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他看來，這樣的話，只是她擺脫自己的借口。

    她該恨著他，也該在救他的時候想殺了他。但最終沒有動手，也許是沒有那個膽子，下不去手；也許是還對他還殘留一些情。

    “三年前，她曾想與你好好相處，還讓我教她如何繡香囊?！?/br>
    是了，那時候他急往北疆，根本無暇說那些兒女情長，那日夜間，他正與親衛(wèi)談?wù)撘?，卻聽到外間動靜。

    能來那處院子的，只能是她一人。開門時，果然見著她消失在院門的紅裙邊角。

    臨行前，他去看她，并說留了人給她差遣，實則是護(hù)她安全。那時，他就已經(jīng)有謀逆的心思。

    隔著屏風(fēng)，她祝他平安順?biāo)臁?/br>
    他終于也道一聲：“你注意好身體?！?/br>
    若是那時說開，他們兩人的結(jié)局大抵會不一樣。若是先前他對她好些，不對她那般冷淡，手下之人也不會認(rèn)為她無足輕重，讓她遭受那樣的死法。

    是懲罰嗎？后來的他，不是埋頭處理朝政，就是身處金戈鐵馬中，根本不敢讓自己停歇下來。

    只要有片刻休息，他就能想起她。幸而開國之初，事務(wù)繁忙，他也得以長解痛苦。

    林良善說的對，他們是因一樁陰差陽錯的婚親才成為夫妻的?？伤恢?，就連這份陰差陽錯，也是因他當(dāng)時的處境，強(qiáng)求來的。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這兩輩子，她都不會知曉，那時他明明可以脫身離開，卻仍故入陷阱，與她成就那份陰差陽錯。

    閔危沉默地看著她的睡顏，然后收回手，拿了腰間的匕首，拔除刀鞘。

    他低眉斂眸，漠然地將鋒利的刃劃開自己的左側(cè)手腕，看著殷紅的血流淌出，抬手，將那些血含進(jìn)嘴里。

    托起她的身體，他捏著她的下巴，將那口血渡過去。

    興許是血腥氣濃重，就如那次秋狩，她喝了帶毒的茶，幾近喪命。始終喝不下他的血，浪費許多。

    閔危稍放平了些懷中瘦弱的人，又不讓她嗆著，抵著她，直到她都咽下去。

    他抱著她，替她擦去唇角殘留的血。

    失憶？左不過想了想，閔危就猜測到恐怕是消愁散。在徐幼嬌死后，他本想找到她身邊的婢女，斬草除根，卻未料到后來找到的是一具尸體。

    君臣一場，江詠思為人如何？閔危再清楚不過。

    他揚起一抹冷笑，都是心狠之人，不過江詠思比他更能裝罷了。

    直到天明時，林良善才醒轉(zhuǎn)過來，她仍覺有些頭昏。在睜眼時，她怔然地看著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都是木板筑成的屋子，似乎外邊有水流動的聲響，還有一聲聲的鳥鳴，與她平日聽到的不一樣。

    這時，她察覺不對勁。

    她僵著身體，轉(zhuǎn)過頭，才見床榻上的另一人，披散長發(fā)，穿著素白中衣，沉雋面容上端著笑意，道：“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實在寫不完，還有一更在晚上了

    第七十三章

    閔危！

    林良善被眼前之人震住,一下子坐起身來，卻也在這時，腦袋就疼痛起來。她雙手抱著頭,緊壓著額xue,卻仍壓不住不斷冒出的記憶。

    那些陌生而零碎的片段，就似真的發(fā)生般，不斷重復(fù)翻滾著。

    記憶還在后延,林良善忽地被身側(cè)之人攬入懷中。

    閔危一手扶著她的腰，另一只手則將她的腦袋輕壓在胸口，低聲道：“忍忍，一會兒就好了。”這般狀況,該是她的記憶在恢復(fù)。

    盡管痛苦，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終歸得清醒過來，就如他一般。

    他等待著，掌心落在她顫抖單薄的后背，輕柔地安撫。

    直到許久后，懷中的人不再發(fā)顫,反而雙手抵在他的胸前,要推開他。閔危仍固著那具羸弱的身子,不分離半分，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然后笑道：“現(xiàn)今可記起我是誰了？”

