人才真正徹底放下心來。 入夜,頭等艙室里燈光昏黃。自敞開半邊的舷窗外傳來浪聲澎湃,抬眼望去可見星空閃爍。動靜和諧,如琴音流淌。低微而熱烈的話語呻吟夾雜在浪濤聲里,幾不可聞。 “幼卿,到底是誰力氣不足?嗯?”安裕容說罷,故意將人往上顛了顛,旋即單手扣住他腰臀,騰出另一只手去關(guān)窗,“起風了,別凍著?!?/br> 顏幼卿禁不住低叫一聲,根本無暇回應(yīng)。身體隨著對方動作打顫,手掌在空中虛抓幾下。 “別亂動,當心碰到傷口?!卑苍H輰⑺笫掷聛恚墼谘鼈?cè)。身體稍稍拉開一點,將人直接團在懷里轉(zhuǎn)了個圈。緊貼一處的皮膚濕滑粘膩,如同上足了油的轉(zhuǎn)軸。 讓他的頭仰靠在自己肩上,道:“你看,海上的星子多漂亮?!?/br> 第63章 江南可采蓮 輪船停靠海州港是七月二十二,次日一早,乘務(wù)員便將頭天港口新上的蔬果菜rou給頭等艙客人送了來,同時還有幾份最新報紙。 安裕容將葡萄一顆一顆剝?nèi)テ?,小心擺在白瓷盤里,晶瑩欲滴,煞是好看。顏幼卿坐在側(cè)旁,應(yīng)要求給他讀報。時人讀報,多數(shù)喜歡自副刊看起。送報人投其所好,藍紅套印的各類廣告與桃色新聞堂而皇之擺在當面。安裕容喂了顆葡萄到顏幼卿嘴里:“就讀這一頁罷,有趣。” 顏幼卿硬著頭皮念了幾條諸如《生發(fā)油之優(yōu)劣鑒別》、《士林青布永不褪色》之類的廣告,跳過《補腎固精益氣健脾大補丹五日大減價,購買即贈房中秘技》,轉(zhuǎn)到社會新聞版,讀了一則妾室登報離婚的啟事。在峻軒兄一臉促狹笑意中,翻開時政版,正要開聲,忽然停頓。 “嗯?出什么事了?”見他臉色不對,安裕容伸長脖子,“《遜帝大婚日期擬定,各界政要屆時將赴禁宮祝賀》,《大總統(tǒng)于朱雀門外致辭,遜帝同行并執(zhí)弟子禮》,《遜帝于景華宮設(shè)宴招待外務(wù)總長及各國公使》……”整版都是遜帝將要大婚的相關(guān)報道。 安裕容愣了半晌沒說話,最后自言自語般道:“算起來,他也滿了十五了。照老規(guī)矩,確實該大婚了?!?/br> 報道附有照片,于禁宮門前拍的大婚典禮籌備場景,人員眾多,參差好幾排,以昔日王公貴族、遺老舊臣為主。海州港位置居于南北分界處,送上船的報紙兼收并蓄。能整版刊登遜帝大婚消息的,自是北方報刊。幾篇文字寫得花團錦簇,喜氣盎然??上д掌诎锥宋锩婺磕:?,望去一片沉郁。 顏幼卿見安裕容瞧得仔細,小心翼翼問:“此等場合,蘊親王……應(yīng)該也在罷?” 他還記得當初兄弟三人探訪蘊親王府,峻軒兄透露身世之時,文約兄說過的話:“蘊親王是先帝親兄,遜帝親父。地位尊貴,身份敏感?!苯瓴灰姷挠H生父親,以及同父異母的幼弟,乍然在照片上重逢,峻軒兄心里必然不會好受。 安裕容指著中間偏左位置站立者:“這個瞧著有些像,老得厲害,不是從前的樣子了?!庇贮c點與祁保善并排坐在當中的少年皇帝,“毓崑更完全不見小時候的影子,縱然當面相見,怕是也壓根認不出來。” 忽地嗤笑出聲:“祁保善要復(fù)辟,想自己做皇帝,先把這幫傀儡祭出來,既是試探,也是籠絡(luò),還能當作迷霧彈迷惑南方革命黨,真是好招數(shù)。瞧著罷,此事過后,花招只會更多,步伐只會更快?!彼剖遣辉冈倏矗瑢蠹埛纯墼谧烂嫔?。 “我記得文約兄的婚期,似乎也快要到了?”顏幼卿不知如何開解,權(quán)且岔開話題。 “還真是?!卑苍H輰蠹堄址貋?,看刊頭上的日期,“舊歷七月二十一,西歷八月二十五日。文約兄婚期定在舊歷八月初二,西歷九月五日。辦完婚禮,馬上就是圣西女高開學(xué)的日子。今兒七月二十三,算來沒剩幾天工夫了?!?/br> “也不知京城戒嚴解除了沒有,文約兄的婚禮應(yīng)當能如期舉行罷?” 安裕容把報紙捏在手里抖了抖:“祁保善都張羅著給遜帝大婚了,戒嚴必定很快便會解除?!