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府，張管家正領(lǐng)了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過來，那男人穿了一身深色武服，肌rou蓬勃，身量尤其高，銅黃色的方臉面露兇相。

    張管家：“小姐，這是公子找的教武師傅，叫王泰，曾在京中的龍威鏢局做過鏢師?！?/br>
    林良善點(diǎn)點(diǎn)頭，便對那男人微笑道：“以后便麻煩王師傅了?！?/br>
    “小姐不用客氣。”王泰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張管家離開后，林良善才對他道：“王師傅，我有一事拜托你。請你來府上，原是教導(dǎo)紅蕭，現(xiàn)下我想再加一人?！?/br>
    她指了指閔危，接著笑道：“王師傅若是同意，我便再加一倍的薪水?！?/br>
    “小姐說哪里話，公子給的錢夠多了，再加一個人也無妨。”王泰憨笑地?fù)蠐项^。

    紅蕭是一個女子，本來他是不想來的，可林原給的太多了。現(xiàn)在有了這少年，以后教武起來也方便些，他是樂意得很。

    第十七章

    大夫說閔危體虛身弱、元?dú)獠蛔銜r，林良善頗為驚訝。

    上一世，閔危有早起習(xí)武的習(xí)慣，常是天不亮就在別院里練劍或耍槍。

    更何況他的父親鎮(zhèn)北王堅守北疆抗敵十多年，即便是流落在外十多年的兒子，自認(rèn)祖歸宗之日起，也開始勤學(xué)武藝、強(qiáng)健體魄。不然后來閔危又如何接收他父親手中的黑甲衛(wèi)，震懾北疆，繼而揮軍南下，謀權(quán)篡位的？

    林良善看著外院正在王泰面前聆聽指導(dǎo)的閔危和紅蕭。

    她想請人來教導(dǎo)閔危武藝，一方面是聽了大夫的話，擔(dān)心他身體虛弱，讓他能以武藝強(qiáng)身，另一方面則是為那份恩情償還，再加談判的籌碼。

    紅蕭是一個借口，林良善不知道該如何和哥哥林原說，只能用這個法子，畢竟現(xiàn)在府中的人員往來都需林原點(diǎn)頭，即使他公務(wù)繁忙。

    林良善不再看他們，將視線移回桌前，她復(fù)又坐回椅子上，蹙眉沉思。

    自回府，她只有第一次去國子監(jiān)時見過江詠思，后面都不再去找他，直到現(xiàn)在。

    并不是她不想見他，而是她有意將兩人的距離拉開些，不再像從前那樣纏著他。

    江詠思也未來找過她，雖心下不舒服，但她也只是輕翹嘴角，笑了笑。她明白是自己之前太過分，總是叨擾了他讀書，也讓他被其他人暗地討論，他心里大抵是厭惡她的，但礙于君子風(fēng)范，不好發(fā)作出來罷了。

    這樣的領(lǐng)悟，是林良善上一世嫁給閔危后，慢慢知道的。

    林良善的目光漸漸有些迷茫，她再次想起第一次見到江詠思的場景。

    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個雨天，很大的雨。

    八歲的林良善一直在國子監(jiān)門口等林原來接她，但天都黑了，他還沒來。

    國子監(jiān)的守衛(wèi)讓她在屋里，等林公子來了，便會來叫她。

    但她不肯，執(zhí)意在院門口。

    她生著悶氣，踢著腳邊的小石子，又眼巴巴地盯著大雨中的街道，盼著林原快快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不過才來國子監(jiān)上學(xué)半月，還和同學(xué)生分得很。

    一輛暗紅色的馬車從遠(yuǎn)處行來，最終停在臺階下。

    “你是哪家的？我可以順路捎你回去?！币粋€溫柔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林良善抬起頭，正見一個白色錦袍的小少年低著頭，干凈俊秀的臉上有淡淡的笑，禮貌而清貴。她愣愣地看著他，直到他再次開口：“我家里人來接我，我可以帶你回家去，可要和我走？”

    稀里糊涂地，林良善點(diǎn)點(diǎn)頭，和他上了那輛暗紅色的馬車。

    就是從那個下雨的傍晚，林良善知道了老師口中的好學(xué)生江詠思，是一個很好看的少年。

    林良善那時很討厭讀書，自然也很討厭書呆子。她剛來國子監(jiān)，初聽到江詠思的名聲時，以為他是一個書呆子，可很明顯的，他不是。

    她很高興。

    自那天起，她開始在國子監(jiān)里偶遇江詠思，給他送些“小玩意”，逗他開心，又或是約他春游放風(fēng)箏、夏季游湖采藕、秋季去橘園吃橘子、冬季雪景里賞梅。

