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雪爪 第98節(jié)
夫人一時不悅,聲量高了些,“那是琉璃的?!?/br> 她視線掃過桌面,拿起一只色澤更純澈的藍(lán)杯子。 夫人接過,巴掌大的小婉,以拇指大小的羹匙慢悠悠的吃。 葉玉棠心想,他娘親吃飯,恐怕回回都得用上一兩個時辰。 正想著,夫人已擱下玻璃盞,執(zhí)起她的手,將自己手上一只鑲金白玉扳指褪下來,戴在她手上,道,“我沒有什么東西給你,想你是江湖人,高來高去的,別的也用不著,只我母親給我這枚香石玉戒,可解世間奇毒,今日便交予你了?!?/br> 她不解,為何無故要贈她貴重之物? 國公笑道,“你且收下就是,來日六郎自會同你說明緣由?!?/br> 她有些微猶豫。 夫人卻道,“我乏了。” 是在逐客了。語調(diào)些許薄責(zé),似有不悅,不容她推拒。她點(diǎn)一點(diǎn)頭,轉(zhuǎn)頭出了門去。 長孫茂立在橋邊,聞聲笑起來,幾步上前,急著問,“母親有為難你嗎?” 如果譏誚她分不清玻璃琉璃也算的話。 她稍有遲疑,接著搖搖頭。想起什么,便又伸出右手,將拇指給他看。 小小扳指,上嵌四粒黑藍(lán)玉石,圓潤通透,看來平平無奇,嗅之卻有異香。 長孫茂眉頭舒展,像是終于松了口氣,笑道,“來,我告訴你?!?/br> 旋即牽著她的手,穿過六曲小橋,芭蕉樹蔭。樹下喝酒之人早已散去,整個院子靜悄悄的。 長孫茂始終一言不發(fā),及至靠近臨水的小軒,間或聽見兩三聲輕笑。他立于門前,輕輕招招手,兩個婢女一陣手忙腳亂,匆匆奔出門來時,沒忍住回頭,稍稍打量起她來。 看清二人面容,葉玉棠突然明白過來這是怎么一回事。 ——他娶妻了,漂亮么?是美的??囱凵瘢坪跏莻€江湖人,只可惜是個啞巴,還有一點(diǎn)癡癥??赡茉陂L安熟人多,常受人指點(diǎn),便買了這處宅子,將她接過來。 軒室之中花燭搖曳,桌上有點(diǎn)心酒壺,深藍(lán)的帷帳隨風(fēng)輕動。 那人立在背后,悄無聲息將門合攏。 葉玉棠微微有些詫異地回頭。 長孫茂想了想,忽然裝模作樣的說道,“本是長安君子,赤縣名家。故來參謁,聊作榮華?!?/br> 葉玉棠虛踹他一腳,心頭替當(dāng)時的自己罵一句:給老子好好說話! 長孫茂一步避過,笑著說道,“今日是個好日子,宜喜事。趁著兄弟姊妹在側(cè),算是迎請;又得了父母應(yīng)允,無奈事出非常,只好暫且從簡?!?/br> 看他說得認(rèn)真,葉玉棠莫名心跳起來。 長孫茂神情有一黯,道,“若不是怕讓人知曉棠兒在此,否則今日敲鑼打鼓過朱雀大街,我都嫌不夠吵。如今這樣潦草,實(shí)在委屈你了?!?/br> 她偏一偏頭,打量他神情,只覺得其實(shí)委屈的是他。 視線忽然模糊,竟然淚眼婆娑了。如今不能左右那時舉動,心酸之余,又不免覺得自己當(dāng)時實(shí)在敏感過了頭,有點(diǎn)丟人,好笑的緊。 他望著她眼睛,接著輕聲說,“改日補(bǔ)上?” ……補(bǔ)個屁。她心頭笑罵。 他笑起來,“婚典過程疲勞累贅,繁文縟節(jié)的,棠兒性子又急躁,必定極不喜歡?!?/br> 她心頭不屑,卻也有些得意:你倒很是了解嘛。 他仿佛能通過那雙眼睛看見八年后的自己似的,也笑起來,忽然道,“咦,這是什么氣味?” 她偏了偏頭,望向軒窗。 軒窗下的小酒桌上,放著一盤rou飯,一旁置著一只銀酒壺,壺旁放著一只拓子,拓上擱著兩片小瓢。她牽著他的袖子,領(lǐng)他到軒窗旁,盤坐于地上,把玩那盛了酒的小瓢,聞見香氣,嘗了一瓢。 待她嘗酒之時,他垂著頭,正將一只彩繩兩頭,系于二人腳趾上,尚不及問她一句酒好喝么,一抬頭,她正執(zhí)起另一只小瓢,一酌而盡。 那是,合…… 葉玉棠猛地意識到那酒是做什么的,被自己舉止給驚呆了。 長孫茂阻攔不及,沒奈何地輕輕一笑,道,“棠兒,這是合巹酒?!?/br> 她一口酒不及咽下肚,聞聲像是給噎著了似的。 他盯著她看了一陣,笑容淺下來,道,“還好……” 話音一落,頎長身影猛地趨近,低頭吻了下來。 月光被他覆蓋,令她有些看不清東西,唇舌廝磨之后,吮吸的水聲令她一驚。 眼前一亮,他緩緩松開,后退些許。 葉玉棠能感覺到自己微微張了張嘴,似乎很想說什么,卻只哈出一口熱氣。 應(yīng)該是帶著酒味的,酒卻沒了,是給他嘗去。 