焙龅匾恍?,“不解除亦無妨。黎小姐因了京師戒嚴的緣故,整個暑假都沒法回去。你不聽文約兄自己講么,人都已經(jīng)搬進租界新房去了,還怕什么?大可以在海津先把婚禮辦了。什么時候戒嚴解除,什么時候回京辦回門酒便是?!?/br> 顏幼卿惋惜道:“可惜咱們不能去喝喜酒?!?/br> “禮早已送過去,喜酒可以后補。”安裕容輕輕捏了捏他指尖,“等傷好利索了,我陪你喝?!?/br> “篤篤”敲門聲響,傳來尚古之的聲音:“裕容,是我?!?/br> “定是看了今早送來的報紙,忍不住要找我說話。”報紙放回桌上,安裕容站起身。 顏幼卿拉住他衣角:“要不……就說我不舒服……”尚先生不知峻軒兄身世,自然不明白議論此事如何令他難過,自己卻不能不放在心上。 “無妨,正好聽聽尚先生意見。我上他那邊去,省得擾你。自己翻著有意思的隨便看看,累了便睡會兒。”彎腰親一親,安裕容出去見尚古之,順帶關(guān)上門。 顏幼卿將幾份報紙重新瀏覽一番,南北立場迥然不同。北方刊登的除去遜帝大婚一事,便是大總統(tǒng)與外務(wù)總長會見各國使節(jié)消息,另外大肆宣揚新憲法大綱之益處,及聯(lián)合政府推出的各項惠民舉措。一派平和安寧,繁榮昌盛。與此相比,南方報刊則明顯咄咄逼人,劍拔弩張。批判總統(tǒng)獨裁固是頭等要務(wù),亦不乏揭露地方軍閥唯利是圖,爭斗搶奪的新聞。除了時政大事上的區(qū)別,大約受革命開放風氣漸染,南方各報副刊比之北方要犀利露骨得多。圖文并茂,十分煽動人心。顏幼卿不由得慶幸,峻軒兄沒叫自己從這幾份報紙讀起。 如今報紙上的內(nèi)容基本沒有看不懂的了。只不過,要如峻軒兄與尚先生那般,見微知著,舉一反三,還差得遠。譬如遜帝即將大婚之事,他明白那少年皇帝必然身不由己,受人cao縱,然婚喪嫁娶,人倫大義,不可避免。卻不太明白祁保善此舉究竟有何深意。得峻軒兄點破,才悟出一二。僅是這悟出的一二分,便足以叫他感同身受,峻軒兄該有多么難過。再不堪的過往,那也是血脈至親,卻不得不冷眼旁觀,看他丑態(tài)百出,任人宰割。 顏幼卿默默思量許久,將報紙一張張疊放整齊。端過盤子,把峻軒兄剝好的葡萄慢慢吃掉。想起幾天不曾用心練功,干脆凝神調(diào)息,盤腿打坐。 午飯是幾個人湊一塊吃的。顏幼卿傷雖未好全,精神卻已恢復(fù),安裕容便不再把他拘在房間內(nèi)。張串兒、劉大兩人,船上待了這么些天,總算去了些縮手縮腳之態(tài),敢自行四處溜達了。 午后幾人上甲板吹了吹風。大庭廣眾之下許多話不便說,只好閑談風月,聽尚古之吹噓他那鄉(xiāng)下宅子,如何秀致多姿,別具一格。這個季節(jié)過去,正當蓮瓣初凋,蓮子飄香,風荷列舉,清香沁脾。尚古之細數(shù)江南之蓮如何勝出北地,說得諸人無不心馳神往。 再有兩日,輪船便將抵達申城港。下船之后,安裕容、顏幼卿好說,等待尚古之的,可不知有多少繁難事務(wù)。張串兒、劉大這幾天伴隨左右,聽尚先生細說革命道理,恍如撥云見日,滌蕩靈臺,自覺重獲新生,對尚古之佩服得五體投地,已然摩拳擦掌,恨不能早日投身革命事業(yè)。真論閑暇工夫,還就只剩了船上這一兩天。 幾人說說笑笑,很快便到了尚古之下午固定的寫作時間,張串兒、劉大自覺跟進他艙室。原來每日這個時候,也是他兩人讀報識字的學(xué)習時間。安裕容、顏幼卿正要告辭,尚古之忽道:“忘了和你們說,應(yīng)兩位兄弟之請,叫我?guī)退麄冎匦氯€大名,以方便將來使用。我想了想,張串兒兄弟,不妨改叫做張傳義。劉大兄弟,亦可改叫做劉達先。義之所在,薪火相傳。學(xué)無長幼,達者為先?!?/br> 安裕容聞言贊道:“先生取的好名字。通俗易懂,寄托深遠。” 顏幼卿沖二人頷首:“傳義兄,達先兄。” 