    近兩年,他的容貌又變化了些。較之從前，平添了幾分戰(zhàn)場上磨煉出的硬朗和冷厲，讓他尚且只有十七歲的身體，多了一股莫名令人信服的感覺,引得旁人的側(cè)目。

    林良善推拒不開，她微仰著頭，愣然地看著他的臉。接著，她的視線下移，正落在他松散皺亂的衣領(lǐng)處。

    在長久的沉默后，她就那樣被閔危抱著，聽著外邊的濤浪聲，垂頭問道：“這里是哪里？”

    “海上?！遍h危答道。

    他抬手將她耳邊凌亂的鬢發(fā)理好，又移至她的下巴處，輕抬起她的頭，凝著那張蒼白慌然的面。須臾，他柔聲道：“可是身子有哪里不舒服？”

    “我要回去。”聲音略嘶啞。

    只四個字。

    閔危的唇角放平，笑意頓失，道：“你要回哪里？”

    “梁京。”

    “不可能。”他脫口而出，捏著她下巴的手不禁重了些力。

    林良善本就身體難受，再逢那些零碎不堪的畫面充斥在腦海，整個人已然神魂分離。若說前面她是在佯裝冷靜，可這刻，徹底那痛楚驚醒。

    “我要回去！”

    “我要回梁京！”

    她竭力推開他，卻撼動不了一絲，反而被他抱得更緊，兩人之間嚴(yán)絲合縫。她又伸手要打他的臉。

    閔危偏頭，避開氣勢洶洶的巴掌，將她整個人抱坐在懷中，單手攥住她纖細(xì)的手腕。這時，他竟笑道：“這才像你。”

    炙熱的身軀，緊貼著她，帶著渾厚濃烈的氣息，耳畔邊，是他低沉的笑聲。林良善拼命掙扎起來，用腳蹬踹著。卻在下一瞬，一只手按住了她的雙腿。

    “閔危！”

    閔危笑問：“為什么一定要回梁京？與我在一起不好嗎？”他的笑浮于表面，深深地望著她，不錯過每一絲情緒。

    “還是說你想回去找他？”

    話音剛落，就見她通紅了眼。

    盡管林良善竭力不讓自己在他面前落淚，但這刻，哀痛和苦澀不斷上涌。前世與今生，雜糅摻雜，成了一團(tuán)霧，拖著她，拉進(jìn)深淵。就像夢中，沒有人來救她，只能一直下落。

    閔危的笑，似乎在諷刺她?？伤钟惺裁促Y格笑她？他與江詠思一樣，都在前世棄了她。

    這世，一個不惜做下有違君子德行的事，費盡心思娶她；而另一個則威逼著她，甚至出現(xiàn)在荒唐婚宴上，造成那般混亂。

    憑什么他們都想要她聽話地，與他們在一起呢？

    林良善幾近崩潰，仰面大聲道：“是，我就是要回梁京去找他，你要如何？”

    她的話激怒了閔危，他壓低著眉眼，戾聲道：“我不會對你如何，只是江詠思的命，保不保得住，全在你?！?/br>
    實在可笑。林良善一動不動地，任他掐她腰的力氣愈大，痛地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倏然道：“閔危，你當(dāng)我是真的傻嗎？若你真的要他死，何必用我做這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前世的你，可從沒把別人放在眼里。大抵是他還有用，你才沒動手殺他，不是嗎？”

    “你說想要我嫁給你，可你在見我與他拜堂時，竟也是能忍住不殺他。該說你這世有慈悲心腸，還是說你的心里，并不如你嘴上說的那樣，喜歡我呢？”

    “這樣的你，又憑什么要我嫁給你？讓我與你到危險至極的金州受苦？”

    “閔危，你說，憑什么？”

