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雪爪 第138節(jié)
“誰?”裴沁想了許久,想起諸多良師密友皆因自己而遭遇毒手,普天之下竟再尋不到第二個人可讓她依托。一時間只覺得這條薄命有如飄萍,倏地笑了,“還有誰?我死了,那苗賊也跟著死心了,便也會還這江湖安寧……” “不會。你若死了,他必不罷休?!奔t衣人將她打斷。頓了頓,又溫言說道,“還有許多人需要你。想想鳳谷,你的得意弟子,還有別的人。張自賢死了便死了,你若……你不怕他們傷心?” 裴沁不明白,“別的人?” 紅衣人點頭,“別的人。” 裴沁笑了,搖頭,顯然不信服。 “你想做什么,我替你完成,也是一樣的。你若覺得不解氣,便在這亭中老實聽著。過會兒,自會有人將你救走?!?/br> 裴沁打量她,“你又如何……” 紅衣人將雙刀推到她跟前,支起身子,“你放心?!?/br> 裴沁沉思片刻,忽然問,“你不帶刀?” 紅衣人擺擺手。 裴沁低頭看地上整齊疊放的雙刀,刀上血槽又見些微銹跡,刃也開了點子豁口忘了修補,覺得似乎是被嫌棄了。 又覺得,此情此景格外熟悉。 以刀為兵者本就該不拘小節(jié),所以兵刃保養(yǎng)之法她一概不懂。 又或者,是為人不拘小節(jié),卻極珍視兵刃的師姐常常替她做了這件事,所以她才不必懂得。 裴沁心中一震,抬眼望見紅衣人意圖走窗而出,雙手抱臂,步履松懈懶散,忽然出口喝道,“立如馬坐如山,晃腦搖膝,你屬猴的嗎?” 紅衣人嘖了一聲,“多事?!?/br> 一縱而出,落地時,身姿卻不由自主挺拔起來,隨口接了一句,“老娘說今日殺你絕不留你明日過早,用不著提醒。” 張自賢嚇得當即噤了聲。 仇靜不由斥責,“他是前輩,你如何口口聲聲要殺他?” 紅衣人笑了,“前輩,他也配?” 仇靜面子架不住,一時氣短,“你……” 過半晌,張自賢大抵又覺得當眾做縮頭烏龜不好看,便又補了一句,“貧道固然算不得德厚流光。可你,與和尚有染,被人捉個正著。當著一眾小輩的面,你又當?shù)闷鹗裁辞拜???/br> 紅衣人笑道,“你哪只眼睛瞧見我與和尚有染?就因他與我一并上島?” 張自賢道,“孤男寡女,夜入涼亭,本就不成體統(tǒng)。何況弘法乃是佛門中人,若無瓜葛,何必昧著良心,回護一名德行有虧的妖女?” 紅衣人忍俊不禁道,“長孫茂不也在此,處處回護于我。你怎么不說他也與我有染?” 張自賢一時啞口無言。 裴沁躺在地上,說是百感交集也不為過。 當今世上還有她這種人嗎? 沒有這種人了吧! 也就只有她了。 由著她鬧吧…… 裴沁無比嫌棄的想,臉上卻不由自主掛起笑來。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段,但是放下一章比較合適 第118章 洞庭之圍5 長孫茂立在棧道盡頭, 打她從八角亭走出來便側身望了過來。 一條窄道上,兩人無聲對視了一陣。 少年極富感染力的笑仿佛就在昨日。 而后無聲穿過八年光景,從中走出的, 已然這個蒼白淡漠的人。 葉玉棠想起《金剛經》里頭有一句“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心里一時震動不已。 面容抽動, 僵立半晌。 cao…… 差點就沒繃不住。 葉玉棠抽回神思, 驀然嘆了口氣。 這兩日劫復閣的人沒法同長孫茂接上話, 也只能靠她來對上口風。 一時半會的功夫,她得說點什么才行。免得這小子分不清她和裴沁,兜頭又是一棒槌, 那才叫好玩了。 抬眼一瞥, 幾百來號人在岸邊、廊上烏壓壓站著,猶豫了一陣。她不敢妄言以一敵百,好歹身手還算快;殺個張自賢, 說話這會子功夫要殺便已經殺了,何必在這同他羅唣, 搞得像虛張聲勢似的。但一來重甄要她拖時間, 二來,她覺得這會做人做事還得講點道理, 免得師妹一世英名折她手里。 她向來訥于言,講廢話并不在行。 想了半天, 決定還是接著剛才那句屁話說下去。 學裴沁那誰都不待見的口氣,慢條斯理的講, “我又不守什么清規(guī)戒律,到這個歲數(shù), 犯不著戒色, 有點子七情六欲, 有錯么?調調情,做些快樂事情,又礙著你們誰了?!?/br> 雖說礙不著誰,但道門中人,到底不待見yin邪之事。在座也大都是些正經人,聽她這诐yin之說,一時啞口無言,半晌無人答話。 