此人輕砸紅嘴,道,“幸好?!?/br> 此情此景,叫她不知怎的心下松了口氣,道:還好嘗到了,不吉倒是小事,還叫他白費(fèi)一番心思。緊跟著心里迸發(fā)一連串尖叫與怒吼:這小子從她嘴里嘬酒,誰給他的狗膽?啊啊啊啊啊啊真是,真是找死! 這人仍俯身看她,輕聲問,“同牢飯吃罷,合巹酒飲過。此刻與我坐帳,接下來呢,該做什么?” 她忽然想起某個雪夜,和這人看的某本話本里一張插圖。他臉一下就紅了,問他害羞什么,他不答,一言不發(fā)往后猛翻好幾頁。她覺得倒是稀奇,一掌拍了回原頁,盯著那曲折迂回的線條,盤曲錯節(jié)摟抱姿勢,恍然道,“原來畫的一位官人與女妖……在干那種事。” …… 她正回憶時,沒料到自己已沖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葉玉棠:?。?/br> 旋即揪著他前襟,一拽。 他被拽得往前一傾,險些跌倒。 地板冷硬,怕摔到她,落地之前摟著她一滾,被她撲跌到厚軟的毛皮地墊上。 地墊吸去聲響,卻也摔得他一懵。 回過神來,盯著自己腰上坐著的人,只覺得姿態(tài)不雅。 故而笑了一陣,接著啞聲問,“棠兒想和我做那種事嗎?” 葉玉棠被這話給問的一懵,卻看見自己又沖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會說話,就只剩點(diǎn)頭了嗎? 她在心里大喊:不!完全不可以! 這明明是老子的洞房,怎么老子一點(diǎn)參與度都沒有??? 啊?! 我怎么竟然可以像個活動嘉賓一樣在這里旁觀? 這他媽實(shí)在……太詭異了。 完全不可以! 不是說不同意跟你干那種事,是……至少我他媽得全身心的投入其中,不然不可以作數(shù)的! …… 她覺得這失憶失得太離譜了,這忽然記憶回溯又回溯得實(shí)在太突然。 更離譜的是,世上竟然會有人吃自己的醋。 她越想越氣,越想越急,甚至還有點(diǎn)委屈,委屈的想哭。 長孫茂卻道,“不行,現(xiàn)在不行。來日得等到你親口告訴我,才好?!?/br> 葉玉棠愣住了,心里突然安寧下來。 旋即他已支起身子,摟著她,面對面同睡于暖閣之下。 那夜月色甚好。河中光如絲帶,院中風(fēng)吹竹林,窗外月照芭蕉。 長孫茂在耳邊輕聲說,“同牢飯吃罷,合巹酒飲過。今日赤繩系定,他年風(fēng)雨同舟,白頭永偕?!?/br> 作者有話說: 1參考沈復(fù)《浮生六記》,周公度譯文版 琢磨了好多天,來晚了 刀刀不可能會放棄這篇文的呀 50紅包 第83章 浮世6 早晨眾人一走, 鄰人便來拜訪,聽聞這邊熱鬧非常,來賀喬遷之喜。攜了一壺酒與一盒小菜, 說是妻子親手做的。酒是花露,菜是魚膾。長孫茂瞬間回過神來, 問他, “阿嫂為何沒同來?” 刀客只說, “她身體不大好。此處是否方便說話?” 長孫茂立刻將他請進(jìn)屋里來說話,像黑市上接頭買賣一般。 進(jìn)屋坐下后,佩刀擱在膝邊, 鞘有傷, 傷處凹凸不平。該處本是幅魚躍鯨浮推金紋路,不知何故圖紋被抹去。他曾是四海刀宗門下弟子,那天她一眼就看到。 長孫茂一眼瞥見, 卻沒多看,更沒多問。 刀客性子爽直, 自報家門沈?qū)? 曾是四海刀宗門下弟子,因妻子為生蛇所控。他不肯棄她, 故二人皆被同門所棄,只得避居于此。 長孫茂不由困惑:“刀宗最是重情重義, 何至于不肯收留中蠱弟子?” 沈?qū)さ?,“宗主原本是愿的。只是血影喪? 小師妹發(fā)瘋,君山島上一夜間天翻地覆。血影尸首上刀傷乃是出自本門弟子, 幾位受傷弟子亦可佐證。那夜并無船只上島, 何況血影武功之高, 已是門中佼佼。行兇者下落不明,島上心惶惶,便漸漸流言四起?!?/br> 長孫茂道,“以為是阿嫂所為?!?/br> 沈?qū)じ吨恍?,“如今來了洛陽,有西南北三市。胡漢雜處,互市郎多。尋醫(yī)問藥,探聽消息,倒比別處更便利?!?/br> “尋醫(yī)問藥?”長孫茂忽然眼睛一亮,“沈兄可否告知一二?!?/br> 沈?qū)ばΦ?,“今日我就是為此事來的,你盡可打開食盒瞧瞧?!?/br> 食盒第一層中置著一封薄冊,里頭以小楷手書寫了蛇人禁忌百條,大抵是夫婦二人琢磨出的飲食起居經(jīng)驗(yàn)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