    她的話，一句接一句地砸落在閔危心口上。他說不出話來，漸松開她。

    林良善忙退開，只覺眼前朦朧一片，繼而被一只長伸的手擦去淚水。常年握刀劍的手，指腹帶著薄繭，撫過面頰上，帶著微微刺痛。

    “你放心，我現(xiàn)今不會動他分毫?！遍h危的話語有幾分沉落。

    他平靜道：“你該知曉，近幾年，大雍各地不太平，至多五年，梁京城要守不住了?！?/br>
    “到了那時，即便不是我，也會是他人攻占，這是大勢所趨?！?/br>
    這是第一次，閔危毫不避諱地，在林良善面前表示自己的野心。

    “你說的沒錯，我沒殺江詠思，確實是別有用心。如今大雍皇室還不能倒下，既然江氏支持段治，那我便讓他們多活一段時日。至于到時，江詠思是死是活，皆由你說了算?！?/br>
    閔危并不看她，接著說道：“你也知我的脾氣不好，若是一時不順，暗中殺人也是可能的?！?/br>
    是威脅。

    “我絕不讓你受苦。凡你所求，我都竭力而為。五年為期，我定送你，這世間女子都渴慕的位置?！?/br>
    是利誘。

    林良善聽著他最后的話，忽而嗤笑出聲：“閔危，你以為我稀罕？”

    若她真的稀罕，就該在一開始救他時，全心討得他的愛慕。即便后來他也重生了，但仍要娶她，那她也該歡喜地接受，而不是一再拒絕。

    她不稀罕，即使知曉他的野心，知曉他將來路途。重生后的他，大抵會更加所向披靡，無人能敵。如今想來，閔戈的死，怕也與他有關(guān)。

    閔危向來不對尚未達(dá)成的事情許下承諾，但對林良善，他如此說。

    他的目光落在那雙泛紅的眸上，認(rèn)真道：“我知道你不想要，可我仍想給你?！毕肫鹎笆溃捴杏袔追挚酀?。

    這世，他會將所有最好的，都予她。

    “你說江詠思后來娶妻納妾，那你沒有嗎？你如今與我說這話，是在惡心我嗎？”

    林良善望著他的肅容，冷嘲道：“想來三宮六院少不了。你又何必固著我，以后你滅了大雍，建立新朝，再如前世，醒掌天下權(quán)，醉臥美人膝。我自會離你遠(yuǎn)遠(yuǎn)的，絕不誤你的事。”

    好半晌，閔危才斂眸道：“我若說沒有，自你之后，我沒再娶一人，你信嗎？”

    “我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追根究底，她的心里根本沒有他。以至于他的事情，全都不在乎。

    閔危方冷靜些，又被她的話激起怒火頓生。他深呼吸一口氣，望著她蒼白的面，冷漠道：“任你說的再多，自此也只能在我身邊，別想著離開。”

    “至于梁京，我們還會回去，只不過不是現(xiàn)在。”

    閔危闔了闔眸，就下榻穿衣。待將腰封扣好，他才調(diào)整好面部神情，轉(zhuǎn)身道：“林原尚在京中，你若有話給他，可與他通信?！?/br>
    自醒后，在海上搖晃顛簸的船身，讓林良善覺胃中難受得很，又在一番與閔危的掙扎后，力氣幾無。但此時，不斷上涌的惡心讓她再也忍不住，急著要下榻。

    “讓開?！彼撊醯馈?/br>
    閔危不解，以為她要跑，忙攔住，卻忽地被吐了一身。

    他當(dāng)即變了臉色，看著袍角和黑靴上的污穢，額角青筋隱現(xiàn)。但見林良善伏趴在塌邊，難抑惡心地接著吐，終究嘆息一聲，俯身，輕拍著她的背。

    一連兩日，林良善始終身體不適，面色差到極點，弱疾顯露。無論是湯藥，亦還是膳食，用地極少。

    閔?？粗諠u清瘦的面，終對親衛(wèi)道：“改走陸地?！?/br>
    當(dāng)時決議走海面，皆因閔危擔(dān)心梁京到金州的道路，被段治，或是江詠思派人追擊。若只他和親衛(wèi)，到?jīng)]什么，可帶著林良善，終是不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