唯有張自賢這yin賊忙不迭接茬,在人群后頭笑道,“仇谷主這么說,便是承認與這和尚有染了?” 葉玉棠也笑了,“我哪里說過?” 張自賢不解,“方才,當著眾人的面,你親口承認與那和尚,犯了‘色戒’?!?/br> 葉玉棠點點頭,“犯色戒,倒是不假?!?/br> 人群中不少人暗罵“無恥”。 張自賢大笑著回頭,“看,還有什么可說的?” 頓了頓,她接著說,“不過人卻錯了?!?/br> 張自賢不解,“錯什么了?” 望向長孫茂,忽然眼前一亮,譏誚似的說道,“難不成是他?” 葉玉棠點點頭,“不錯。” 人群之中,零零星星有人笑了幾聲,像聽見什么不大好笑的笑話。 張自賢看好戲似,抱臂又問,“長孫茂,是否有這么回事?” 長孫茂卻沒理會,始終無聲凝望著她。 葉玉棠正好走到他近旁,微微一笑,身子一傾就靠過去。 長孫茂自然早已覺察她意圖,有一瞬神態(tài)微異,忽然一動,似乎想說點什么,一愣神間便忘了躲閃。 燭光之下一水如鏡,一條長棧分隔水天,棧道上孤佇著一紅一白兩道清癯的影子。紅影一傾,便與白影靠在一處。 但聽見紅衣人輕聲說道,“我還得對你屁股負責,記得嗎?” 水面靜寂,落葉可聞。 哪怕呢喃低語,半個字也沒逃過一眾江湖人的好耳力。 長孫茂眼中驚異轉瞬即逝。 十分難得的,一抹笑漸漸浮現(xiàn)在他臉上。 他點點頭,答得很輕,“是啊。記得?!?/br> 霎時間滿座鴉雀無聲,雖大多不信,卻也被此情所震驚。 裴沁與長孫茂皆不是無名之輩,少不了些晚輩仰慕。 在場年紀輕的,便有些沉不住氣,近乎于義憤填膺哀嚎了一句,“我不同意!” 裴雪嬌藏在人群后頭,一聽這話便不樂意了,嗤地一聲,“你誰啊,由得著你說不配嗎?” 一片哄笑聲中,眾人不由得七嘴八舌議論開了。 仇靜又問,“那件繡了紅線的僧衣……” 葉玉棠雖不知這僧衣什么來頭,但想尋戒從當初那小小沙門,到如今行滿功圓,不過短短十余載。若沒點苦行僧的作派,一般人恐怕也到不了這等修為。哪怕去了主持的名頭,一路走來,始終束身修行,定不會有那種俗念頭。 何況,當年終南山下,尋戒對她與長孫茂有義,于情于理,這回該她幫這僧人一把。 便笑著說,“長孫茂不也做過幾日和尚?” “你說,那僧衣是長孫茂的?”仇靜想了想,覺得不對,“可青龍寺沙門僧衣乃是深青色,與少林寺半點不同?!?/br> “師……”葉玉棠摸摸鼻子,“弘法大師向來清儉,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棲身琉璃寺后,漸漸心廣體胖,舊衣卻漸漸穿不下了,只得贈予愛徒?!?/br> 她說的是實話。 “也就是說,長孫茂在琉璃寺時……”仇靜緊皺眉頭,“這怕是也有十來個年頭了?” “是啊?!?/br> 她突然感覺有些惆悵。 見仇靜仍有疑慮,她略想了想,決定將余下的話說個周全,“那時年紀尚小,從未有父母教誨。鳳谷上下全然是女弟子,故自小不知男女有別,更不知情是何物,只以為這段情誼同師姐妹、師兄弟們之間打鬧并無分別……但琉璃寺到底是禪寺,但大師卻不便教誨。尋戒師父與他年紀相仿,而長安與洛陽相去不遠,請他前來教誨,便省去諸多隔閡。便是那時,尋戒沒收了長孫茂的僧衣,叫他還俗之后,若還記得,再去青龍寺取回?!?/br> 太乙劍派有兩位師太不甚明白,問仇靜,“裴沁為何會去琉璃寺?” 仇靜想了想,回答說,“裴沁與葉玉棠是師姐妹,兩人相交甚好,故常去琉璃寺尋她,也多半因此結識長孫茂?!?/br> 兩位師太恍然,“既有這層關系,尋戒師父因長孫茂而為裴谷主解釋一二,倒也不足為怪了?!?/br> 仇靜點點頭,沖她說道,“既如此,倒也不違禮法。你師父常說,你性子烈,叫我多知照你……” 隨后又打量張自賢,嘆口氣道,“是我這做長輩,錯怪了你?!?/br> 這一眼不為別的,只因眾道人會尋出那刺繡僧衣大做文章,話由便是從張自賢這里起的。 起初傳言裴沁乃是巴德雄女兒,哪怕未經證實,張自賢已有些坐不住了。 那小姑娘,看著木木的,似乎腦子不是太好。那時山外戰(zhàn)火不斷,龍虎山上收留了不少孤兒,她混在里頭,便不知哪個是哪個。再后來,多半是與十來個小女孩一起,被仇靜送下了山。他與仇靜也是流落街頭被師父收留。龍虎山不收男弟子,稍微大上幾歲,便將仇靜送去終南山上。從前自己叫什么名都快忘了,那小姑娘,恐怕也不記得什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