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回憶
西莉摩挲著科爾溫的獅鷲型徽章,看向窗外漆黑的森林。 她終于開始對這個世界產(chǎn)生了些實感。 這個世界中的殺戮并不罕見,甚至稀松平常。這里的人早就知道要準備好,要為突如其來的死亡做好準備。而西莉不同,她從未接觸過如此暴戾而不講理的死亡,也從未直面過生命在瞬息間的消逝。 她落的淚既是為了科爾溫和馬克,也是為了自己的脆弱,為了自己的無能。 在被諾倫帶進這個奢侈又隱蔽的屋舍后,西莉已經(jīng)不會像最初那樣崩潰地宣xiele。 她心中的傷痛變得深邃而綿長,如同一枚銀針,隨著心臟的搏動而不斷刺入,又拔出,從不停下,從不間斷。 西莉來到這個屋舍已經(jīng)兩天了。 那日與少年溫存過后,她戰(zhàn)栗地向他開口詢問是否能對科爾溫施以援手。 諾倫聽完后則顯得非常不高興,西莉不懂他為何如此憎惡科爾溫。他們看上去并不像是結(jié)怨已久的仇人,而且從諾倫的反應(yīng)來看,他甚至之前完全不認識科爾溫。 少年沒說什么,他只是粗魯?shù)貜目茽枩氐牟弊由铣断碌鯄嬋咏o了少女。 但西莉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東西給她是留作念想,留作慰藉。 這吊墜,是科爾溫的遺物。 之后她便感到脖頸后傳來一陣劇烈的鈍痛,隨即暈了過去。 而醒來后,她就已身處這個屋內(nèi)。借著破曉朦亮的天光,西莉看見紅發(fā)的少年靜靜安睡在她的身邊。 西莉想過逃跑,但她覺得那是最壞的選擇。 她似乎并沒有被限制自由,但又或許,機關(guān)與制約藏在她看不見的暗處。她所擁有的自由可能只是危險的誘惑,是少年對她的一次試探,暗暗觀察著自己是否會做出令他痛心的舉動,令他失望。 貓咪喜歡假寐,西莉想著。 她端詳著諾倫俊美而陰郁的臉龐。 他像是睡得很熟,又好像只是閉了眼睛在蟄伏。少年的睫毛纖長卷翹,皮膚白皙清爽,一頭紅發(fā)如同暴雨后的玫瑰,鮮艷又細潤。 如果不是系統(tǒng)提示,西莉大概永遠都不會將這張臉蛋與獵魔人聯(lián)系起來。 少年很漂亮,像是由美艷絕倫的皇后誕下的王子一般。 此刻他的美是柔弱的美,是謙卑的美,是溫和的美,并不帶著一絲的血腥與陰險。 但少女深知諾倫的美,令人不寒而栗。 西莉看了看交合后少年再次升上80%的好感度,她決定放棄逃跑的愚蠢念頭。 即便自己逃出去,也沒有自保的辦法?;蛟S她運氣不錯,能靠著系統(tǒng)給自己的BUFF加成獲得他人的幫助,但到了事發(fā)之時,少年會放過他們嗎? 不,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 而她已經(jīng)不想再讓任何人因自己枉死了。 西莉決心成為少年豢養(yǎng)的鳥兒,成為他玻璃罩中的雛菊。 在能夠改變一切的轉(zhuǎn)機到來之前,她只會顯露出溫順的美麗,而非不堪的恐懼。她的柔美與甜美將任其采擷,直到她能夠真正飛出囚籠的那天到來為止。 于是少女重新在少年的身旁躺了下去。西莉翻了個身,只將她削瘦的后背留給少年。 她表現(xiàn)得很安靜,像是睡著了一般。 但諾倫知道她只是哭得無聲無息而已。少年緩緩睜開雙眼,神情復雜地看著西莉單薄的身軀。 他明明應(yīng)該高興,甚至狂喜、歡呼雀躍才是,但現(xiàn)在他的心卻被少女的淚珠刺痛了。 諾倫并不知道她哭的原因,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止住她的眼淚。 