張、劉二人激動非常,喜不自勝:“哎,哎,幼、幼卿賢弟?!眲⒋笸绷藦埓畠阂皇种?,“傳義兄,達先兄,聽著可真他娘有文化!” 尚古之執(zhí)筆,將名字寫在紙上,拿給兩人看。 張串兒雙手捧接過去:“不光好聽,還好記。哎,先生字兒真好看。先生果真是有大本事的人?!?/br> “你二人今日便先將自己姓名寫熟了,再與我讀一則短訊要聞。” 辭別三人,安裕容牽著顏幼卿回到自己艙室。 “沒想到這兩位竟然有此慧根,主動請尚先生賜名。如此一來,他倆便是板上釘釘?shù)挠H兵了,可算是后發(fā)先至,因禍得福?!?/br> 顏幼卿點點頭:“如此甚好,各得其所,兩廂便宜?!?/br> 安裕容慨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尚古之先生春風化雨,有教無類,當真名不虛傳?!?/br> 兩人在沙發(fā)上互相倚靠著坐下。 安裕容忽道:“幼卿,你告訴我,有沒有……想過追隨尚先生,加入革命黨?” 顏幼卿搖頭。見峻軒兄望住自己不說話,慢慢開口道:“我沒想過——從未想過?!?/br> 安裕容面色一點點舒緩開來,揚眉展目,笑意粲然。將人摟到胸前,喟然嘆道:“知我者,幼卿也?!?/br> 顏幼卿貼在他胸口,低聲道:“峻軒兄,我懂的。援助尚先生是一回事,追隨他卻是另一回事。被扣上革命黨帽子是一回事,真正加入革命黨是另一回事。文約兄不是叮囑過么?革命黨內(nèi)部,并非齊心合力,叫咱倆不要卷入其黨內(nèi)派系之爭。尚先生固然通達明理,令人敬佩,卻也不乏刺殺大總統(tǒng)那般偏激急進者。你我一體,我若加入,你豈能旁觀?縱使你心懷大義,全不計較過往,也難免被人察覺隱情。萬一身世暴露,哪里還得立足之地?峻軒兄,我怎會明知將陷你于危機,仍置之不顧?當初我若是知道……若是早知道……我不會去京師。” 安裕容聽聞他這一番剖白,不由得心潮澎湃,情意洶涌。一面親,一面笑:“我就知道,幼卿心里,最信我,最愛我,最看重我,最關(guān)心我。幼卿這般信我愛我,看重我關(guān)心我,峻軒兄豈能不倍加信幼卿,愛幼卿,看重關(guān)心幼卿哪?所以你不必有任何顧慮,想援助誰,咱們就援助誰,想如何做,咱們就如何做?!?/br> 顏幼卿忍不住伏在他懷里笑起來,最終按捺著滿腔羞意回親一下,輕輕道:“你別擔心?!边^一會兒,又補一句,“也別難過。” “都好端端活著呢,哥哥我不擔心,也不難過。”安裕容摸摸他的頭,“我有幼卿啊?!?/br> 七月二十五,輪船在申城港靠岸。這一趟蓬萊至申城,航程共計八日七晚。因水上行程時日不定,又是到了革命黨大本營地界,倒不必擔心有居心叵測者攔截。盡管如此,一行五人仍做了偽裝,分兩路下船匯合。尚古之攜張、劉二人先行,安裕容、顏幼卿在后暗地跟隨。 尚古之換了當?shù)胤窖?,雇妥兩輛汽車,連人帶行李全部裝下。畢竟是申城,汽車行緊挨港口,且無需預(yù)訂。顏幼卿坐在靠窗位置,目不轉(zhuǎn)睛往外看。安裕容輕聲道:“申城面貌,比之三年前我剛回來那陣,更見繁華了?!?/br> “港口不見得比海津大,不過房子確實更漂亮些。好多畫報燈箱,夜間定然十分耀眼?!?/br> “南申城,北海津,號稱東方雙璧。華夏兩座最大的通商口岸,足以與西洋大陸名城相媲美的摩登之都。海津因為毗鄰京師,總體而言更加端整一些,申城則要華麗許多,風氣上也更顯開放。” 顏幼卿沒有回頭,目光停留在路邊行人建筑上:“嗯,端莊妖嬈,各有千秋。” 安裕容聽他這一本正經(jīng)學(xué)自己說話的口氣,樂了,拍拍他肩膀:“到了,下車?!?/br> “這般快?” “不過是海港碼頭轉(zhuǎn)到內(nèi)河碼頭,能有多遠?”安裕容搶先提起行李箱,“南邊氣候濕熱,小心你的手,別沾了汗?!