    雖然江詠思大多時候都是拒絕的，但偶爾的一二次便能讓林良善繼續(xù)鍥而不舍地邀請。

    在林良善十六歲的時候，十八歲的江詠思奪得了科舉的榜首，成為大雍建朝以來最年輕的狀元。

    彼時喜炮震天，江詠思身披紅綢大花，手捧欽點(diǎn)皇圣詔，足跨朱鬃馬，在眾人的前呼后擁中，面帶淡笑，騎馬游街，少女們砸落在他身上的繁花不知多少。

    林良善在酒樓上朝他招手，江詠思仰面回了她一個更深的笑容，接過她從高樓之上拋下的一枝杏花。

    這些都是很好的。

    林良善甚至都在想等他官職落定，便去問問他的意思，什么時候娶她，那時候她要穿什么樣的喜服呢？又要戴什么樣的鳳冠呢？

    他們兩個的事情，整個梁京都是知曉的。

    只是還沒等她問出那句話，徐幼嬌就出現(xiàn)了，她是丞相流落在外的千金，一朝尋回，竟還是消失已久的神醫(yī)孫松叢的弟子，就連圣上都下旨讓她進(jìn)宮為太后診脈。

    是天意嗎？那時，江太傅因年事已高，時?？人?。江詠思親自到丞相府，去請徐幼嬌為自己的祖父看病。

    一來二去，江詠思對她生了情誼，后來江太傅病好，他更是拒絕了與林良善再見面。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徐幼嬌嫁給了太子段昇，江詠思只能將心思按捺在心中，不再流露。

    白鴿飛落在窗沿上，驚醒林良善的回憶，她怔了一下，才伸手摸了摸白色柔滑的鳥羽。

    “你說，我是哪里比不上徐幼嬌？”她喃喃。

    她轉(zhuǎn)而面向銅鏡，開始審視自己的臉。

    臉頰因生來體弱顯得有些尖瘦，蒼白的臉色，眉毛稀疏，杏眼上的睫毛雖密，卻不長，上下唇瓣一樣的厚度，唇色淡淡。林良善摸著額角的一處小疤，那是小時候調(diào)皮摔跤磕到的，沒得及處理，留了疤，現(xiàn)在只能弄些須發(fā)遮掩。

    她俯首，胸前的綿軟也是平平。

    她想起徐幼嬌那張明眸皓齒的嬌顏和傲人嫵媚的身材，遺珠回府，徐幼嬌更是成為梁京的第一美人，吸引了多少世家公子的目光，更甚者后來的兩個皇帝都喜歡她。

    林良善自嘲一聲：“是哪哪都不如?！?/br>
    她不僅沒有徐幼嬌的高超醫(yī)術(shù)，也比不上她的動人美貌。

    忽地，她低笑出聲。這些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她絕不會再讓同樣的事情發(fā)生第二遍。

    她要的不過是能嫁給江詠思，護(hù)得住在意之人，讓他們平安順?biāo)炝T了。

    她不甘心，重來一世還會重蹈覆轍！

    王泰教的很認(rèn)真，他發(fā)現(xiàn)這兩個小徒弟都是有資質(zhì)的，尤其是男徒弟。

    紅蕭小時候就在自己父親身邊習(xí)武幾年，有些根基，雖是女子，力氣卻大，且嚴(yán)肅對待；而閔危不曾專門學(xué)過，只三年流浪路途中會了些三腳貓功夫，但他領(lǐng)悟能力強(qiáng)，模仿極快，一套拳法只是看了一遍便能都記住，且打起來竟帶著拳風(fēng)。

    王泰原本只想盡本職工作的心態(tài)改變，想要好好教這兩徒弟，讓他們能學(xué)有所成。

    閔危雖聽著教武師傅的話，手上動作也不含糊，可心思早就到處飛了。

    他不明白小姐為什么會突然讓他習(xí)武，若說之前讓他習(xí)字讀書就算了，他是她的書童，理應(yīng)要學(xué)，可現(xiàn)在呢？練武作甚，有哪家的書童是需要會武功的？

    他想起昨天小姐帶他去醫(yī)館的舉動，以及大夫的話，難道小姐讓他習(xí)武是擔(dān)心他的身體，才讓他跟著紅蕭一起學(xué)武的嗎？

    “真寧，出拳的時候角度要再向左前方斜些?！?/br>
    “是，師傅?！?/br>
    閔?；卦挘贸鋈臅r候望向遠(yuǎn)處的窗，小姐今日沒像往常一樣午睡，低著頭不知道做些什么。距離太遠(yuǎn)，他看不真切。