但他卻本能地將少女摟在了懷中。 諾倫抱得克制而小心,即便他早已與少女激烈又暢快地結(jié)合過了。 他將胸膛輕貼上少女的后背,健瘦的手臂虛虛地環(huán)著少女纖細的腰肢。這個懷抱干凈純粹,不帶一絲欲色和渴求,只有最為安靜的撫慰。 如同擁抱神明的信徒,而他虔誠的心并不畏懼圣光的審判。諾倫吻了吻西莉的發(fā)絲,他的動作輕且淺,仿佛在吻一捧雪,一片云。 少女在他的懷中微微地顫抖著,漸漸發(fā)出了一些細碎的抽泣聲。 而諾倫的腦海中也忽地浮現(xiàn)出了一些模糊的畫面。 他似乎從前也被一個女人抱在懷中,她輕輕地拍打著年幼的自己,輕聲細語地為他講述屠龍勇者的傳說。而他卻一直哭,怎么也停不下來。女人便吻了吻他的額頭,用一雙美麗的湛藍眼睛注視著他,告訴他,他不可以哭。 那是一個極為柔弱的女人,謙卑而溫和。 她也有一頭柔順的紅發(fā),鮮艷明亮,就和從她胸口噴涌出的血液一樣惹得人移不開目光。 諾倫想不起她是誰,只記得她的懷抱很溫暖。 而那時候的自己,似乎也和那個女人一樣,極其的怯懦溫順。小鳥會在他的掌心歌唱,貓兒總是在他的逗弄下懶洋洋地露出肚皮。他的眸子是清澈柔軟的,如同從女神雕像上落下的兩顆淚,圣潔而又悲憫。 他總是在哭,為了一點小事而哭。 湛藍色的眼眸里像是藏了一片海,他毫不吝嗇地為一切的苦難和衰亡而哭泣。他為了冬天枯萎的樹而哭,為了鮮花的凋零而哭,為了不幸破碎的鳥蛋而哭,為了人們的眼淚而哭。 但諾倫現(xiàn)在不會再哭了。 他討厭那個總是哭哭啼啼的男孩,討厭他那雙怯懦的藍色眼睛,討厭他溫順柔和的美麗。 他喜歡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諾倫又摟了摟懷中的少女。 夢里科爾溫看見天空中的飛鳥一縱而逝。 它們自由地振翅,挾著凱爾塞壬潮濕的海風掠過,也帶來刺骨的冰冷和致命的霜雪。 那座已然成為廢墟的堡壘矗立在極北之地的群星下。 但群星早已黯淡,沉默的大雪覆蓋了星辰要塞。她所護佑的生命被凍結(jié)凝固,她悲痛的哭嚎被無盡之海的風吹散,她熠熠生輝的時代從此終結(jié),她的生命之火悄然熄滅。 科爾溫很久沒有回來過了,因為那場災(zāi)難奪走了他所有的同伴和朋友。 冬天對獅鷲學派的獵魔人來說,并不是個凜冽的季節(jié)。 因為所有年輕或老練的獅鷲都會在這個季節(jié)歸巢。他們會回到凱爾塞壬休整羽翼,度過一整個溫馨的冬季,直到來年的春季再重新啟程。 因此法師們降下的雪崩,輕而易舉地就摧毀了凱爾塞壬的一切,折斷了獅鷲正直的劍刃。 星辰與獅鷲一同隕落,寒冷的大地上再無生機。 但在眨眼之后,一切又都蓬勃生機起來,科爾溫看見了一個沒穿鞋子的小男孩。 衣衫襤褸的一對男女,牽著小男孩,走在郁郁蔥蔥的土地上。 科爾溫痛苦了起來,他的眸中流露出憤怒與悲傷。很顯然,他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他也很清楚小男孩的結(jié)局。 看上去極為和藹的女人給了男孩一個野果吃,她摸了摸孩子的頭,替他撫平飛翹的發(fā)絲。 而男人則笑著拍了拍男孩的肩,告訴他在這里等他們回來,哪里也不要去。 男孩很乖,他并未懷疑父母所說的話。 可從沒有人告誡過他,在這個世界里唯一能信的人只有自己。即便是父母,也是滿口謊言的騙子。 于是他聽信了父母的叮囑,男孩一邊啃著野果一邊等待父母的歸來。 盡管野果又苦又澀,他也依舊毫不嫌棄地吃完了。