眱扇司褪A诉@一箱行頭,全是要緊東西,安裕容索性全程自食其力,叫張、劉二人專心伺候老爺。 抵達港口之后直接奔赴別莊,是在船上便商量妥當?shù)姆桨?。尚古之并不欲馬上暴露自己已然回歸的事實,對此安排,安裕容與顏幼卿當然大力贊同。 顏幼卿袖手跟在安裕容身邊。臨下船特地換的衣裳,二人俱是淺色襯衫配西裝長褲,戴細邊眼鏡,書卷氣十足。一個看去顯成熟些,風度灑脫自如,另一個年少青蔥,略有幾分拘謹。說是兄弟,不必懷疑。做兄長的對弟弟極為照顧,神色舉動,盡顯關(guān)懷。那弟弟對兄長亦十分依賴,行止言說,無有不從。 前邊尚古之領(lǐng)著兩個隨從找尋合適的船只,與船主討價還價。安裕容特意放慢腳步,好叫顏幼卿多看看周遭景物。 港口碼頭是何規(guī)制,顏幼卿再熟悉不過。然申城河岸蜿蜒曲折,地勢多變,不比海津開闊寬敞,一條河濱大道貫穿始終。但見擠擠密密各色船只帆篷,高高低低無數(shù)貨臺鋪面,層疊攢積,乍看去混亂不堪,細觀察卻亂中有序。那些經(jīng)驗豐富的船工腳夫們,總能在水泄不通處尋出路來,奔向目的地。而碼頭之外的江面卻遠比海津更為壯觀,綿延數(shù)里之遠,視線盡頭是一大片比海津更為繁密華美的洋樓大廈。 風帶著江南特有的潮潤之氣吹來,耳邊充斥著聽不懂的吳儂軟語。顏幼卿想起自己當初第一次踏上海津碼頭時候。只不過這一回感受卻大不相同。生疏的環(huán)境不再令人畏懼,反而因遠離危險而倍覺安全,因相隨相守而隱含甜蜜。心底有一種雀躍與期待,希望接下來的生活,可如眼前江景一般,鋪展開許多生機勃勃。 尚古之很快雇定一艘小船,細長的船身,兩頭覆蓋烏篷。進去之后,內(nèi)里空間并不似外邊看著那般狹窄。船家在一頭,另一頭足夠坐下五名客人。小船于江面行駛一段,拐入支流。河道漸漸收縮,城市輪廓遠遠拋在身后,眼前開始出現(xiàn)大片稻田與農(nóng)舍,眾人便知這是進入申城郊縣鄉(xiāng)村范圍了。 船行至別莊,須小半日。按說還是乘汽車更快,然而鄉(xiāng)間道路行車不便,價錢更是高昂到難以接受。本地水道發(fā)達,反是乘船能直通家門。幾人向船家買了一盤子煎雜魚,一鍋青菜湯,并一大缽雜豆飯,權(quán)當午餐。鄉(xiāng)野食物粗陋簡單,勝在新鮮美味。 尚古之笑道:“這才是真正江南水鄉(xiāng)生活?!?/br> 安裕容與顏幼卿適應(yīng)良好,學(xué)他的樣子挪到船頭,戴上船家提供的竹笠,吹著涼風,欣賞岸邊景色。張、劉二人在海上不覺得,甚至以不暈船為榮,到得這細窄的小船上,船身不停搖晃起伏,仿佛隨時可能側(cè)翻,緊張得臉色都白了。雙手死死摳住屁股下的竹板,身子僵硬,一動不敢動。 “你兩個這樣不行。越緊張越疲累,越疲累越容易落水。先前忘了問,你二人水性如何?在南邊討生活,不會水可不行?!鄙泄胖┦┤坏馈?/br> “老、老爺,我、我們能打道回去不?”張串兒滿額頭都是汗。 “那不成。你倆賣身契都簽了,還想回去?” 明知尚先生特意開玩笑,兩人也無法放松下來。 安裕容見他倆著實可憐,道:“放心,這種小河淺窄得很,掉下去不過洗個冷水澡的事,淹不死。” 船家插言道:“我這船穩(wěn)當,不會掉落水里的,沒得事?!?/br> 奈何在場只有尚古之聽懂了他的話,偏笑而不語,不肯傳譯。 顏幼卿伸手拍了拍兩位昔日同僚:“傳義兄,達先兄,還記得在山里騎驢么?山路崎嶇,驢背上晃得不比這個厲害?驢兒性倔,折騰起來可沒有小船聽人使喚?!?/br> “是,不能,不能跟驢兒擰著來……” “正是如此,切記不要擰著來?!?/br> 張、劉兩人得行家指點訣竅,總算摸出些門道,慢慢松懈了心神,能體會出一點隨波逐流,悠然前行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