    江詠思的生辰將近，林良善現(xiàn)今在想該送什么的好。

    對了，寄月提及到江詠思到焦縱山拜訪莫老夫子了。

    “莫岑？”林良善默念這個名字，想起這個人來。

    莫岑少有才名，卻不愿入仕途，喜歡游歷天下，結(jié)交好友，學(xué)子也遍布四海。他前幾日到梁京一事，哥哥林原曾與她說過，好像是三月底有一個清談會，就在焦縱山的寒麓書院。

    江詠思大抵也會參加清談會，且他崇尚學(xué)識淵博之人，定是要去拜訪莫岑的。

    林良善隱約記得上一世，江詠思去向莫岑探討問題，連門都沒能進(jìn)，不知為何。

    想到這里，林良善心下有了主意，她倒是知道了該送什么樣的禮物，嘴角不由微翹，右臉頰小小的梨渦現(xiàn)出。

    晚間，林原下值回府，聽到張管家匯報的事情。

    “小姐讓真寧一起習(xí)武了。”

    他的腦子活絡(luò)，只是想了想，便通了關(guān)節(jié)，心下不免有些氣憤。

    晚膳時，他問道：“善善，真寧那小子是怎么回事？”

    林良善嬉笑道：“我不是看他身體差嗎？讓他多鍛煉鍛煉。”

    “我看你是用紅蕭做了借口吧？”

    林良善反駁：“哪有？再說真寧會武功后，要是我遇上什么綁匪刺殺之類的，紅蕭不在，他不是正好能保護(hù)我嗎？”

    “說什么呢？”林原敲了下她的腦袋，疑惑這次她回來后，腦袋瓜好像聰明了些，倒懂得這些彎繞腸子，嘴也伶俐了許多。

    “我不說了。”林良善自然是開玩笑，那樣的事她上一世經(jīng)歷過，兇險非常。

    “哥哥就答應(yīng)了吧，再說了，真寧學(xué)的可快，師傅都夸他來著。”

    這都先斬后奏了，林原還能請人家王師傅回去嗎？自然不行，他可花了那么多錢。

    “是，你撿的小子聰明，學(xué)什么都快，我都不知道聽了多少遍?！?/br>
    林原無奈，不再追究這件小事，緩聲笑道：“下月我休沐時，帶你出去玩?！?/br>
    身為刑部右侍郎，林原事務(wù)繁重，雖這個月的案子比先前兩月少了很多，但也只是能每天多睡一個多時辰。原本還想這個月初休沐，帶林良善去逛逛街，但近來京中又有大案，怕是不能。

    林良善聽出他話里的歉意，不在意道：“哥哥忙公事好了，我要是想逛街就自己去好了?！?/br>
    “那你回來后，怎么沒出去玩了？”

    林原疑惑這點(diǎn)，從前可不是這樣的，林良善什么性子他還是清楚的，貪玩好吃，可回府的近一個月除了國子監(jiān)，竟然沒怎么出門，實(shí)在不合常理。

    上一世，林良善因懼怕他人的言語和嘲笑，早就習(xí)慣在王府后宅枯坐，不喜上街，如有必要，她才會和閔危出席那些觥籌交錯的宴會。重活一世，她也沒再有那個心思和心境出門逛街了。

    “外面沒什么好玩的。”林良善悶聲道。

    不知想到什么，她又臉上帶笑，語重心長道：“哥哥，你要是得空了，可以找媒婆相看下姑娘，你如今都二十六了，還沒娶上媳婦。要是我有嫂子了，可以和她一起出去玩呢?！?/br>
    林原一聽她這話，濃眉一擰，瞧著她，道：“你怎么管起我來了？”

    “我不是看你年紀(jì)大了嗎？要是還不趕緊娶媳婦，這梁京中適齡的好姑娘都嫁人了，準(zhǔn)輪不到哥哥你了?！?/br>
    上一世，哥哥林原沒有娶妻，林良善也不知為何。

    若說父親林安去世后，威遠(yuǎn)將軍府沒了從前的聲望，但林原是刑部右侍郎，有官職在身，人也長得俊逸，性格也好，也有好些姑娘想嫁給他，可他沒那個心思，任誰勸都不聽。

    林原被她的話氣笑了，輕斥道：“我年紀(jì)大？”不過才二十六。