男孩的父母還沒回來,他便數(shù)著地上爬過螞蟻的數(shù)量,拔起野草撥弄來撥弄去,最后他百無聊賴地端詳起峭壁上的這座要塞,這座雄偉又嚴肅的堡壘。 可他的父母始終沒有回來,男孩被拋棄了。 而最終他也知道了自己被遺棄在這里的原因,知道了這座要塞真正的用途。 這是培養(yǎng)獵魔人的學校。 和男孩一起的學徒,不是被撿回來養(yǎng)大的棄嬰,就是和他一樣被父母拋棄在這里的窮孩子。 男孩總是不愿意相信自己被遺棄了。 他一遍一遍安慰著自己,當他成為獵魔人父母就會來接他了。他們會為他而驕傲,會帶著野果和笑容來迎接他。 直到最初的試煉,他同期的學徒幾乎全部喪命,男孩才終于死心了。 試煉的過程持續(xù)了數(shù)天,男孩和他的同伴服用了魔法變異藥劑,誰也沒有想到這是個極端而恐怖的過程。他們持續(xù)不斷地高燒,嘔吐,出血。男孩們慘叫著,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和折磨。 而最終慘叫聲也慢慢停止了,男孩們一個接一個在這嚴酷的劇變中喪生。 男孩不相信會有父母愿意讓孩子承受這樣的疼痛與恐懼。他們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卻依舊選擇將自己扔在了這里。 科爾溫平淡地看著痛苦掙扎的幼年的自己。 雖然這是段糟糕的回憶,但他依舊慶幸自己活了下來。他同期的學徒就沒有這么幸運了,他們死得毫無尊嚴,試煉讓他們肢體扭曲變形,在痛苦中狼狽地喪命。 而他則靠著對父母的恨意和強烈的求生欲望撐過了所有的試煉。 在他終于成為獵魔人的那天,他也才是個9歲的稚童。 那天他給自己起了現(xiàn)在的名字,科爾溫。他放棄了父母為他起的名字,放棄了他們兒子的身份,放棄了過去的一切,成為了一個只為屠殺魔物而存在的獵魔人。 一殺就殺了七十年的魔物,回過神來時,科爾溫覺得自己的父母應(yīng)該早就死了。 但他并不在乎,因為他們早已在他心中死去。 科爾溫的確被成功栽培為了一名高尚而有紳士的獵魔人。但他幼年時心中的恨,卻仍然長久地掀弄著他鮮血淋漓的傷口,最終結(jié)為厚重而又猙獰的痂。 忽然間,科爾溫在綠意中看見了少女。 她如絲如緞的黑發(fā)在風中翩飛,赤著腳朝自己奔來。少女的笑容宛若最柔和的晨光,她的眸中流淌著甘甜清澈的山泉,綠葉和繁花在她白皙纖細的雙足蔓延綻放。 她好似妖精,好似無上的女神,又好似虛影,好似真實的幻夢。 科爾溫,科爾溫。她叫著男人的名字,如鳥鳴般婉轉(zhuǎn),如星光般澄凈。 科爾溫想要伸手去牽她,但下一秒,她的身影便被一團赤熱的火焰吞噬殆盡。 少女張開了嘴,試圖向男人呼喊什么。 但科爾溫什么也聽不見,只看見少女不斷開合的雙唇。少女不斷地向自己逼進,她的身影如鬼魅一般,迅速地移動到了自己的面前。她的身體和她帶來的翠綠,都被火焰點燃焚毀,變得可怖又面目全非。 救我!?。?/br> 少女的表情突然猙獰起來,發(fā)出如鬼魂幽靈一般刺耳的凄厲尖叫。 科爾溫驟然驚醒。 他下意識摸了摸胸口的吊墜,卻發(fā)現(xiàn)那里什么都沒有。而他很快也察覺到了,少女不在他身邊。科爾溫想要起身,卻渾身痛得難以忍受,他這才依稀記起自己倒下前中了毒。 噓,你需要休息。 一個嫵媚的女聲在科爾溫耳邊響起,她的聲音如繚繞的霧氣一般朦朧。 男人感到一只纖柔的手覆住了他的眼睛,她的掌心溫暖光滑,帶著淡淡的草藥以及魔力的氣味。 科爾溫記得這個味道。 蔻伊··· 很快他的意識又重新混沌起來,沉沉地睡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